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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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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甘罗自与子衣桃园一别,茶不思饭不想,每日倚窗发呆:天下竟有如此妙美可爱之人。莫不是遇上狐仙了吧?还是遇上洛神了?哎,太美了。
庄子《逍遥游》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他所说的“神人”莫不就是子衣的形象?!只不过有人根据庄子虚拟了其他女子,即姑射真人,并被封为雪神。
甘罗这一痴念,甘夫人吓得差点找巫婆驱邪。想着或许该散散晦气,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换换心情。于是在床上躺的正幸福的甘罗,被甘夫人拖着来到大梁(魏)素山游玩。
放眼望去,好一个青翠欲滴的绿色世界:铺满古老森林的山区,苍苍茫茫,云一片,雾一片,森森郁郁,浑然缟素。真是山如其名。
进入山林,空气清凉如水,树木参天蔽日,清泉流淌涧壑,花果芳香郁浓。甘罗沉醉在诗情画意之中。
“没睡?”佐藤崇看着安奇单薄的背有些心疼。上去揽了揽他的肩。
“这女孩长得蛮漂亮的。”
“所以,你打算看着他一夜么?”
安奇抬起头,撇撇嘴,“我说面瘫,今夜你精神好得很啊。看书也定不住你的屁股。”
佐藤崇的手僵了僵,把书一放,不再看他,鼻子直哼哼,去了浴室。
身后的安奇笑得眼睛直弯了起来。撇了一眼那书,褐色的软书皮上,只一个草草字——
惑。
“官兵竭力追赶,剑魂箭步如飞,闪进林中,官兵散开,满山搜查。剑魂见一官兵只身一人,目中寒光一闪,正欲拔剑……突然被一人扯住胳膊。”
剑魂防备的转身,一见那人,微微一怔。
“喂,干什么呢。一个人。”甘罗笑着迎上他的眸子。
剑魂看着他,不语。
玉骨雪肌,浅颦微蹙,领如蝤麒,发如墨缎。最吸引甘罗的,是他的眸,无尘无杂,如溪泉般清澈,婴儿般单纯。
其实十四五岁的剑魂是一个神清骨秀的英俊少年,眉目干净,一如山水清明。没有甘罗单方面想的那么惊艳,不可一世。
“如雕如琢。”甘罗恍惚中喃喃夸道。
“罗儿。”甘夫人在不远处轻唤。
甘罗如梦初醒,“再见。”手一扬,跑到甘夫人身边。
甘夫人望望剑魂,“他不跟你一起么。”
甘罗摇头,回应估计他在等人。甘夫人牵着甘罗,叹声道,希望他运气好才是,刚刚遇到官兵,告诉他山上有贼人,他才忙托甘罗下山。还说那少年真像苜蓿,还说了苜蓿一大堆好话。
苜蓿是谁,甘罗自然无暇顾问。
甘罗皱眉,回头。他少年仍伫立原地。看着他清瘦的身影,夕阳西斜,凉风骤起,甘罗的头有些晕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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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繁华。
咸阳虽不似盛唐有人物繁丽、阜五谷丰登之景,但途少有饿殍,也太平几时。
樱花粉淡调皮,拂面而来。满街樱花连成片,远远望去,像粉色浮云。甘罗优哉游哉漫步樱□□中,这里鲜有人来,甘罗倒落得清静。
甘罗偶尔也会抽空想想佐藤崇,也想想自己的身体。不知这真的甘罗有没有自己这般适应。佐藤崇是否应付得了。
集市热闹非凡,一些市井之人讨论语言够粗鲁,嗓门够大,地崩山摧。
咸阳作为秦国都城,政治气氛是非常浓厚的。咸阳市民侃起朝政来,个个连水都不带喝的。
甘罗有些口渴,见一茶楼就走了进去。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政治,这是甘罗的话。特别在这种七国战乱,百家争鸣的年代,什么王侯将相,侠客骚人都成了百姓茶余饭后谈料。
