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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承(下)】 ...

  •   第二部分 【承】下——好雨知时节
      【壹】
      自从太后唤我过去打了一次牌以后,就习以为常三番两次召我去,现在毓庆宫太后寝殿里宫女内监人人看我都像看见了一副花牌,还是屡败屡战的那种。
      现在我已摸出了窍门,连皇后来的时候我都坦然自若,配合得天衣无缝让太后赢得开开心心。唯独一次差点露陷是最近一次,我熟门熟路地进了毓庆宫,居然发现太子他老人家也在,正和太后说着话,我认得出的还有四公主真曙,七公主真曦。在场的还有一个皇子,寡言地坐着,深蓝色衣料衬得他肤色白皙,眼神清亮,有些不谙世事。他看见我,只打量了一眼,仍旧盯着自己手里的茶杯看去了。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公主十分活泼,看上去比七公主更年幼,后来我知道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十公主真婉,而那位皇子是九皇子景晔。太子行二,名为景吾。
      迹部景吾。我在心里念了念,这名字没什么好听的,就是挺大气的,比较符合太子身份。
      连储君都在,我差点忘记花牌一副有几张。他们没坐多久就走了,第二天太后让我到真婉宫内去教打花牌。
      我进公主殿,九皇子也在。他显得有些单薄,孤零零地看着穹顶上精致的凤鸟,宫女给他打扇子。我给他们俩行了礼,然后开始讲牌。
      景晔看我一眼就把手里的牌一放说,我不会打,不想打。
      真婉看样子也不太会打,但颇有兴致地看着牌。我正不知道怎么办,景晔靠着椅背看着天,让我给他们剥橘子。
      这事该由宫女做,但我没法拒绝。我拿了一只贡橘颇为费力地剥开,以前这种事我倒也不劳烦明珰和青娥去做,可自己动手剥给自己吃和剥给别人吃是不一样的。
      我站着,给真婉和景晔各剥了一个。我以为他们比我小,其实真婉和我同岁,景晔大一岁。虽然排行已经到十,可是母妃几乎同时怀胎,出生的时间差不了多少,太子也只比我大三岁。
      真婉自己拿去吃了,景晔要我一片片剥下来。
      等我细细一片片剥完,真婉把橘子籽吐得到处都是,根本无视了面前的盘子。
      “不必喊人进来了,你来收拾。”景晔吃着橘子说。
      我已经很生气,从来没有人这样为难过我,虽然他们贵为王子皇孙,可是礼仪却很糟糕。
      我取了揩布和清水进来,这时候地毯上到处都是橘子籽。不能扬尘,我只能慢慢清理,这时候他们唤了宫女进来,叫她们剥橘子。我仔细地把橘子籽都拣起,腰也酸了眼也花了,正要站起来的时候,有东西打到我的头,我一看,远处一粒橘子籽滚到地上,一抬头,景晔和真婉让宫女把橘子籽从果肉里挑到该吐籽的盘子里,拿着带汁水的橘子籽互相弹。
      我忽地站起来,他们俩被我吓了一跳,真婉手一滑,一片橘子到我脸上,景晔哈哈大笑起来。
      “这橘子还没有吃过,为何浪费?橘子籽不是用来玩的,种到地里可以和橘苗一样长出橘子来。橘子籽也该吐到盘里,而不是吐在地上,这让打扫变得很麻烦。”
      真婉用水净手,景晔挑起眉问我:“你在教训本皇子?十妹妹,这个公主侍读胆子很大嘛。”
      “九皇子既然知道臣女是公主侍读为公主伴读而来,为何让我做清洁打扫之事?我既然是公主侍读,也该倾囊相授,把懂得的道理都说出来。”
      真婉这回倒不再无视我:“哟,嘴皮子很厉害嘛。”
      景晔掸了掸手,不再吃橘子,拉下声音对我说:“既是侍读,也有照顾公主的本份,清扫屋子又怎样?好了,既然你不愿意,那么可以走了,不过没把我俩教会,让皇祖母治你的罪。”
