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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如此而已-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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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的一角已成了一片焦土,断壁残垣间皆是残乱的瓦砾碎片和烧毁的杂物。陆展站在挂着“和乐”二字匾额的院门之下,脑海里一片空白。
——若不是他,那个人现在应该还是大泯身份尊贵的皇叔,手握重兵、权高位重,又怎会被这区区一把火取得性命?
——是他强迫他来东都,却没能保护好他。
——是他亲手害死了他。
可他不信他就那样死了。
深深地吸一口气,陆展转向始终跟在他身后的老管家:“你把那天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讲给我听。”
老管家不敢抬眼看陆展的表情:“那天不知怎的,这院子就着起来了……我们这些下人都在前院,只看见几个丫鬟侍卫从院子里逃出来,谁都没有见过安王殿下。”
“也就是说,他没从里面出来?”
这话问得奇怪,人都死了,却还来求证这些细枝末节。不过老管家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疑问,继续恭恭敬敬地答道:“前门始终没人走过,后来我们再去查的时候,发现后门开着,应该是纵火之人畏罪逃跑了。”
“纵火之人?”
“是府上的一个侍卫,”管家掏出一本名册,“他是半个月前来的新人,后来证实……他之前的身份都是伪造的。”
“也就是说,”陆展伸手敲敲漆黑的窗框,“府上混入了一个杀手,杀了他,又放了火,再从后门跑掉?”
“是。”
“那……尸首在哪里?”
“已经葬了。”
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陆展却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挖出来。”
“……什么!?”
“挖出来。”
这三个字陆展答得斩钉截铁,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就是满心的怀疑蜂拥而来,他绝不相信那个人就这么死了。那个人,可是这天底下最善算计、最通阴谋、最晓人心、最怕死也最惜命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连天下第一名将陆展都杀不了的人,怎么会死在一场人为的火灾中?所以他要把那具尸骨挖出来,他要亲眼看一看,死的究竟是不是那人!
已经下葬的棺木被挖了出来,陆展蹲下身子仔细研究着那具焦黑蜷缩的尸体。据之前来收尸的下人们说,尸体倒在门口,刚好被砸下来的房梁砸了个面目全非,身上的骨头都断了大半,好不容易才收敛整齐。
这么说来,亦轩当时应该是朝门外跑,却不想被燃烧的房梁砸个正着?然而屋子不大,也并没有发现什么柴草火油之类的引火之物,这样慢慢地烧起来,亦轩应该是有绝对的时间逃出生天……难道他是先被杀死或者迷昏之后,才被放火烧尸?
他板着尸体的手腕把他翻过来,却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不对……有什么不对!
陆展仔细回忆每一个细节,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被他忽略掉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
将军府上起了一些流言,说陆大将军疯了,买了一堆猪羊在后院的废墟上架着柴火烧。却又不是为了吃,就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大块的好肉烧成焦炭。
连管家都觉出了几分不寻常,却再不敢随便跨进那院子——谁知道那位阴险狠毒的安王殿下死后是不是化作厉鬼来向众人索命,连一贯冷定自持的陆展都着了道,整天呆在那里自言自语,时而皱眉时而轻笑。
只有陆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以前在战场上见过被烧死的士兵,一个个都蜷缩着身体,骨骼扭曲变形,像是传说中死于非命的鬼孩子。他这几天做的实验也正是如此,被烧死的不管是人还是猪羊,尸体都会比原来矮小不少。而那具所谓的“安王殿下的尸首”,和亦轩的身高差不多,换言之,他活着的时候要比亦轩高大魁梧不少!
那日他捏着尸体的手腕便觉不对——亦轩的手是文人的手,修长细瘦,骨节分明。那具尸体虽然已不成形状,但那粗壮的腕骨却绝不是一个不沾阳春水的书生所有的。
死的人既然不是亦轩,便只能是那位失踪的侍卫了。陆展慢慢地踱到后院的角门旁边站定,虽然知道那人没死,但谜团却依旧没有解开——亦轩到底是怎么打开后门逃走,又是在哪里藏匿了这么久?
那扇角门在这大将军府的前任主人在时便已废弃不用,上面的大锁更是十几年都没有打开过,钥匙也早不知道丢在哪里。如果亦轩不是翻墙而出,那他是怎样打开的这把沉重的、没有钥匙的铁锁?
千想万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陆展干脆揣着那把锁去了京城的大狱,点名要见那位盗遍天下却不慎折在京兆尹手里的义贼聂小七。
“不知大将军有何请教?”
聂小七倚在门口,眼神倨傲,陆展倒也不恼,只把手中的大锁递过去:“这锁除了用钥匙,还能怎么开?”
“想怎么开就怎么开,”聂小七把玩着那个锁头,“这么老的破锁,小爷我能用九九八十一种方法打开!”
“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
“用钥匙。”
“……”
陆展以手扶额,清了清嗓子又问:“那倒数第二简单的呢?”
聂小七略一思索,伸手从自己的囚服上拽出一根线头来。那衣服是粗麻做的,虽然粗糙,但很是结实耐穿。只见他捏着那尺把长的麻线慢慢塞进锁孔,又不知道从哪取出来一截铁片,将那塞进去的麻线捅实。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只见他手指轻轻一转,沉重的大锁应声而开。
“这种老锁头看着怕人,实际上里面只有两根簧片,”聂小七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先拿线把锁孔填满,簧片自然会被顶起,也就能打开了。”
见陆展不答,他便凑得近了点,表情很是好奇“谁那么大胆子,敢偷到大将军家去?”
“你不也很大胆,敢去京兆尹家作梁上君子,”陆展语调淡淡,“你怎么知道这锁被撬过?”
“这锁上遍布铜锈,显然很多年都没开过了,但是锁孔中却很干净,”聂小七挑着眉毛,不屑地回答,“要是用钥匙开,里面不会一点锈渣都无,若是用铁丝,锁孔里必有划痕。”
原来如此。
陆展捏着麻线的一段慢慢把它抽出来,果真听到了“哒哒”两声轻响。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聂小七果然不愧号称“盗遍天下”,却不知那位长在深宫里的安王殿下竟然也对这些歪门邪路如此精通。
他感激地拱手:“聂公子此番帮了大忙,却不知……”
“要不是为了躲仇家,大将军以为这区区铁牢能困得住我?”毫不顾忌礼数,聂小七晃晃悠悠地走回自己那间牢房里去,“下次要是真在将军府遇上了,大将军别见外就是!”
又解决了一个问题,陆展心情大好地回了府,拉过管家来吩咐了几句,便回屋睡了个很是安稳的觉。
仿佛是为了将功抵罪,老管家的消息很快就来了——城中各大当铺新收入的当品里,却实有个瓜棱青瓷双耳瓶是在那日被一个白衣公子作了死当。
而当铺里那个伙计之所以印象深刻的原因,是那位白衣公子留下的是大将军陆展的名字。彼时那伙计还把那人嗤笑了一番,却不想三言两语就被彻底压垮了阵势。
舌灿莲花、善于言谈,白衣翩然,有礼有节——这样的人,陆展还真想不出第二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