众人言论天下,一言一语,只在片面。
他们说得人龙飞凤舞,听的人津津有味。甘罗坐在角落里捧杯浅啜,听的有一句没一句,大部分时间呆呆出神。猛然听到“嬴政”“私生子”字眼算是拉回神。
甘罗循声看去,一人在那不知算准不会有王侯耳目,还是说得起劲,不知刹闸。他说的激动,跟说书的有一拼,“我听说,就我们现在的大王,他的生母曾是吕不韦的姬妾,在给庄襄王之前,就已怀有吕不韦的儿子,这是吕不韦精心设计的。”
众人起哄,嘘声连天。
有些人说大王出生正月,大期超过十二个月,所以不可能是吕不韦的儿子。
此话一出,有人称有理,有人说不然,有人眉头紧锁,难分真假,不敢言语。
甘罗不以为然笑笑,不再理会,低头喝茶。
“小儿为何言笑,莫不成听得懂?”男子声音中气十足,沉稳浑厚,甘罗不禁回首一望。
不能怪甘罗眼神不好,实在是这男子坐得够角落,着实看不清相貌。够猥琐,甘罗自叹不如。眨眨星目,甘罗笑的越发神秘。
那人一个寒颤,以为自己看错,这古怪的笑容绝不会是一个小儿会表露的。但越这样越好奇,那人索性拿起茶碗挪到甘罗旁边。
中年人扭头看着这小子,目光甚是犀利。只见甘罗眉目秀丽,机灵动人,天真可爱,当下立断,刚才是自己眼花看错。看着甘罗,不由想到远在他乡的双子。
甘罗也看清此人,只见他八尺有余,狼目鹰鼻,颧骨高耸,天方地圆,好一副英气逼人的皮囊。
“你对这事怎么看?”李斯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
甘罗不讨厌此人,总觉得此人虽着布衣,却很有气场,放下茶杯,缓声道,“认为嬴政为吕不韦所出云云,纯粹是今、后文人贬损嬴政和秦王朝,实现双重心理平衡的机巧曲笔,是这种特定文化背景下人们对秦王嬴政愤无所出的心理发泄。这些对秦王嬴政的攻击、污辱之词,不足为据。”
甘罗的句里词间对秦王朝及嬴政满是敬畏,且拿捏得很好,小小年纪竟然表达得如此得体,着实让李斯吃了一惊。这小子怎么看也是十来岁光景,要想自己当年此时,也正处于尿床年纪,他却又如此令人深思的见解,令人钦佩,再也不敢以小子视之。
李斯不知是听得有些激动,还是不相信刚才听到的让人发醒的见解是出自黄口小儿之口,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却想拼命克制,显得更加猥琐;眼神错综复杂,实属难辨,甘罗眉头深锁,不愿再去猜测,神态淡然的拿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丝毫没有意识到刚才的话语多么犀利,让堂堂李斯受了多少挣扎。
甘罗见天色不早,拍拍衣服打算站起来,却看到一个老伯狼狈不堪的被推了过来。佝偻的身躯挣扎从地上爬起,衣衫褴褛,布满灰尘。关节几处跐破皮,血渍斑斑。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指责大汉,有人劝解老人,有人神情麻木……
人群中几位年轻人搀扶老人,拭去他的灰尘。
甘罗挤进人群,占到老人身边,询问老者。老者叹道,“刚见他们言论,我刚说了几句,他不讲理,便推搡着我。”
“哦?!”甘罗一挑眉,看向汉子,“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那大汉见是一个小孩子,更加气恼,没好气的说,“小毛孩你懂什么,我们谈着蔺相如,他却说大夫不是,这不是找打啊。”那汉子鼻子喘着粗气,不难看出蔺相如是他偶像。
甘罗无奈,向老人问道,“老人家无非说了几句,何必动粗……”
“几句?他一句就能让人气得够呛。”
老人家说蔺相如确是一名外交强手,但够不上一位政治全才。
蔺相如战国时赵国上卿,官至上卿,战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外交家。老人这样说,跟别人都夸西施好看,他却说西施虽美,只是身带狐臭有什么区别呢。呵,他老人家胆子也够大了。
“可否容我说几句?”
