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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   咸阳宫。
      一位身体修长身穿如火的红色长衫的少年缓步朝后殿走去。
      咸阳宫的宫殿庄严肃穆,威严矗立,高耸挺拔,气势磅礴。是一个让人心之神往的王宫,是男人抱负的发源地。而以前那个干瘦的小男孩现在正住在这座宫殿的中央,掌握着天下。
      当时自己只是刚记事的年纪。跟随祖父、父亲去看那个从赵国回来的落寞王孙。谁也没有告诉他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懵懵懂懂的就跟去了。他记得那场迎接宴排场还很大。秦庄襄王很高兴的搂着怀中的美人,举起酒杯一直喝,最终醉得一塌糊涂。然后庄襄王抱着怀里的赵后哭得一塌糊涂,一直呢喃“我对不住你们娘俩!我对不住你们娘俩!”是“我”,而不是“寡人”。赵后一直顺着庄襄王的背,“都过去了,以后咱好好的,好好的……”整个场面甚是感人,真是听者伤心,见者流泪。
      蒙恬当时是什么也不懂得,两只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看着大臣们泪湿青衫,满是好奇。最后看到了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小男孩,他并不知他就是以后的秦王政。
      这是蒙恬第一次看见嬴政。
      一个奇怪的小孩。这是他对嬴政的第一印象。
      嬴政规规矩矩跪坐在毡子上,跪得笔直。
      蒙恬不是很清楚王宫里的礼节,也不知道他就是秦王孙。张大眼睛看着他,惊叹他坐这么久也不累。后来他才知道,从平民窝里成长的嬴政早把宫廷礼仪背得滚瓜烂熟,做的也规规矩矩,就是不想让别人说三道四。
      嬴政好像感受到蒙恬的目光,微微侧过脸向他那个方向望去。正好盯着他看的蒙恬成了面对面。
      嬴政只是阴沉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根本没有像蒙恬一样看到同龄人的开心和愉快。蒙恬觉得委屈,苦着脸垂下了小脑袋。
      长矛交叉阻挡在他面前。他抬眼,把关口的两个侍卫面无表情的看着前面。机械无情。蒙恬从衣襟摸出令牌,两人才让他过去。这一路有无数个把关口,还有很多宫廷军队在咸阳宫内巡查确保君王安全。他们只认牌,不认人。
      又走了长长的一段路,蒙恬才来到嬴政所呆的宫殿。
      蒙恬并没有让人通报,只是一个人在院中的树下站立一会儿。
      进秦王宫并不是件随便的事,再次看到嬴政就是半个月后的册封仪式,很高的楼台,小小他的站在上面,接受着跪拜,平静的听着千万子民叫他“太子”,仿佛天下被他踩在脚下,受他臣服;没过几年,庄襄王驾崩,几年内他迅速成长,器宇轩昂。站在册封台上完成了他的登基仪式,接受着跪拜,平静的听着千万子民叫他“大王”。那时他就是天的儿子,天下被他踩在脚下,受他臣服。
      在门口守着的一个小宦官眼明手快,知道这是常找秦王的人,他记得蒙恬是蒙将军的子孙,大王平常待他很好,于是进屋小声通报给秦王。
      秦王没有停止手中的工作,“让他进来。”
      最后两人如何发展成这种近乎无话不谈的关系,自己也说不清。当嬴政将没有官阶也可以进出秦王宫的令牌交到他手上时,自己心中有说不出的雀跃和欢喜。
      “蒙大人,大王有请。”
      蒙恬看了一眼眼前的小侍者,朝他点点头,“有劳了。”
      进入宫殿,蒙恬上前跪拜。秦王微皱眉头放下手中的笔意识他起来说话。宫女拿出毡垫放在离秦王政稍近的位置。
      蒙恬从秦王面前的桌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上撇开眼。
      “说说,你这两天遇到了什么奇闻异事。”秦王意识他坐下来,摆出一副要听他讲故事的表情。秦王不能经常出宫,而他每次将自己所见所听到有趣的事都会讲给秦王听。秦王也很乐意,虽然饱不了眼福,能饱饱耳福也是不错的。
      秦王嬴政长得很美。他成功遗传了他母后赵姬的容貌,举世无双。一个男子生得如此,不只是福还是祸。虽说男生女相是福气,他确是拥有了贵族的身份,却也有着多舛的命运,早年曲折经历形成了性格的极端:外表俊美,内心阴沉狂野,坚毅绝决。
      “有倒是有一个,”蒙恬说着一脸惋惜,“他是前宰相甘茂的子孙,是个神童,可惜是个黄口小儿。”
      “哦?”秦王来了兴趣,“多大年纪?”
