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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杨令想了一想,也还是颔首承认了,道:“你接着说。”
      杨眉道:“他受了重伤,身上被戳了几刀,衣服料子虽然不俗,但也被划得破破烂烂的,唉,可惜了一身好衣裳……别别!唉,我这不是说着呢吗?我到那里时,他身子已被雪埋了大半,眉眼上嘴唇上头发上全都落了一层雪,想来是逃了好久才逃到此处,终于没有了力气,昏了过去死了过去都没人知道。只有那血流得到处是,在他旁边结成了冰,冻得周围一大片都是红通通的。那地方偏僻得很,附近本来就没几个人,见到了他都害怕,绕着走了,只有我……”
      “是你好心上去帮了他一把?”鲍协道。
      “我哪有这么傻上去自找麻烦?”
      “他哪存着这等好心过来救我?”杨眉杨令一齐吼道。
      杨眉清清嗓子,接着道:“唉,说起来也是晦气。我往哪里走不好,偏偏好奇他长什么样子,就往他身边过,想乘机瞥一眼。好死不死的,他恰好在那时醒了过来,一把就逮住了我的裤腿,吓得我手一抖,就把伞掉在雪地上。唉……想我也是背时之人,这家伙别人抓不到,却偏偏倒霉抓了我……”说着,不禁摇头叹息,十分的痛心疾首。
      谁教你好事……鲍协瞟了眼面色如常的杨令,心中暗暗想道。
      杨眉感叹片刻,又道:“他就这么扯着我,力气大得很,我三番四次踹他都蹬不脱,终于力尽了……”
      鲍协忽然有些佩服杨令命大运气好,碰到杨眉这种人居然都能活命。
      “我眼看来硬的没有用处,只好来软的。刚巧我的怀中还有一个饼,便掏了出来,递给他道:‘这位兄台,我知你时运不齐沦落至此,但我家十分的贫寒,且尚有六十岁老母和身怀六甲的妻子,实在是无能为力。这块饼,先给你充充饥罢。’说着,便将我藏在怀中数日都舍不得吃的饼掏了出来,递到他的手中……”
      鲍协喉头一阵发堵,想到那张发干发硬发臭的饼是个什么味道,不由得胸中一阵憋闷,几乎要将适才的甜茶呕将出来。他向杨令看去,只见杨令面皮都不抖一下,显然是这些年早已习惯如此这般的饮食,果真是忍人之所不能忍,当即对他大起敬意。
      杨眉道:“我本盼这几句言语说动了他,放我一马,或是他饿得狠了,吃饼时我用劲一挣,必也能脱了他的魔掌。没想到他只是把这饼凑到鼻前闻了闻,小小的咬了一口,手仍旧是不放松。他一口一口地吃,吃得十分之慢,每咬一口,眉头都要往上皱一下,好似这饼十分难吃一般……”
      鲍协同情地望向杨令,杨令也正朝他看过来,四目相对并不言声,杨令轻轻地点了点头。鲍协顿时满眼同情。
      “我越看越气,忍不住便出声指责,骂他为何吃着人家的东西,还这般的傲慢无礼。他也不回我,只顾着吃。等他把那饼吃完,我早已骂得口干舌燥,也在懒得理他。没想到此时他反倒是放开了手。我只觉脚踝一松,立时便得自由,当下拔腿就跑,伞在那儿也没顾得上,只想离得这人远远的。
      “等到了晚间,雪停了,我便想起了这个人来,他到底是怎么样了?回想那时,我也实在是无情得很了,本来一心想救苍生的,却连一个人都救不过来。我思来想去,心中暗暗愧悔,遂决定还是出去看看,便又揣上了半张饼,照着来时的路走回去,顺便去寻我当时掉落的伞……”
      鲍协便想:你这话应当倒过来说,本是去寻伞,顺便再看看那人。
      杨眉道:“我走到那儿,血迹还在,伞却已经不再了,人也没了……”
      鲍协心道:果真如此。
      杨眉揉揉眼,道:“我打着火把四处找寻,终是一点线索也无,只得罢了,又再返回家里去。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他。直到次年二月间,有一个人找上了我,说是我救了他命,要与我做个仆人。我细细看他相貌,确和那日那人有几分相似。那天他虽然被雪挡住了脸孔,但我挣扎间踢到了他,雪从他面上落下来不少,依稀就可看出相貌来。我知道是他,却想着家中并不宽裕,实在用不起佣人,本想拒绝,但他死乞白赖地求我,说他在祖宗面前发过誓的,定要服侍我,至于工钱,随我出多少。唉,也是我那时年少无知,心想,反正也赶他不走,便出五钱银子的月钱,他也还真答应了下来。后来便一直跟了我。起先还怕他仇家上门寻仇,后来也不见有什么人来,就慢慢放下心了。倒是那柄伞,他一直没有还我。”
      杨令怒道:“都说了多少次,那伞我没有拿!你走了没多久,我觉得力气有些恢复,就也离开了。定是放在那儿教人家捡走了!”
