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赃》咫尺山河

25、第 25 章

　　“当日行空得获消息后，便日夜派人在西家刺探，甚至使人夜探西家，都是一无所获。行空心知此事非亲自前去不可，便暗暗做好安排，只等时机一到便亲自进入其中查探一番。
　　“恰巧潘氏出事，西家自己找不出证据，我便假作破案不成而将此事移交由杨兄处理，得以在杨兄带寻西家家主寻找证据之时四处寻找。行空虽非主审，但也是当地父母官，加上出了这样的事，离开队伍四下巡视查看也是寻常，下人亦不敢阻拦。而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却教我有了极大的收获。回来后，行空仔细推敲，翻阅终于给我破解了出来。这失落百余年的前朝西门氏族七代积累的巨富，由此才得以再见天日。
　　“这西门一族世代从商，东向水路直通扶桑琉球，商船装运丝绸玛瑙茶叶瓷器等货物，以十艘为一队，配火炮兵器，寻常海盗亦不敢近，百十年间从未丢失一船货物；西向波斯，翻越沙漠旱地，牵驼走马，运送香料茶叶丝绸金银器皿，贩之各处，再采买西域珍奇珠玩宝饰回到中国，所赚差价，十倍不止。除此之外，酒店、妓院、赌馆、典当、钱庄，举国上下，无一不完备。自前朝熙宁起至雍乐，二百年间，豪奢富贵，想来皇帝亦不过如此。西门一氏又利用银钱之便与朝中官员交好，此后竟至能够凭借一句话就动摇朝局。西氏后来自封为‘四皇爷’，乃是自称除了天、地、皇上，世间再无人大过他之意。坊间小儿有歌谣相证：
　　‘拆东墙，补西墙，
　　以东补西好猖狂。
　　从来只往东岳拜，
　　不见西岳也称王。’这西岳也好西墙也罢，暗讽的都是西门一族压过皇族，可见其势力之大、财势之旺，实是世上无双。
　　“后来本朝高祖皇帝起义兵四处征战，那西门家也广出钱财招兵买马，资助朝廷对抗高祖。朝廷兵败，西门家被判满门抄斩，但抄家时却发现其家不过小康，根本不似传言所说的天下第一巨贾。
　　“高祖皇帝英明，知道其定是将财宝藏在某处。起先疑心西门将财宝镶嵌埋藏在墙壁砖瓦的夹缝中，可是将西门府邸砸得稀巴烂，连井水都掏干了，硬是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高祖皇帝扣下西门氏的当家，反复拷打，又以他全家老少性命作为威胁，扬言一日不说，便杀他亲属一人，百日不说，当杀得他西门家干干净净。西门当家自然不从，当日便断送了老母性命。之后四日，他老父、妻、大小女儿都在他面前一一被杀。到得第六日，高祖皇帝将他小儿子拖到他面前，才终于从他嘴里逼问出了那个藏宝处所在。高祖皇帝向来行事果决刚断，立时将这一家老小全部斩了，一百二十一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当天即派遣工匠兵士各五千，前往当家所指处挖宝。一连挖了十几天，并没有见到所说宝藏。高祖皇帝这才起了疑心，但却依然不甘心，又增派人手去挖。那可不是刨地三尺，直是挖地三丈、三十丈了。挖了半年有余，高祖皇帝这才终于死了心，将所有工匠士兵都撤了回来。杨兄，你可知道其中原委？
　　“不错，那西门当家眼见亲人惨死，情知必无生路，索性便指了一个错误的地方给高祖皇帝，图个痛快。高祖皇帝果然中计，迫不及待地杀了人就去挖宝，结果无功而返。而这批财宝的下落，也就无从得知了。
　　“行空曾闻民间传说，说道西门氏有一嫡孙侥幸未死，化名西仇逃往南方居住，本是当做个故事听，并未当真。直到来到此间白龙，方才起了疑心。西姓之人极少，身处富贵乡的更是少之又少。这西官人身无长计，却有着偌大一个家业，何故？我当即四处询问，终于问到了些苗头：据乡里老人回忆，西家在此居住不过数代，以前是从北方迁来，先建成了这座大宅，后头几年才携带家人仆从入住。从前大门时常紧闭，也不晓得是做什么营生，这几十年来才逐渐和乡里通气。原先奢侈无匹，当真是沟凝脂树镶金，这几代逐渐没落下来，但也还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尤其是那庭院阁楼，已是百余年了，仍旧高墙耸立，十分雄伟。杨兄上次前往西家查案，行空这里便要问一句：杨兄可觉得那墙高得甚是古怪？”
　　杨眉回想那日前去西府找寻物证，见到那墙时，自己也是万分的难解，不知这到底修来作何用处，便点了点头。
　　见杨眉点头，陆行空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我当时便想：如此高的墙垣，修来何用？
　　“我反复思量，觉得其中必定有些蹊跷，可是到底是想不通。直到有一天忽然想到：若是先砌起这高墙，之后假作建筑楼房，实则埋藏金银珠宝，且金珠之物尚可装作建筑材料往里运送，那便如何？自当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且豪门巨室修此高墙，作为防贼盗之用，作为身份象征，也是十分说得过去的。此念一出，我越想越觉得对，当即决定好好考察一番。