      “十岁左右。”
      “呵呵,是挺小的。想想我们,还在玩泥巴的年纪。”嬴政爽朗的笑着。蒙恬知道,秦王那时候可不是在泥巴堆里长大的。
      嬴政将摊在面前的竹简卷起来放到一边,“来,好好跟寡人讲讲这孩童怎么个神法儿。”
      蒙恬将那天的是娓娓道来,说了一半,瞒了一半:他当然不可能对秦王说有关“私生子”的事。蒙恬必定是武将世家,讲故事生动不到哪去,生硬的要死。可秦王政默默听着,没有插一句话。
      等到说完,蒙恬小心的看向坐在上方的嬴政。嬴政浅笑着对蒙恬说,“你知道现在我国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蒙恬当然不知。
      “是人才。”嬴政仍然微笑,浑身透着帝王之气,“我秦王朝,有有利的地势,有可消灭六国最强壮的军队,有智者千人,有猛将万人……以秦之力,统一中原不成问题,你可知为何迟迟不成功?”
      “……合纵?”蒙恬想想,他好像听秦王政跟他说过这个让他头疼的原因。
      秦王嬴政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寡人最头疼的。你要知道我国战将如云,猛将成群,而真正谙熟军事理论的军事家却没有。靠谁去指挥这些只善拼杀的战将呢?如何在战略上把握全局,制定出整体的进攻计划呢?这才是寡人非常关心的问题。寡人需要这样的将才出现。”嬴政没有说错,他自己出身于王室,虽工于心计,讲求政治谋略,但没有打过仗,缺乏带兵的经验。身边现在文臣虽没几个入他眼的,但即使是有了不起的文臣,比如以后出现的李斯,也是主意多,实干少,真要上战场,真刀真枪地搏杀,一个个就都没用了。现在蹦出个甘罗,又是个文臣,况且还是个毛娃娃,跟有经验的老狐狸还是差远了。
      哎!想到这,秦王嬴政扶着额头,皱起好看的眉头,自己心到想的挺大,如今大权还都在吕不韦手中。先把王权实打实拿到手再说罢。
      蒙恬见秦王又皱起眉头估计又是为吕不韦的事头疼。现在谣言四起,嫪毐与赵后苟且……不知传到大王耳朵里没。真是一波未平万波随。
      “要不大王去看看那个甘罗,臣私下认为他是个不错的人。虽年少,但有自己的思想,没准他能帮您排忧解难也说不一定。虽说现在您身边不缺少文臣,但缺少一个可以共商国事、推心置腹的文臣。”
      蒙恬的话说的真切,话说到他这份上又勾起了想看看这位“神童”的欲望了,到底神成什么样子,可以让一向如冰一样的蒙恬举荐他。
      两人正在谈论的主角,现在正在桃园中惬意的晒着太阳。等待着他心中的女神。
      那桃园甘罗又独自去过两次。想着子衣没准会去,或许运气好就能再碰上了。事实证明他运气一往如既的烂。习惯差运的甘罗也不失望和气恼,好脾气的抱上两捆竹简,腰间别壶花茶,索性躺在蓝天白云下眯一小会儿或看一小会儿书,在等待中日子倒也过得舒服。
      ————————

      咸阳小酒楼的二楼。
      甘罗和李斯谈古论今,聊的两人甚是开怀。甘罗虽然年幼,但其见识和知识不比李斯少多少,看到李斯如此成就,忽问道,“荀老夫子和韩公子向来可好?”
      李斯并没有跟甘罗说起过跟随荀子学习那一段过往,更没有提起韩非,惊讶道,“公子知道荀子?知道韩非?也知道我吗?”对荀子,李斯是尊;对韩非,李斯是慕。甘罗连提二人,李斯控制不住情感那是理所当然的。
      《史记》记载李斯“乃从荀卿学帝王之术”,荀子的“帝王之术”,通过李斯后来的实践,体现出来。北宋苏轼在《荀卿论》中说:“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这还不知道,甘罗在现实社会的那些史书都白读了。
      荀卿是当时著名的儒学大师,他打着孔子的旗号讲学。但是,他不像孟子那样墨守成规,而是从当时的政治形势出发,对孔子的儒学进行了发挥和改造,因而很适合新兴地主阶级的需要。荀子的思想很接近法家的主张,也是研究如何治理国家的学问,即所谓的“帝王之术”。
      而韩非和李斯是同学,他继承了荀子的学说,并在此基础上,把慎到的“势”、商鞅的“法”、申不害的“术”结合起来,并加以丰富和发展,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君主专制理论。是战国一雄才。
      经李斯连连相问,甘罗酒方醒,知道自己说了酒话,但已覆水难收,紧急时刻想好的说辞脑中一闪,脱口而出,“荀老夫子当今名师,桃李满天下,何人不知?韩氏公子弱冠之年才高四海、名动天下,谁又不晓?君乃夫子生平得意高足、公子之同窗,欲逃名而不可得,不才知君,又焉足怪也。”