      这是什么人?我怒气冲冲地回了住处,隔壁大久保路珈来看我,听了我一番话,也很不满意地说:“还好不是做十公主和九皇子的侍读,不然可要为难了。”
      路珈是贵妃的侄女,不过不是很得太后欢喜。这是明珰听来的消息。因为贵妃和皇后不对付,而太后比较得意皇后。但是路珈本人却不以为意,她高贵大方,样貌和才艺都是出众的,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与她交好,她也常拿话劝慰我。
      有一次我说我一点也不想入宫,路珈问我想干什么,我说想到可以自由自在过日子的地方去。她笑了,说我太单纯,懂的太少,以后会渐渐明白的。最重要的是我想做的很难达成,因为很多人都希望我留在这里。我也明白,爹娘固然舍不得我,可我若能入主一宫却是极其荣宠的事,哥哥今年要参加科考,以他的才学一定能金榜题名,一门双喜自然是最好的。
      这我也知道,我不关心不代表我不懂。可我不想去理会。本来以为低调做人熬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却发现有很多难缠却不能得罪的人,可气之极。
      【贰】
      这以后,真婉和景晔常常为难我,在太后面前是可爱的孙辈,无人的时候颐指气使,一点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只做分内的事,对他们的嘲讽和无礼权当放了一个屁熏到我了。真奇怪,公主侍读那么多,为何偏偏与我作对,可以与我作对的机会为何又那么多。
      我越来越郁闷,满心指望快点出宫回家去。路珈常常陪我说话,她极有条理,又很聪慧,偷偷说实话我觉得她最适合做太子妃。
      没几天,宫内女眷去白马寺祈福,公主侍读放出宫回家三天。对我来说不啻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和路珈约定第二天时探望对方。
      我兴冲冲地回家,分别一月不过三十来天,我却觉得有三年那么漫长,爹上朝去了,娘在中厅里等我,我一下子扑了上去,哥哥也站着,笑说我胖了。
      我在房里床上睡着,听观月初送我的八哥促织在外面语无伦次地学舌,明珰和青娥也是一个月没回来,不过比我淡定多了。我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明天溜到街上去玩玩。
      四月中旬,阳光好极了。
      我去了繁素楼,随便上了一个包房,这回不是上次那间,我点了菜之后坐着吃花生米,门一推一个人进来:“怎么又有人了?”
      我晃着椅子差点栽倒地上:我又抢了谁的专座儿了?
      这一回我给愣住了,就是上次那个跟我打花牌输得落花流水的小公子,我哥哥的朋友。
      “你……”他惊讶道。
      “对对,就是我。”我抱臂看着他,“怎么,这一间你也包了?”
      “不是不是,走错了。”他退出去看了看牌子,“我要去天字甲号壬间,这里却是天字甲号癸间。”
      “来得却巧,朋友你最近可好啊?”
      “甚好。”他盯着我,“你却许久不来了。”
      “最近家规甚严……”我用老借口,“相逢即是有缘,公子你可是有客?若是一个人不如同我一道吧。”
      他痛快说,“好的。在下姓切原名赤也,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幸村……”我刚说出口,想起他认识我哥,可改不了口了,“幸村锦官。”
      没在哥哥那里见到他,估计不知道有我这么一号。
      他果然不知道:“幸村锦官?你与我一位友人同姓啊。”
      “呵呵,呵呵。”我岔开话题,“你来,你吃。”
      刚上菜,我起劲地吃着那道双拼鸳鸯炙,切原赤也看我吃得起劲,只是笑笑。
      狼吞虎咽了一会,隔壁天字甲号壬间有声响:“切原那小子说早来,却是去哪了?”
