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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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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堂。堂下依旧是西家那几个,再加上潘氏一人。
杨眉坐在王爷右首,强撑着眼皮强打着精神朝堂下看去,那潘氏用夹铐铐了,已是面黄肌瘦形销骨立萎顿不堪,与红粉骷髅无异,心中也不禁有几分内疚黯然。
翻案早在意料之中,然而令陆行空等没有想到的是案情进展会如此之快,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定了案——监禁——加急送皇上圣裁去了。原以为王爷会将审讯时日拖长以便打探鲍协的底,却是不然。似乎是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心里却并不踏实。想着想着,喉间一股火气上涌,忙掏出手帕捂住嘴,闷咳了几声,打开帕子拿到眼前来看,淋淋沥沥的一片鲜红。怕鲍协瞧见,赶忙塞进袖里,拿起茶灌了几口,漱干净牙齿又悄悄咽了。
那边鲍协杨眉却在聚精会神地双双看戏。正室吴氏跪地低头一语不发。潘氏抱住她家夫君放声大哭,西家的手迟疑地覆上她后背,面色古怪。李氏虽则千般不服万般怨恨,然而她天生是个聪明人儿,此时见王爷发了话,更不敢纠缠,只朝前膝行几步,跪到王爷面前含泪叩了几个响头,谢王爷替她家尚未足岁的夭儿主持公道。
鲍协亦是一夜没睡。但他长年流连花街柳巷的人,几夜不眠惯是常事,加之年轻几岁,身体又锻炼得好,比不得杨眉风吹就倒,故而除却眼角微红眼皮浮肿外,并无其他不爽处。当先他虽听从陆行空杨眉的建议上报腰斩,到底也是不愿的,此时看西家的如此情重,不由得大受感动,眼眶也更红了。
杨眉则不然。他真个就是在看戏,想看看潘氏什么时候发觉她家夫君早已放弃了她而选择家业,或是西家当家的还能这般情深到什么时候?不过若是让潘氏就这么蒙在鼓里,对她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往后暗无天日的日子,总得有点希望陪她过下去吧。
会审过后,潘氏依旧押往大牢。其余人也打发出去等待决断起身前,这西家当家惶恐地看了陆行空一眼,却一眼也不敢看杨眉,快步退出去了。
余下的日子就只是闲暇的消磨。鲍协成日里陪着王爷四处寻欢,四处皆是逛遍了。每到一处就不乏好酒好食、佳人佳乐。当日宴用的菊花,仍旧发还各地,着官员们自行带回处理。
从准备接驾到王爷上了折子这二十来日,谁不是奔波劳顿、提心吊胆、疲惫不堪,只想回辖地大睡一觉。只有鲍协,几日下来,撇去王爷的身份不说,倒愈发觉得趣味相投,竟是丝毫不觉倦怠,每日殷勤伺候,唯恐不周。
他本是个风月场上的领袖,只是平日里有陆行空拘管着,算是有所收敛,不敢肆意妄为;如今借了王爷这面旗子抬在手里,成日价莺歌燕舞脂粉红绡,兴致勃勃,清倌名伎也不知会了多少,只除却勾栏院子不敢进。王爷也是个中好手,便由得他尽心安排,乐得痛快。
杨眉却有些失落。来时人影成双,与杨令搭着牛车运菊,沿途啃着馒头拌拌嘴,也不觉寂寞;现下回去,却是形单影只,心下虽知杨令不至到个死了的程度,却也少不得皮肉之苦,当下决定回去就将棒伤药备好。余下的,就是京城的事了。这次案子出了差错,还是天大的命案,该当被朝廷揪出来降个几级罚个俸禄作为一众官员的惩戒的表率!县令再往下降该是县丞,这倒不怎么打紧;要命的是罚俸,没银子,这可让人怎么活!