      “好罢好罢!”杨眉摆摆手道:“你就是这么小家子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道我记恨么?”
      鲍协杨令心中均想:你反复提的就那把伞,这不是记恨是什么?
      杨眉想想,道:“伞的事儿过去了,我就没怎么记在心上。倒是后来有一件事,我一直都糊涂得很。”
      鲍协杨令齐声道:“是什么事?”
      杨眉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那几年我在京城做官儿,总碰到些见不惯的人物、见不惯的事。我将这些人啊事啊的统统记了下来,编成了一本册子,叫做《官场奇冤录》,后来传了出去。鲍协你知道罢?”
      鲍协点头。这件事他怎能不知?当时他年仅十四五,日日背着陆行空在坊间街巷晃荡,看的淫诗荡词,听的俗调艳曲,好不快活。《官场奇冤录》一出世便震惊朝野,朝中日夜派人探查谁人造谣编排是非,野间则是人人叫好,只盼这位学士能够每日出书一本,当百姓的眼口,观这黑暗世道,声张这不平言语。只可惜过不多日,此书便成了禁书,市上再难寻到其踪迹,凡有此书者皆要上交朝廷,否则便要论罪处置。他鲍协当时便私藏了一部,夜里躲在房中偷偷地看,一面看一面义愤填膺,巴不得立时便将书中那些官吏拉出去一个个斩了。心中又想,自己长大必定要做个像父亲一般的好官,让这写书的人看着,他书中的那些人的种种恶行,全都和他鲍协沾不上边。直看到后头几页,书里赫然印着三个大字“鲍逸尘”,他这才如梦方醒,一股冷汗顺着脊背淌下,思忖半夜,将此书拿到灯前烧了个干净。此后再也不兴做个好官的念头,只做个四方浪荡子罢。
      鲍协沉浸在这段往事中。想起后来朝中官员相互攀诬,都说这书是对方写的,闹得身为丞相兼吏部尚书的父亲成日里拉长个脸,见了谁都没个笑容。后来也不知怎的,终于水落石出,揪出了三年前的新科状元郎杨眉。三年间,他深受皇帝宠爱,从七品芝麻官提拔到刑部侍郎,所受待遇之优渥,堪称本朝之最。谁也没有想到,他竟能写出如此讽刺的文章来。天威震怒,一时间朝堂风起云涌,这位年轻的状元郎刹那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人人都在猜测,等待他的究竟是何等残酷的刑罚?
      圣意难测,没有人料到杨眉竟然还能够活着出现在庙堂之上。也许是动了怜才惜才的念头,皇帝只是将他连降三级,仍在刑部用事。不痛不痒的惩罚,让人心生疑惑也心生嫉妒。而这样的感情,一直伴随人们持续到新皇即位、杨眉犯事被贬澜沧才得以逐渐消失。
      鲍协看着杨眉,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无双才士现在正对着灯光,大谈自己当年的悲惨际遇:“我那时写《官场奇冤录》,是想赚点钱补贴家用,顺便将我见不得的事情捅出去,瞧瞧这帮子官员的脸嘴!嘿嘿!……本来这书上是没有署名的,但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我藏在家中的原稿居然丢失了,然后这事情就被……我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做这事儿的除了杨令,不会是别人……”
      杨令怒道:“凭什么就是我做的?就算我离你近,可你藏在四合院墙下头,还在上头种了盆草,这谁能找得到?”
      杨眉啧啧道:“所以说这才像是你做的。你身有武功,又时常在我身边,而且,哈哈,我藏得如此隐秘,也只有你才偷得到!”
      鲍协听他说起过杨令盗他私房钱的事,此时听来,也不觉赞叹称奇,深觉此事十有八九就是杨令干的。
      杨令呸了两声,道:“老爷,你说话可得讲究证据。你是我老爷,我跟着你,干出这事儿对我可有什么好处?你遭了罪,我也得跟着遭殃。”
      杨眉小声道:“那也不见得。说不准你的老爷另有其人……”
      眼看杨令又要发怒,鲍协赶紧岔开话题,向杨令道:“杨令,你今日替杨眉……那个……治了伤,你的医道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杨令冷笑道:“这还用学?习武之人所受之伤多如牛毛,若每次都找那些庸医医治,我也不知究竟要死多少回才够!”
      鲍协看向杨眉,感慨道:“你还真是捡了个宝。这样的漏子我鲍协为何就碰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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