      我觉得略略有些耳熟,切原放下筷子站起来刚要出声,我扑上去捂住他的嘴:“这里有我认识的人,不方便露脸,切原兄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下次有缘再见!”说着就往后门溜了。
      跑的时候回头冲他招手,才发现他掀了帘子,怔怔地看着我下去。一月不见他似乎身量高了。肌肉有力却并不突兀,隐隐从墨绿色锦袍里显出来。他薄薄嘴唇紧抿,显得有些倔强,鼻梁挺直,面如冠玉,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他也冲我招招手。
      我奔下去,拐角再次撞到一个人。
      是观月初。观月初穿着一袭招蜂引蝶颜色的长袍,手里拿着把招蜂引蝶花样的折扇,长发用白玉簪束起在阳光下招蜂引蝶地飘洒,脸上带着个招蜂引蝶的笑意——我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让很多女孩子动心了,现在走在街上也是——我快步奔过去,他身上有一股很浓郁的香味,这香味也是招蜂引蝶的。我在他身前嗅了嗅,发现那扇子上味道最重,阿初看我皱眉的样子,指了指腰间的香囊:“怎样,这个味道。”
      “不怎样。”
      他知道我会有此一答,也不生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真是的,锦官,你都进宫去过了,怎的一点长进都没有。这香可是……算了,不说也罢。”
      我好奇心被挑起来,问他:“这香可是怎样?从西域进贡来的?也不过如此嘛,过于甜腻,闻多了头晕脑胀。”
      “这香可是一个仰慕我的姑娘托人转交给我的,你闻闻,这香就如同她对我的感情一样,浓烈炙热,经久不散。甜腻芳香,正如爱情那样令人心折……”
      我听闻,几欲作呕:“阿初,也就是这样缺心眼的姑娘才看得上你。你们俩倒是天作之合。”
      阿初听出来我在讽刺,也不生气,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的人都是这幅德行。我估计他其实没听出来我在讽刺。
      阿初和我向前走,我问他:“你不去和我哥哥他们吃饭了?”
      他说,没事,迟点正好上菜。锦官,一个月不见,过得怎么样啦?
      我说,不怎么样。宫里讨人厌的家伙还挺多的。我被那香气熏得头晕,竹筒倒豆子地拣了糟心的事情跟他如此这样说了一番,越说越火大,最后我总结说,还是自己家里好,我真不想再进宫了。
      阿初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拿折扇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锦官,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去做就可以不做的。你不想看见他们,不想想为什么他们要针对你?”
      我不想找气受,也不想让明珰和青娥替我多操心,没怎么向她们提过,也没告诉爹娘。今天是除了路珈之外第一次告诉别人最近吃的苦头,也因为路珈大方,我不想全埋怨出来显得很小心眼,所以没有痛痛快快地说。今天阿初一副装逼得瑟的样子,我倒是放松不少,全都跟他说了。他这么一问,本来我想和他一起同仇敌忾的,现在倒是给问住了。
      “我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说。
      阿初带我寻了一个僻静的小茶馆,啜了口茶点醒我:“你总提到大久保家的小姐,她是贵妃的侄女,十公主是由贵妃所出,九皇子由贵妃抚养,你平时可有看见他们与大久保小姐多有联系?”
      “倒是没有。”我回想了一下。
      他沉吟一下,“这就要注意了。太后不得意贵妃,也就不提点大久保小姐,贵妃应该早有所动作才是。为何十公主与九皇子仅仅是来为难你?也不和大久保亲近?可有蹊跷?锦官,平时做事仔细思量才是,就算来日可以出宫,也要多推敲,万一犯错就万劫不复了。”
      日影透过树叶间缝隙显得很斑驳,我被他说得惴惴不安,阿初恢复嬉皮笑脸的神色跟我说,看你这么缺心眼估计人家是逗你玩的,别太在意了,你自己好好玩吧,我去找你哥吃酒了。
      我说,好吧。你去吧。
      临走的时候他拍了拍我脑袋,对我说,一切小心。然后香飘飘地走了。
      我走了半天,这才想起来:他方才说找我哥吃酒?