时间停止了两秒后,看热闹的人说甘罗瞎起哄,有人嘲笑他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还说没进过私塾,大人说话小孩不能插嘴,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连一向淡然的李斯都不禁垂头看着他。
大汉笑着,“奶牙还没换完的黄口小儿懂什么,回家吃奶去吧。”甘罗则说他长了一个朽木做的榆木疙瘩头,气的那人横肉一抖一抖,圆脸一会红一会白,最后彻底红了。
“蔺相如多谋善辩,胆略过人;他以国家利益为重,善于人和,不惧危险,出使秦国,留下了流芳千古‘完璧归赵’的故事。他为了国家利益,忍辱负重,使大将廉颇‘负荆请罪’,‘将相和’的典故为历代人们所传颂。自身刚正,好与坏,那管世人诽谤。”甘罗异常自信,话语犹如黄河泛滥,滔滔不绝,末了,看着汉子,语气一转,眼中含笑,“你说,是不是。”
那人哑言。
甘罗借用万人言所组成句子,众人惊叹,小小年纪,见解如此深邃,使人不敢再以小子视之。
经此一事,神童甘罗的事迹红极一时。
无巧不成书,料甘罗怎么也想不到,竟有公侯贵族在这市井之中,并恰巧听到他那番高谈阔论。
“在下李斯,请问小先生姓名。”
甘罗抬抬眼,再次打量眼前这个朗朗之貌,他就是缔造千古一帝的千古一相——李斯。
据《史记》记载:李斯,战国时楚国上蔡人,秦代政治家、文学家。著名思想家荀卿的弟子。后辅助秦始皇统一中国,得秦王赏识,官至丞相,为秦始皇定郡县之制,下令焚书坑儒,以小篆为标准统一文字。李斯是秦代文学唯一作家,《谏逐客书》是其散文代表作。始皇巡游各地,刻石颂德之文,多出自李斯之手,对后世碑志文有一定影响。秦始皇死后,李斯听从赵高阴谋,矫诏杀太子扶苏,立少子胡亥。秦二世继位后,赵高专权,污蔑李斯谋反,李斯被腰斩于咸阳,夷灭三族。
见到这么一人甘罗不吃惊那是假的,心中的波涛澎湃被反映慢半拍的甘罗冷淡感知硬生生给遗漏。甘罗深吸一口气,缓声说出自己的名字。
李斯微微一怔,便爽朗笑道,“吾知秦有相甘茂者,不知是先生何人?”
甘罗浅笑,“在下祖父。”
话说司马相如第一次见到卓文君的容貌,就此难以忘怀,一日不见心中牵念得像是要发狂一般,一曲《凤求凰》表达了相如对文君的无限倾慕和热烈追求。不可否认,有些人就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吸人眼球的气质。甘罗就是一个。李斯也算阅人无数,对这位黄口小儿丝毫没有轻视。他知道,这个娃娃,不容小觑。
李斯自闹市一别,一直念念不忘年仅十岁的甘罗。甘罗也未表示出对自己的厌烦,不是厌烦,那就感觉还算可以,那就进一步可推算出两人是“一见钟情”。每想到这,李斯经常举头望明月,低头思佳人,激动地高吭大呼,“乃蒙郎君一见钟情,故贱妾有感于心。你倾心,我亦倾心;你爱,我亦爱。油壁车、青骢马,不期而遇,惊鸿一瞥,然后一见钟情。”
李斯活了三十几年,甘罗当然不是第一个让他动情的人。记得当年跟随荀卿学习的时候,让他第一次钟情的就是他一生的劲敌——韩国公子韩非。
俗话说:在你最美丽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爱上了你。正确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现在随着各种心理学理论的蔚为大观,许多人从理性的角度解释了“一见钟情”的科学依据,甚至还跳出了爱情范畴,比如在职场上,都强调第一眼就要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你会发现,但凡看到的简历,照片上男人无一不是衣冠楚楚,女人无一不是娇妍可人,许多服装店还专门推出了面试装,给那些即将要去面试的人选购。
西人波兹曼洋洋大作《娱乐致死》的核心论调就是容貌重要,形象更重要。今天政客花在镜子前的工夫比看演讲稿的时间多多了,还有人说换成今天,外貌不佳的林肯肯定当不上总统,坐在轮椅上的罗斯福总统位子也坐不了那么久,他的意见是每天都整装待发,时刻准备着遇到心仪的人或事。
