《半世赃》咫尺山河

38、第 38 章

　　二杨风卷残云，片刻时间便将这碗盘饭菜打扫得干干净净。
　　鲍协出去唤过婢女，将一桌狼藉收拾完毕，再送上三盏香茶。杨眉品着茶，望望鲍协，只觉心中十分轻松，气氛更不似先前紧张，有心点个话题，便先开口道：“这茶入口香甜甘浓，真是特别！不知是什么茶？”
　　鲍协正迟疑着想与杨眉说话，又觉不好意思，听他有问打破僵局，心中高兴，马上回道：“这是我家庄子里头才献上来的枣仁茶。先把雪枣配了乳扇细细剁好，把芝麻核桃用油与红糖炒过了，和上前头两样一起拌匀，煎了感通茶叶，用雪水泉水冲泡而成。这是仿了西南白夷三道茶中第二道甜茶的做法，故而口味与一般的茶相比，有些不同。你若是喜欢，我这里有做好的茶砖，过几日给你府上送几块过去。”
　　“这感情好。”杨眉又喝了一口，只觉满口的奶香，杂着雪枣的甜、核桃芝麻的香、红糖的柔腻，果真是回味无穷。
　　鲍协听他喜欢，越发卖弄起来：“这茶叫做甜茶，第一道茶是苦茶，最后一道称作回味茶。意喻人生先苦后甜，最后才能品得个中滋味，堪破苦乐之道。漫嗟荣辱，坐观花开花落，淡看云卷云舒。正是顺境不足喜，逆境不足忧之意。”
　　“想不到西南蛮夷之民，竟也修得这般教化。”杨眉点头叹道。
　　三人低头吃茶。
　　片刻，侍女敲门进来添茶。门一打开就带进一片寒意，风卷着几朵雪花扑了进来，刮得人脸上赤剌剌地疼。鲍协便示意侍女送几个手炉进来，侍女应声而去。一会儿工夫，这侍女便捧着三个烧得暖烘烘的手炉，一人怀里放了一个。掩上门去了。
　　杨眉想到陆行空的身子，问道：“鲍大人，你看过陆先生不曾？”也不知他会否再次被痰气逼住。
　　鲍协道：“别叫我鲍大人，这儿也没有外人。行空他仍在睡，大夫说是身子虚弱，其他倒也没什么。”
　　杨眉和杨令对视一眼，只听鲍协接着道：“只是有些奇怪，大夫把脉时我亦在身边，在他手臂上头发现七个黑色的痣，排列得倒整齐得很。小时候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长上去的。”
　　杨眉听他说得幼稚，勾了勾嘴角，心想此事还是不能告诉他知道为妙，便淡淡地道：“说不定是他什么时候瞒了你去文的花样。”
　　“什么花样？根本就不是什么花样！哪个花样这样难看，倒把他好不生生的一只手毁了！教我知道了，一准去砸了那文身的人的家！”鲍协将信不信，赌气道。
　　杨眉忍住笑，道：“或许是还没有文完，等完工了你就觉得好看了。”
　　鲍协忽然觉得杨眉定是知道些什么，只是把他当小孩子哄着，也不说给他听。揪着杨眉缠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鲍协灰了心，便不再问这个。想起先前陆行空被痰卡住之事，于是问：“杨眉，行空晕过去那会儿，我不是要给他喂药么？就是你拦下我那次。”
　　杨眉漫不经心地道：“是啊，怎么了？”
　　鲍协道：“你干么拦住我？”
　　杨眉道：“你说我没事干作壁上观，我自然要找点事情做做了。”
　　鲍协哼声道：“都已跟你道过歉了，你怎地还这般记仇？”
　　杨眉恍然大悟道：“哦，我倒是忘了！真是失礼！”
　　鲍协假作宽大道：“这也不必。这等细枝末节，本大人自来不计较。你只需说就是了。”
　　杨眉疑惑道：“说？说什么？”
　　鲍协道：“自是刚才我问你的事。”
　　杨眉一拍脑袋道：“这等细枝末节，小人从不计较，早就忘了。”
　　“你！”鲍协与他论辩，一向处在下风，此时被他一句堵在口中，只得瞪着眼睛干生气。
　　杨眉看他受挫，哈哈一笑，道：“这种蠢事，向来也只有你鲍协做得出来！”
　　“什么蠢事？”鲍协气哼哼地道。
　　杨眉吊着眼道：“自然是你喂他吃药这事了！难不成还是我拦着你这事？”
　　鲍协不信道：“这怎么是蠢事了？他这是顽疾，已有半年多了，每次都吃的这药，从来便是！”
　　杨眉无可奈何地道：“我不是说这药不对，是你！你是蠢人，做了件蠢事！那陆行空早已人事不知，一口痰都吐不出来，你把这药喂进去，若是吸到气管，岂不憋死了他？如若不到气管，那食道也是被痰堵着，不把痰吸出来，你喂多少药也是白费，都到不了肚子里！”
　　鲍协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你叫杨令先替他吸痰……”
　　杨眉道：“这是自然。简简单单一点道理，杨令都知道，你忝为一介知府，居然不知，可不教人笑煞了？”