      在外面喝酒,这怎么行?会被我爹家法处置的。
      我一急,赶紧原路返回去,急匆匆走了半天,突然被人拦住。
      一个小脑袋冒出来:“幸村锦官?”
      我大惊:“你……”
      她捂住我嘴,清咳一下:“请称我为宛公子。”
      真婉偷溜出来了?出来干什么?
      我被她拖着走:“哎哎,锦官,你要去哪玩,也带我一个。”
      我说:“其实我不是出来玩的。我哥哥要和人家喝酒,我要去阻止他。”
      她茫然:“你哥哥,谁啊?你皇父……父亲不让你们喝酒吗?”
      “在外面可不行,宛公子。”
      “哦,那好,我也见识见识。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知道带着个公主多么不容易,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小命不保,但从她一脸抑郁我也猜到大概是有大内侍卫在跟着她。
      我回了繁素楼,上了天字甲号壬间,在门外一听,没有什么推杯换盏的声音,倒是小二看我去了又来很是鬼祟。
      真婉倚在我旁边要偷偷往里看,我小声说,你别摸我呀。
      谁摸你了!她争辩一下,我没站稳罢了。
      我说,可站稳了,金枝玉叶的。然后偷偷往里瞧:还没瞧到什么,居然有人掀帘子出来了。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真婉揪住我衣服躲在我身后。
      “哥……”我咽了口唾沫说。
      “锦官?”他也很奇怪,“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和朋友,吃顿便饭……”我说,真婉支支吾吾地站在后面看着我。
      哥哥打量了她一眼,笑着说:“锦官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真婉急急地摆手道:“不见笑,不见笑。”
      “那么我先走了,去接一下不二和手冢兄台,给他们接风洗尘。”他笑着轻轻掐了我一把,牙缝里迸字说,“你给我消停一点儿啊。”
      我大出一身冷汗,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诺诺,目送他走远,然后才发现该做的还是没做:接风洗尘到底需不需要喝酒?
      真婉从我身后出来,遥望着哥哥远去的背影,用一种我常常听见的略带艳羡语气和口吻说:“锦官,他就是你哥哥?好一番风度呀。”
      我不以为然地说,“啊,就是我哥。其实他可阴险了。”
      真婉白了我一眼:“哪有这么说兄长的,我皇兄……我的每一个兄长我都很敬佩。”
      我说,好吧。我请你吃饭吧。
      宫中什么佳肴美馔山珍海味没有,我带着她去小巷子里兜了一圈,泥人儿啊臭豆腐啊麦芽糖什么的。
      “是不是有些不洁?”她舔着手艺人浇出的蝴蝶形状的麦芽糖说。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说。
      “那好吧。我还要一个兔子形状的。”
      吃这些的时候,她仍然对我哥哥的“一番风度”念念不忘,不时跟我提及。
      我哥哥……这就让我想起她哥哥,太子殿下。太子看上去冷淡高傲,拽得二五八万,我没能耐和他相处。
      倒也不是怕他,只是想起来在茶楼碰到他的那次,他穿着像个普通人,却是挡也挡不住的贵气,朝我指了指那一撇胡子,就无视了我。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只知道他没有瞧不起我装作男人溜到街上做女孩子不该做的事情,也没有好奇地打量我让我窘迫,只是淡淡地侧了头看自己的。
      他认出我了么?他还记得我么?只需要想起来我在宫外是不安分的调皮孩子,想来他绝对不会多考虑我的。
      我想这样我该是满意了的,符合我的初衷了的。
      还有一些片段偶尔会想起:第一次在殿堂上看见他,猿背蜂腰,锦袍玉带,发丝由紫金冠冠起,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我努力看他正脸,是在皇帝与他对话时,他略微抬头打量座下少女,气势高贵,声音动听而张扬。在太后宫里看到他,没有注意我,坐了一会就走了。
      我统共看见他三次,一次比一次接触短暂,却印象都深刻。
      虽然家中希望我可以成为太子妃……我想我也不是那么排斥太子,只是排斥做太子妃这件事。我不想一辈子留在这个只进无出的地方祈求一个人的垂青,尽管锦衣玉食,但就像一只笼中的鸟。
      想到笼中的鸟……下次回家以后我是不是该把促织放出笼子给它一个自由?