      李斯听后不禁感慨万千,思想转眼穿越到了几年前:在战国时期人人争名逐利的情况下,已经年近三十的李斯也不甘寂寞,想干出一番事业来。为了达到飞黄腾达的目的,李斯辞去小吏,到齐国兰陵求学,拜荀卿为师。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已经学业修满了。李斯学完之后,反复思考应该到哪个地方才能显露才干,得到荣华富贵呢?经过对各国情况的分析和比较,他认为楚王无所作为,其他各国也在走下坡路,便决定到秦国去。他清楚的记得临行之前,荀卿问李斯为什么要到秦国去,自己这么回答道,“我听说一个人遇到机会,千万不可松懈错过。如今各诸侯国都在争取时机,游说之士掌握实权。楚王昏庸,不值得为他卖命,而六国国势已经衰弱,没有为他们建功立业的希望。现在秦国强大,秦国历代君王雄心勃勃想吞并天下,这正是平民出身的政治活动家和游说之士奔走四方、施展抱负的好时机啊!地位卑贱,而不想去求取功名富贵,类如禽兽!只等看见现成的肥肉才想去吃,就像行尸走肉。所以最大的耻辱莫过于卑贱,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贫穷。长期处于卑贱的地位和贫困的环境中,却还要非难社会、厌恶功名利禄,标榜自己与世无争,这不是读书人心中真实的想法啊。所以我就要到西方去游说秦王了。”李斯告别了老师,到秦国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想想跟随荀子已有几年,来到秦国也有三四年,当时李斯心高气傲,认为自己一定能有一番作为。李斯入秦后,有着比手持一沓博士文凭还有用的荀子高徒的证书,在文信侯吕不韦手下做门客不是件难事,然后逐渐的取得文信侯的信任。文信侯最后推荐自己作了秦王政的侍卫,就有了可以接近秦王的机会。想起来几个字就概括讲完,但其中的辛酸和泪水只有自己明了。
      想着想着淡淡的酸涩在李斯伟岸的脸上蔓延开来……
      “见先生满脸酸楚,定是想起不快的过往,君若不嫌甘罗年幼,尽可向在下吐出。”
      甘罗并没有在意他的过往,只是见他心情低落,随口说说罢了。
      李斯也没有开口,不是认为他无知,只是不喜欢将自己的伤疤翻开让别人瞧见。“已经过去了,想起来多少会惆怅一些,无碍。来来来,喝酒!”
      他们没注意到秦王嬴政和蒙恬坐在靠窗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静静地听着他们交谈的话语。
      三杯两盏淡酒过后,李斯开始接着说话了,“小公子,你还未成婚吧?”
      甘罗放下筷子,笑着摇摇头。
      “呵呵,也是,你比我最小的儿子还小一些。”
      “是么。”
      “在上蔡,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吏,按理来说不愁吃穿,有个辛福美满的家庭,是个八辈子难修的生活……”李斯半醒半醉,“我思念我的妻子,想念我的孩子。”
      甘罗伸出小手拍拍李斯那宽厚的手背安慰道,“我想你的夫人和孩子也是很挂念你的,他们不求你家产万贯,位高权重……你一个人在外,最担心的是你的健康安全。”
      “不不不,”李斯起身摆着手,“小先生这话说的不对。大丈夫在人世间不能白白走一遭。我当时如果留在上蔡,注定和父辈祖辈一样,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葬于斯,最终一事无成。我将会被胡乱埋葬在某个乱坟堆里,我的名字只有儿女偶尔提起,等到我的儿女离开了,我的尸体早在棺材里或作一滩尸水,我的名字将不会有人知道,不会被任何人所记起。到那时,上天入地,竟找不到半点我李斯存在过的痕迹。岂不很惨?”
      甘罗笑着附和着,“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李斯点点头,“公子所言极是,”然后一脸惋惜叹道,“君子睿智,举世难寻。”
      “先生谬赞了。甘罗只不过是个闲野之人。”
      “公子雄才天授、举世无双,本可大展宏图,小小年纪就有所悟,淡泊逍遥,视功名利禄尘如雪,颇有老庄之风,难道不睿智?”
      甘罗没再谦虚,却浅笑不语。
      李斯再接再厉道,他要将自己对他的看法传达,他要与此人结交,“是人就脱不了‘名利’二字,人生识字忧患始,功名利禄的诱惑伴随人的一生,然人的一生不顺之境十居□□。公子却生活逍遥洒脱,不为功名利禄所惑,卧看青天行白云,当真让李斯钦佩。斯愿与君结为好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甘罗邪邪一笑,“我们一直都是好友,难道不是吗?”
      李斯一顿,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朗声大笑,“哈哈,公子说的对,是李斯后察,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李斯晚年,突然滴酒不沾。老友问之为何。李斯用那已经经历过沧桑的大手揉着已经十岁的孙儿的小脑袋,叹曰,“吾知伯牙子期,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看着孙儿的眼神仿佛穿越千年看着某人。那个孩子饮酒不制,冲着自己邪邪一笑,“我们一直都是好友,难道不是吗?”
      “那又如何?”那人费解。
      “与公子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公子不在,饮酒无味。”
      老友还想再问能让这个叱咤风云的李斯称为“公子”的是谁,却看到年迈的李斯,身处仕途未曾流过泪的李斯,眼眶含满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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