　　鲍协抗声道：“你那杨令身有武功，自是与常人不同！我见行空如此，心中慌乱，一时间没有想到也是情有可原……哎呦！”鲍协突然想到：“你说这杨令身有武功，我可没见过啊。他可用功夫干了些什么事情？说出来与我听听……”
　　“等陆行空好了，叫他说给你听。”杨眉迤迤然道。
　　“他见过？”
　　“嗯。”
　　“什么时候？”
　　“今日。”
　　“他功夫如何？”
　　“……还可以罢。”牢里那扇大门应该不是朽木败絮。
　　“如此的话……”鲍协惊叹道：“这身功夫是怎样练就的？”
　　“你自己问他。”杨眉头也不抬地朝杨令一指。
　　鲍协向杨令看去，杨令不复狠辣狂怒，倒也算是一个清清秀秀的下人，想不到竟有这一身气势如此惊人的武功，今日可着实震慑了他一把。
　　“我是跟着师傅练的。他教我什么，我就练什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杨令解释说。他适才吃得饱了，又见老爷对鲍协并没有什么芥蒂，虽然心中怒火不灭，到底也熄了几分，便也不再对鲍协横眉相对。
　　“是么？你能隔空取物么？”鲍协问道。
　　“不能。”
　　“你能平地拔高百丈么？”
　　“……不能。”
　　“哦……”鲍协显然有些失望，但还是问道：“你能点穴致人死命么？”
　　“……不能。”杨令眼角一跳一跳的，嘴角肌肉也有些控制不住地抽搐。
　　“怎么连这个也不行……”鲍协叹了口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转头向杨眉道：“你怎么认识杨令的？”
　　杨眉微笑道：“你问过许多次了。我救过他的命。他自愿跟我的。”
　　鲍协道：“每次问及，你都这么三言两语搪塞过去。救过他的命，怎么救？为什么救？中间有些什么，你便从来不对我说。”
　　“是么？”杨眉回想片刻，似乎确实如此，便道：“那我今日便告诉了你罢。那是七年前还是八年前……”
　　“八年前，腊月十四日。”杨令插口道。
　　杨眉点头道：“正是。那时我还在刑部，做的不是主事，而是侍郎……十九岁的刑部侍郎，说出来多么风光好听！呵呵。那日飘着大雪，我刚从刑部办完差事出来，打着伞便往家走。别看我是侍郎，风光在外，可是却着实是穷得叮当响，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只敢在城郊租了一座四合院居住……”
　　“你的俸禄用到什么上头去了？现在潦倒也还罢了，当日京城里你是风光无限，老爷子时常提起说你这样那样的受皇上封赏，教我好好开眼看着，做个榜样。直到……”鲍协忽然噎住，顿了片刻这才道：“反正你这钱，花得不明不白。难道都打了水漂去了么？”
　　“你想说我被连降三级的事罢？做了就是做了，还怕人说怎的？……呵呵，谁说我的钱是打水漂了呢？”杨眉侧头笑道：“我那时年轻气盛，一心想要干成一番大事业。可这干大事，怎生少得了这黄白之物？就拿前朝来说，当日殇皇帝若不是得了西门氏孔方兄的相助，只怕老早便被我高祖皇帝拿下了……我当时俸禄虽然不少，但想到将来，总不成靠着这几文俸禄过活罢？于是，我便在京中做起了买卖。本钱不多，收获倒不少。几番折腾，多年沉浮，好歹也教我撑起了一番家业。直到现下，我也不习惯大手大脚漫使金银，所以……”
　　“所以你就总是这般抠门贪占？从来都不见有个完了？”鲍协抢着道。
　　杨眉倒不惭愧，反而扬着眉嬉笑道：“这难道不该么？我拼力积攒下这份家当，自是要好好珍惜着，以防将来没钱使用。至于说我贪占，我倒想问问，我贪占哪个百姓了？是谁来告状给你听了？我又要了人家多少？……说不上来罢？我向来只往你这一处贪占！你别瞪眼！你鲍氏百年经营，偌大一个家业，几辈子都使之不尽用之不竭，我帮你花花，也是免了你浪费之处，替你积了功德！你也算是济贫有功……”
　　“罢罢罢！”鲍协头摇得拨浪鼓也似，瘪着嘴道：“我说不过你！你还是接着说你的故事好了。”
　　杨眉一笑，果真不再与他缠斗口舌，道：“我穿过城中闹市，独自个往家走，结果就在半路上，遇着了这个家伙……”杨眉向杨令一指，接着道：“他那时好似是和人打架输了……”
　　“什么打架？那是比武！而且我也没有输，是那畜生比武比到一半，自知不是我的敌手，忽然放出两枚暗器出来，我这才中了他的阴招。”杨令在一边默默听着，这时方才不满地打岔。
　　“就算是罢。但你受了伤，这可是事实。”杨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