所以当衣冠华丽,样貌俊美,气度不凡的韩非和甘罗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知道,自己今生遇到了会载入史册流芳千年的人物。
“公子好聪明,敢问公子姓名。”洋洋盈耳的女声从甘罗身后传来,甘罗不禁回首。这个,不是……不是他,怎么可能。可是,长得太像了。甘罗凝视着他眼睛,忽而将他的满头青丝幻想成现代小女孩的长发,将他瘦的瓜子脸稍加幻想成为儿时玩伴长大后的容颜,细细的瞧着,脸上不禁流露出了想念、苦涩等种种情愫。
看甘罗面色古怪盯着自己,少女如白脂的皮肤一阵绯红,凤眼羞避,丹唇逐笑开,“我叫尹苑,这是小女兄长,高渐离。燕国人士。敢问小公子姓名。”
“甘罗,”甘罗倒回答得爽快,又冲尹苑一笑,“跟我说话不必文邹邹的,酸气直冒,蛮难受的。”
上帝,原谅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屁孩吧。谁让他看到高渐离在女子说完话呆愣片刻后又抓鸡皮疙瘩的动作。
尹苑本来含羞的脸刷地又红了一层,一直蔓延到脖根。
甘罗自是没注意,他注意的是身边的高渐离。
《史记》上记载高渐离,乐师。战国末燕人,荆轲的好友 ,擅长击筑(古代的一种乐器,是古代的一种击弦乐器,颈细肩圆,中空,十三弦)。荆轲刺秦王时,高渐离与太子丹送之于易水河畔,高渐离击筑,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后秦始皇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矅其目,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扑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当然这是后话。甘罗条件性伸伸脖颈,看到高渐离身后的乐器,虽用素布缠绕。
不在燕国好好呆着,战乱时间瞎跑什么。甘罗也就随心嘀咕,不由随口问了出来。
“哥说,找人。”
“尹苑。”高渐离气恼。
尹苑没理他,继续说道,“哥找了好几年了,最近听说在这一代。找谁我也不是很清楚。”
甘罗本是随口问问,并没放在心上。
甘罗扭头看向跟在后面异常沉默的男孩子,年纪并不大,舞象之年。体型修长,鬓若刀裁,气质轩昂,长发遮住披散如狮,散发着雄性的狂放不羁。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气质,不似常人,“你呢?”
“蒙恬。”男孩子沉闷的回应,语气中透着浓烈的威慑。
夕阳西斜,温蕴的光线穿过樱花,斑斑点点。樱花飘飞,溪水潺流,河面里的五人长身玉立,拱手别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蒙氏公子驾马扬鞭,绝尘而去。
月明星稀,幽光落洒,映的高渐离半边脸乌紫乌紫;咧开嘴,露出碎齿,使他的笑容阴森森的,不禁让甘罗倒抽一口冷气。
“不行。”清风徐来,发带飘飞,长袍广袖也随之飘动,看起来冷艳决绝。
“我们保证,绝不添麻烦。”高渐离举起右手无比虔诚。
“哥……”尹苑的脸今天算是丢尽了,本来脸皮就薄,现在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这个,不太好吧。”
甘罗看着尹苑,与那人一模一样的容貌再次使他呆愣片刻,回神,那不能回绝的面容使他摆手,“就住我家好了。”
倒不是甘罗小气,只是贫困的甘府似乎难以再增加两人的负担。这话刚传达给甘夫人,就被甘夫人一巴掌给胡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两天过得太平,甘夫人大方好客,与两人甚是谈得来。把两人当儿女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