杨眉满肚皮不适宜,思前想后的还是那句话:开源节流。不觉天已渐黑,再往前行了一程,就是澜沧的地界了。杨眉本着能省则省的态度下了牛车,还硬是把之前说好的车钱从一钱讲到七分,方才听着车夫赶着车骂骂咧咧地去了。抬抬脚,杨眉拢着包袱慢慢往前蹭去。仲秋的天虽还不算冷,但晚间比不得早上,湿气还未退去,此时风又有些大,吹出来的风直往人袖口衣领里钻。将手指缩在衣袖里捏住袖口,感觉也没好一些。把包袱往后背推一推,挡不住背后来的风;往前边挪挪,后背又更加的冷。杨眉不停地变换背包袱的姿势,却没一种舒坦的。现在这情况,让杨眉想到了那日跟王爷在亭子里喝酒。虽然也没差几日,但感觉全然不同。许是喝了酒吃饱饭的缘故,那时心里就像憋了一把火,熏得整个人都暖烘烘的。而现在,只想赶紧回家。
等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杨眉颤着手往腰里掏摸出钥匙,又往门板上摸索半日找着钥匙孔,方才开了锁进了家门。刚进门就觉出不对来:透过葱葱紫藤花架,偏房里灯影幢幢,有个女子模样的身影在房内不时走动,呜呜风声吹过,叶沙沙然,听得令人毛骨悚然。
杨老爷登时就惊得汗毛一炸,这分明是招了贼来!然而杨眉就是杨眉,临危不乱,立时蹲低身子,猫着腰往门处倒退去,只眼睛牢牢盯住那身影怕她发觉,挽起袖子往肩上推,又把裙裾别在腰带上,伸手向后摸去,摸到掩门的木棍拿在手里,方壮了胆气,踮着脚往偏房里走。挨到窗下,吐舌尖舔破糊窗纸,耳朵也支棱起来,在风中仔细分辩,除了这女子外,确实再没别人。于是胆也壮了,腰也直了,背也挺了,手也不哆嗦了,怕贼偷了钱走脱,当下急赶两步用力一踹,两扇房门登时倒地。杨眉大吼一声抻棍而入,就与那女贼对个正着!杨眉不及细看,使足蛮力往女子腿上踢去。眼看女子便要被踢中,杨眉心下大喜,脑子里千百个念头转过,全是自己英勇捉贼的事迹得到朝廷嘉奖,发得银两无数!然而自来乐极生悲。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女子轻轻一跳避了开去,接着往上一脚,杨眉来不及看清,只觉下巴一阵剧痛,就被踢了个跟头!还来不及爬起,这女子又赶上前几步,往杨眉身上就是一顿乱踢,直把杨眉踢得到处乱滚,只顾抱住头脸蜷起身子哀嚎怒骂:“我呸!不要脸的老乞婆!强盗!爷爷就是死了,钱也是半文也没有!明日就将你拿到堂上用夹棍夹!用烙铁烙!用竹篾子戳指甲!……咳咳……哟呵,你怕了不是?你怕了不是?!”
那女子听了想是怒极,加重力气,拼命往杨眉肚子上就是一脚,骂道:“好个不要命的憨贼!老娘今日就成全了你!”杨眉受了她这一下,只觉腹内好似被人摘了脏器一般,手臂一张,整个人都松开了。那女子蹲下身用力往杨眉胸上一坐,一手抓住杨眉发髻,对准了脸一连就是十几个耳光,嘲笑道:“你不是要夹老娘吗?你上夹棍啊!上烙铁啊!好歹你明天才去,我今日整死了你,你明日好上阎王殿告我去!”伸指就去挖杨眉眼珠。
忽听门外急声娇咤:“商梓乔!停手!”
一段急促的脚步声,杨眉只觉身上一轻,接着便是浑身剧痛。其间听见两个女子争执的声音,偏眼看去,逆着灯光看不大清明,大约是一个穿黄一个穿绿,绿衣女便是刚刚打了自己的那个。样貌不暇细看了,她们吵什么也没心思听,且不说杨眉身上伤痕累累,就单说那盏灯——怎么就点了三根灯芯呢?!杨眉心中大痛,又环顾了周围的桌桌椅椅,早知要挨这顿打,悔不该踢破了门!
气血上涌,杨眉只觉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