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赃》咫尺山河

17、第 17 章

　　朦朦胧胧睡了一夜，人还未醒鼻先醒。用劲吸了几口气，像是米饭牛肉香。打了个满足爽快的呵欠，睁开眼。头顶是床榻上那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破帐子，上头还挂着以前杨令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脱色的香囊。于是习惯性地双手往下一撑……
　　一阵剧痛！杨眉一个僵硬落床，砸得床板“咯吱”一声，破枕头几乎裂成两半。龇牙咧嘴地摸摸头，再低头往身上一看，却是早已换过了衣服，只身上是一套粗布中衣，领口里隐约可见包着浑身的绷带，也不知是谁替包扎的。
　　好奇不敌饥饿，杨眉昨日便没好好吃饭，又吃了一顿好打，现在正是饿极，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吃到便是好的。伸着脖子去寻那香味，原来是床前小几上顿着的几样小菜：鲜炸的牛干巴、水腌菜、牛肉糟豆豉、虎皮辣椒——这季节是十分的难得了，还有一碗红枣莲子桂圆粳米粥。强撑着身子忍住疼痛用被子裹住下身，往那床下去够，却怎生够得着？往前挪挪身子，右手摁住床沿，左手去探，还是差了一点。杨眉又朝前拱了几寸，指尖碰着了筷子，眼看便要捞着，忽然间右手一滑，杨眉喊声要糟，整个人立时翻倒磕下床来，连被子带人滚做一堆。
　　此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哇呀！！！”杨眉突然长号一声，惊天动地！顾不得全身疼痛，杨眉一巴掌扫下脑袋上扣着的碗，扯起床单就往头上抹！滚烫的稀粥泼了一身，杨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拉下来，里边绷带也三下两下也给扯了。
　　嘶！杨眉咧嘴皱眉，身上不仅疼，更是伤得可怕：两肩有些烫伤，青紫色的淤痕布满了侧腰及腹部，甚至有往下蔓延的趋势。杨眉颤抖着红肿的手解开中裤系带，勉强抬起臀褪下脏兮兮的裤子，果然也是伤痕累累，且都没有处理。
　　刚想把大腿掰再开仔细看看，“咯吱”一声，门板突然被卸了下来，接着被往左右边一扔，“啪啪”两响就都告吹了。响亮的口哨声响起，挑逗的尾音惊得杨眉慌忙去扯裤子，可还是迟了一步：女孩刚进门就被半裸的杨眉唬得手中盒子落地，“咣当”一下撒了一地的白色呛人粉末。
　　杨眉呛得一阵猛咳，还没回过神来，脸上就挨了恶狠狠一巴掌：“你他妈变态！”
　　捂着脸抬头，听声音知道是昨天那个妹子，只今日换了一身紫衣，昨日未尝细看，但口气仍旧霸道粗鲁。杨眉自知不占理，面对着的又是这么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娃娃，到今日依旧不走，想来也不是什么强盗贼人，也没得话去损她，只得含羞忍怒地答道：“自家进门不敲，还怪得别人么？”
　　这女孩愈发恼怒，紫胀了脸孔，满身杀气好似要爆了出来，蛮力一使就拎起杨眉摔在床上，直摔得杨眉“哎呦”一身，浑身骨头都散了架子。那姑娘也不客气，手上抹了一把药末，伸脚上床一屁股坐在杨眉大腿上，顺便困住了他手，直压得杨眉白眼上翻，张嘴想要号。妹子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两颊，杨眉嘴被掌心堵住了，没发出声来。妹子“嘿嘿”冷笑，“想跟老娘玩这一套，你还嫩了！”另一只手就把药末全拍在杨眉小腹上淤青处，接着一阵玩命似地搓揉，“老娘给你搓揉筋骨活血化瘀，你就感谢八辈祖宗去吧！”杨眉大睁着眼，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咬着嘴憋着不敢放声儿。
　　“嘿嘿！”这妹子眼巴巴地看着冷笑：“老实了？早这样不就少受些罪么？这年月人就是贱，非得用强不行……”
　　“梓乔！你又在做什么？”这妹子手头一顿，忽地放开了杨眉的嘴，腿一抬翻身下床，规规矩矩站定了，立马换上娇娇俏俏的笑：“没做什么，给他上点药，免得疼死了！”
　　那头说得轻松，这头杨眉却如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此时听到这声音，不由得泪流满面——正是昨日那黄衣的救星！偏头去瞧，却被那个叫梓乔的妹子挡住了，只得伸长颈子眯眼去看：一袭月白衣衫，样貌很是清秀，团圆脸，杏核眼，几点白麻子浮在两颊，梳着长辫，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
　　“我看呀，倒是你把人家作弄成这样的！”女子微笑道。
　　妹子听急了：“姊姊，我……”
　　“好了，我还不知道你？你且出去吧，我来看护杨大人。”