      【叁】
      真婉最近很苦恼。自从见到锦官的哥哥以后,她千方百计地想要多了解他。才知道他叫幸村精市。这名字真好听,越念越好听。
      可是一边这样努力一边也有些心灰意冷:她幼年时父皇与大臣定下她的婚约。不是和幸村精市。
      不是幸村精市,那就没有了意义。
      别人告诉她,锦官不能做太子妃。
      别人告诉她,公主若是已有婚约,很难反悔,但男女协商就可行一些。
      那个人说,与她订婚的是切原家的小公子切原赤也。切原赤也与幸村精市素有来往,或许可以成为契机。
      因锦官认识切原,若撮合切原与锦官,则婚事告吹,或可赐婚于幸村精市。
      如果锦官不做太子妃,母妃就高兴了。如果锦官和切原在一起,她就不用嫁给切原。听说幸村精市要参加今年的科举,就在四月末。如果他一举得中,在殿试上以他的风采,皇父一定很欣赏他。如果那时候与切原的婚事解除,以皇父对她的宠爱,一定可以答应赐婚。
      真婉托着腮,露出幸福的微笑。身边,那个人浅笑着看着她,高雅大方的面容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她凝视着十公主渐渐放空放远的眼神,轻轻起身。
      “公主,我说的您都记得了么?”
      真婉放下托腮的手,有些犹豫地道:“记得……可是那样做,不好吧。”
      她背对着她嘲讽地一笑:“公主,这有什么。您是尊贵的,您想要的都可以达成,我们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向您的目的更靠近一步罢了,您这么想就会明白了。”
      幸村精市……想起他谪仙般的面容,真婉两颊染上一些红扑扑的赧然,下定决心道:“那好吧,我马上就去准备。”
      “希望您一举成功。”她说。

      第二日,我们一众侍读惯例抄着佛经,间或陪长乐公主真曙说话。没多久真婉来了,大家起身行礼。
      “免了免了,皇姐姐,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上次偷溜出宫带回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有一把西域的小弯刀立刻吸引了长乐公主的注意。
      “十妹妹,这把刀好漂亮,能不能给四姐姐?”刚才的一堆精巧玩意她都顾不上了,只想要这把刀。
      真婉有些舍不得,不过还是痛快地答应了:“那好吧,这把刀就给姐姐了。”
      真曙很是欢喜,拿着那把刀给我们传看,一边道:“真婉你又溜出去了,小心教母后发现。”
      “没事的,嘻嘻,以后还要多多的出去呢。”
      多多的出去……我一愣,去见我哥?
      那刀恰好传到了我的手上,我抽出来看了一下,开过刃了,光可鉴人,作女子的防身利器或者收藏鉴赏都很不错。刀柄上缀着流苏,镶嵌了一圈小小的宝石,大概是真婉那天碰到我以前在街上兜兜转转看中的,估计被卖家要价很高,不过她当然不在乎价钱。
      路珈接过,拿在手上也细看了一下,转头充满赞叹地看了我一眼。我们都站起来围着那刀,四公主伸手要刀来看,宫女走过来取,走过我身边,我侧头打量着路珈手上那把刀,她正要把刀插回刀鞘,身后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我在空中想要扶住什么站稳,不知怎么就打到了那宫女,她没有站住,往前倒——
      我看见她倒的方向,大惊失色想要拉住她,可是本来我就没有站稳,根本使不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碰倒了路珈,路珈也被她撞倒在地上。
      我踉跄着站稳,看见被压在地上的路珈手边蔓延出一小摊血,转眼,那血已流到我脚边,近在咫尺,染红了我的绣鞋。
      我听见了别人的惊呼——四公主的,真婉的,宫女的。没有我自己的。

      昏迷的路珈得到救治,手腕被包扎。失血并不是太多,但划出了很长一条口子,看上去鲜血淋漓。我很内疚,一直守在她床边。她只是被吓得背过气去,她一醒来,看见床边的我,冲我安慰地笑笑。
      “我没事,锦官,不用太自责,这都是意外。”
      我回过神来,也冲她笑了笑,摸摸她被包扎的手腕。
      四公主传我过去。到了殿内,我跪下请罪。
      真婉气咻咻地指着我道:“锦官你为何冲撞大久保路珈?你可知道她弹得一手好琴京中闻名,如果这次出了差池她就再也不能弹琴了!你可知罪?”