　　“三年间，行空翻遍古籍，仔细斟酌推断，终于能够确定，白龙西家就是西门氏后裔。而这批珠宝金银，就埋在西家地底。”
　　杨眉听他说得轻松，却知他必定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连高祖皇帝都找不到的西门家财宝，陆行空仅凭他自己，欲要找到这宝藏，其间种种辛苦，自是不能为外人所体会的。想到这儿，心中也不禁暗暗钦佩。想他为了鲍协鞠躬尽瘁，此次花费如此心血去寻找沉埋百年的宝藏，九成也是为了鲍协将来打算。
　　果听陆行空接着道：“行空寻找这批宝藏，原也是为了鲍大人以后着想。此时仅是一介知府，将来出将入相，对上而言，哪一样不需打点孝敬好生巴结着？对下来说，又怎地不要多给赏赐笼络人心？只有上下通畅了欢喜了，这官才能做得稳、做得牢。但要靠鲍大人自己，那是万万不能的。看他平素大手大脚漫撒金银，根本不是个攒钱的料。这一点，杨兄今后可要多多留意，切莫听凭他随意使钱……唉……行空也只是想，到了需用钱财时，教他能够不消担心这些杂事，只需一门心思做好自己要做的便是。这是往好处想。如若真是有个万一，届时招兵买马粮草武器，哪样不是使钱的……”说到这里，陆行空突然顿住，想是觉得说到的这个万一甚是不吉，遂转口道：“那日行空随杨兄鲍大人进府，杨兄一则满门心思只顾着断案，自然不去理会旁人；二来也是心思不起，只道行空一直跟着，其实只是杨兄没有发现罢了。行空离开过一会儿，是直到杨兄案子将近完成时才又归队的。我进了府，先就往花园那边去——原想花园空旷易于埋藏，便先从那儿开始找起。
　　“这西府占地广大，花园自然也不一般，行空初入其中，便觉十分的不寻常——若非由顶尖的风水匠师设计过，便是西府前几辈当家精研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法。只是其间颇有破损，想来是长久无人修缮，弄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我因记挂杨兄破案之事，脚下行走得快，眼手却没有片刻稍停。这四方的树木栽种假山堆叠，直看得我啧啧称奇。我自幼研习工巧布局、机关设计之法，数年来，看过的宅院没有数千也有几百，均没有能比得过西家大宅的。
　　我一边盘算一边行走，忽而路过一座假山，造型十分奇怪：中间宽厚而两头窄薄，颇似一个纺锤。这样的石头，虽不常见，但也绝不说不上什么珍奇稀少，与其说是假山奇石，倒不如说是自然生成的略显怪异的山石。然而寻常假山造景都以太湖石为冠，若用上其他巧石，也是常常模拟其瘦皱露透之特色，绝没有以这般寻常的山石装饰的道理，而这块石头与其他石头一处，虽不是十分扎眼，也让我略觉有些不协调之感。再看其下，青苔掩映间似是长经摩挲，竟是十分光滑。我便留上了心，再看看周围布局也不合理，立时便教我看出有古怪。伸手去细摸，那假山下部果有一个小小尖角能够转动。
　　“我不动声色，心里暗暗琢磨，觉得这机关极有可能就在这假山群中。又再观察其余十几座假山，中有两三座均是造型平平无甚特色，上前去细细查看，果如前者一般。四处再寻，没发现什么古怪。这园子中央水池里也是一座假山，平平整整的，上头堆着些花草泥土，藤蔓垂将下来，包裹得这座假山宛如一株千年老藤。我心念一动，小心地爬到上头去摸，倒是没摸到什么，只觉得石头有些松动，但用劲扳却也扳它不动，像是被机括卡住一般。想来应该就是入口，前几处便是开启地下财宝的关窍所在。
　　“没想到这大院内竟还有如此精巧的设计，而这笔惊天财富竟然如此轻松地就被我找到了。我看那假山上苔痕依依，不像是被人开启过的模样，想想以前所闻，西氏先奢后据，心中登时明白，定是这西氏中有一代，不及传下这个秘密就往生了，子孙不曾得知这宅底埋有秘宝，纵然知道，也不会那取出之法，定也无法取得，又一向懒散惯了不肯出去营生，故而逐渐没落下来。否则凭借那个宝藏，西氏又怎会只是今天这番光景？也正是后人不知有此秘宝，教我数次派遣前去的人都无功而返，否则他们若有动静，必定会让我查到端倪。不过那日忙着听杨兄断案，只是粗粗看了一遍便走了，后来也不曾再去。”
　　“陆先生说到此事，真正叫杨眉佩服。”杨眉叹道：“能将传言化为手中抓得住的现实，陆先生可算能人、才人。”
　　“杨兄过奖！行空不过稍稍多些毅力罢了。”陆行空微笑道。
　　“如此，在下便还有些问题想向陆先生讨教。”
　　“不敢。行空知无不言。”
　　“这事儿在下想了老长时间了……”杨眉皱皱眉头，问道：“陆先生当时是如何选中在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