　　莺声燕语不过如此。杨眉在魂半出窍飘飘然，心中暗道。然而观这姑娘的容色，再听她的声音，若把两者分开来看，便觉前者不过一面貌中上的女子，而后者定是一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那头妹子却是不依：“姊姊你不知道，这人龌龊着呢！我就在旁守着，免得吃了他暗算！”
　　天爷！我要能暗算，还会被你伤成这样？！杨眉忿忿。
　　“杨大人若是这样的能人，还能被你伤成这样？”
　　听听人家姊姊这话！多让人心里踏实！
　　“哼哼哼！”妹子开始鼻孔说话：“我进来时，他可裸着，没穿下衣呐！”
　　再看这个小小年纪，说话如此不知羞耻！什么裸着？什么没穿下衣？这是个姑娘家说的话吗？！
　　“如此说，这其中怕也是有些原因……你该不会是没有敲门吧？这可是你的习惯哦。”姊姊柔声细语。
　　知己！真乃红粉知己！
　　“……就算是！但是……”妹子强辩。
　　“好啦好啦，知道你担心我。没关系的，啊？”姊姊解劝。
　　于是那妹子终于败下阵来，一千个不愿地磨蹭出门。临了，还倚着门框对杨眉摆出一副狰狞的表情，用意不言自明。
　　我把这姑娘画到门神年画里头去，肯定顶过了钟馗秦琼，卖得一大笔！杨眉缺心眼地想。
　　这彪悍妹子好歹是出去了。杨眉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转眼去看这姑娘正微笑着看自己，不知怎的倒是难得一见地不好意思了起来，暗自用手扯过被单盖住下半身。
　　那女子见他这般，也觉得好笑，轻咳一声，假装没有看到，偏过身子待他整理。杨眉觉察出来，更是澎湃激动：同一对姐妹，这差距就好比凤凰乌鸦，姊姊温婉可人，妹妹凶狠暴虐！一个是西施王昭君，一个是吕雉贾南风！也不知是何等家长，养出妹妹这朵奇葩！
　　只见这姊姊舒展葱白的手指微微撩起裙角，轻轻坐在杨眉床边，拿过丢在一边的枕头给杨眉后背垫上，微笑道：“舍妹行止一向粗鲁，还请杨大人恕罪！”说着就起身福了一福。
　　杨眉听她提起那蛮横妹子，不由得头发上指面颊抽搐，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还帮你赔礼了呢！当然，最重要的莫过于，杨眉看好这姑娘——红粉知己嘛！
　　提起这个暴力妹子，尽量舒展眉头，杨眉控制住想要抽搐的面皮，装得没事儿人一般：“没事没事，令妹年齿尙幼活泼顽皮，正是其可爱之处。”尽管是违心话语，杨眉说来一样面皮不红心脏不跳，一板一眼足以乱真。
　　这女子听了笑，一样是斯文温柔：“小女子便代舍妹谢过杨大人。小女子姓商，本是云南人氏，几年前没了爷娘，便开始辗转各地，一来讨个生活，二来也见见世面。这妮子从小跟了我，也是我怜她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不忍过分教导，将她惯得这般骄纵无礼，竟然两次冒犯大人……小女子心中实是惶愧不安……大人不计较，就是我姊妹二人的福气了。今后有得罪处，也要请大人海涵……”
　　“姑娘，”杨眉起先还装模作样地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却听出点不是来了，“什么叫做‘今后’？”
　　“自是我姊妹要和大人同处一处了。”
　　晴天一声霹雳响，平地一声雷电炸！杨眉老爷身中苍天一板斧，砍倒在地半日不起，勉强探出身子盯住姑娘眼睛奋力严肃道：“姑娘，在下虽未娶亲，也对姑娘颇有好感，但现下并不做家室之想。”
　　“大人误会了，小女子怎敢高攀？小女子所说同处一处，就是只在一起而已……当然，若是大人需要，小女子自当竭尽全力伺候……”语调平平。
　　“谁要和那暴力妹子住在一起？！”杨眉显然只关注了前半部分，张嘴大叫。
　　“杨大人难道不知？”姑娘显得相当震惊：“是王爷派我们过来保护杨大人！”
　　“王爷？哪个王爷？”杨眉心头肉颤眼皮狂跳，按捺住激动看这姑娘，倒也不像是装的，否则她不去说双簧真是可了惜了……
　　“泯王爷！”
　　“可说了时日为多久？”
　　“未曾。”
　　短暂沉默。
　　“王爷有甚话交代给我？”
　　“……王爷说，让大人好好保重，保养好左手。”
　　“……还有什么没有？”
　　“……并没有其它话了。”
　　“哦。知道。”杨眉突然冷静道。
　　“杨大人？”
　　“没事没事！”杨眉华光璀璨地一笑：“我就是有些累了，想再休息一会儿！姑娘先回避一下吧……哦，那边的耳房给你和妹子住——在下囊中羞涩，家中亦是羞涩得很，只好委屈姑娘几日了……呵，乏了乏了，在下与周公有约，姑娘请便……”
　　杨眉翻身向里开始挺尸。直到木门“吱呀”一声合上，这才又翻了回来。
　　盯着床板，杨眉仔细想：都他妈是做梦对不对？
　　根本没有什么妹子姑娘的，都是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