      都知道路珈是真婉母妃的侄女,众人也差不多猜出真婉离开又回来是贵妃训斥过了,所以要把气撒在我头上。四公主看不过去,劝着她道:“小十,锦官也不是故意的。她也说了是被人误推,这些都是意外,难免的。再说万幸路珈的手没有大碍,日后还是可以抚琴……”
      真婉打断她的话道:“皇姐姐你别劝我了,做错事就要受惩罚,这次不过给众人一个教训。容嬷嬷,你说,锦官该作何惩罚?”
      容嬷嬷抬起那精光四射的老眼道:“公主,依宫规,该掌嘴。”
      侍读里有惊呼之声,真婉终于找到地方发泄,顾于长乐公主面子,硬生生说道:“掌嘴免了。那么,就改成罚跪吧。”
      四公主脸色有些白,这是她的侍读,却被十公主责罚。我也知道,此时若想得救,只能向四公主求情——可我不想争辩。我有错,虽然不知是谁推我,但我知道那绝不是意外。真婉、四公主、容嬷嬷、宫女、其他侍读小姐……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现在的状况是我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办法。
      几乎是同时,原本就昏沉的天幕暗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一场雨。我被罚跪在公主殿外面,发现身下石砖地被黯淡天光笼罩得越来越暗,直到水滴把我的头发、衣服淋湿,直到不太大但持久的一场春雨让我从头发梢起都开始滴水。
      真是好雨知时节。我无奈地想起那首诗,我名字的来源。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桃花被打湿了,红了一簇又一簇,樱花层层叠叠泛着水汪汪的春意。我必须跪上两个时辰,原本就很困难,如今还要淋雨,我饿着肚子低着头,公主殿大门紧闭。
      我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多少时候。我被淋得睁不开眼,膝盖以下,甚至大腿开始都没有了知觉,渐渐麻木,动弹一下又开始疼痛,我无数次地想到等到揭开中衣一看,膝盖肯定磨得不成样子了。疼倒也没什么,只怕落下风湿病,我曾祖母就是,疼得时候差点熬不过去。
      我整个人逐渐麻木,嘴里发苦,头发淋湿了很沉,耳边几绺散了下来,我感觉我现在肯定蓬头垢面像个女鬼,我想念宫外面我的家,我爹我娘,我哥哥,他们从不让我罚跪。我爹会给我布置罚抄从精神上整我,我娘让我站在门外被蚊子叮一身包还不给花露水,我哥不打不骂语言眼神攻击,我最不敢惹的就是我哥。
      我最敢惹的就是观月初。而他从来不惩罚报复我。这么一想,我还挺对不起他的。
      我昏昏沉沉地跪着,感觉已经跪了很久,其实大概没有过去多久。我强自挺着脊梁,也许现在倒在地上装昏过去可以早点让我起来,可是我不愿意。我也知道真婉不会,因为她一直和长乐公主在寝殿里没有出来,她要等我在这里待足两个时辰才会出来。
      我跪着,门外的宫女不忍地看着我。我开始神经质地颤抖,发冷,我一会觉着自己要发烧了,一会觉着发烧也不错也许可以回家了,一会想起不知是谁推我的那一把,一会担心起路珈她抚琴的那只手。
      终于,在我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感觉听到了别人的脚步。
      第二部分【承】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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