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情之一字 ...
-
“殿下竟然真的来了？”
陆展扬眉，尽管是问句，语气却是毫不奇怪的肯定——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舍弃的东西，而亦肃，正是亦轩的死穴。
“放了他。”
“撤军。”
“本王要人送肃儿回泯，”亦轩扬手，金色玉兰花纹的大袖遥遥指向西边的方向，“路遥千里，陆大将军真是费心。”
“比不得殿下百里加急赶来的费心，”与这人呆久了，陆展觉得自己也要染上几分尖牙利齿的习气，“你怕我会杀他？”
“你以为本王敢信你？”
亦轩冷笑着反问，陆展却不以为意地转身，引着他向后屋走去：“殿下也说过，一个死人，无法告诉别人他的爱恨。”
“……你！”
亦轩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愤怒的神色，却强自忍住——他知道陆展说得没错，自己主动来赴这无归之约，亦肃也定是不会感激自己的。甚至……哪怕他死在他面前，对于亦肃来说，也不过是解了心头大恨罢了。
“小叔？”
果不其然，年轻皇帝看着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恨之入骨，不带丝毫感谢或者怜惜，直看得亦轩心中泛起层层的苦涩。
肃儿……呵，肃儿。
你再不济也是一国之君，堂堂泯帝，能这般轻易地被陆展掳去，肯定是你自己的决定。
……宁可赌上性命，也要扳倒自己吗？
指甲深深刺入手心，亦轩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他就这样立在门口，第一次觉得无话可说——在曾经的那些相处里，或许也是同样的恨意与同样的憎恶，但他总能安慰自己说来日方长、说以后还有机会……但现在，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安王殿下，连一个勉强的微笑都扯不出来。
你拿命赌的这一局，终究是赢了。
然而……他呢？
这一番的功夫……也不过是换了一身的骂名，和他的恨罢了。
……终究是，一无所得。
亦轩缓缓垂下眼来，强迫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凤城军就在营外，肃儿你……便直接回泯罢。”
“霍兰现在怎么样？”
亦肃的问话仿佛要打碎他的最后一丝幻想，亦轩将欲转身的动作不由一顿：“弋阳王已死，王后……自是无恙。”
陆展不语，随手带上屋门阻绝了亦轩的视线。这个人……恐怕是真用了情的，哪怕被对方算计，也要在临走之前安排好一切——他甚至替亦肃杀了穆戟，担下了所有的骂名。只可惜……若是不爱，做得再好也都是错。
“安王殿下，请——”
望着那早就备好的马车，亦轩却没有迈步：“陆大将军的意思，难道是要本王的侍卫打道回府？”
“大昀人才济济，陆某府上，自然也不缺各专之才。”
陆展微笑着走到他身边站定，把那天他讲过的讽刺之语背得一分不差。然而亦轩的面色却愈发苍白——陆展要他孤身一人去往大昀，便是断绝了他所有回泯的可能。然而……眼下人为刀殂，实在也容不得更多的犹豫了。于是他再不说话，扶着男人伸来的手臂登车坐好，微不可闻地轻轻叹息。
身侧的座位一沉，原来是陆展也跟在他后面上了马车。亦轩不由皱眉，道：“陆大将军不骑马，却来坐车是什么意思？”
“殿下的意思……是想随在下骑马？”
亦轩嘲讽地哼了一声，不去理会这避重就轻的回答。如是沉默了良久，才低低开口：“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陆大将军竟会弃江山社稷于不顾，设了这局只为要轩自投罗网……轩究竟何德何能，竟能令将军如此？”
“心之所向，情不知其所起……”陆展苦笑，“这爱恨两字，从古至今多少圣贤，却也无人能看透……”
亦轩不禁一震。
陆展对他的情他早就知道，只不过不想也不能有任何回报——因此他们之间的相处，素来是客套有礼的，哪怕偶尔开些玩笑互相嘲讽一番，也绝不会逾矩半分。
然而如今，陆展设了这局等他来跳，便是一人打破了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平的表象不再，捅开那层窗户纸，便是互为敌手的兵戎相向。
除非……
除非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确定自己会是这场感情的赢家。
亦轩蓦地抬眼，浅灰色的眸子中冰寒一片：“陆展，你也未免太过自信。”
“那又如何？”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陆展毫不闪避地与他对视——爱恨之事无人看透，他却相信亦轩终会选择自己。而既然如此，便索性不择手段到底。棋逢对手、见招拆招，他已经赢了一次，便有信心把这场豪赌进行到底。
回昀的时间比去时久了许多，亦轩表现得出乎意料的顺从，从不多言、也不多问，仿佛彻底没有了逃走的心思。
“这般安分，倒真不像是殿下。”领着亦轩走进将军府角落里的一处小院时，陆展感叹着。
“无谓之事，不做也罢，”亦轩头也不回，“陆大将军的意思，是叫轩单人匹马杀出东都？”
想到那个场景陆展不由失笑，却又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殿下来过大昀这么多次，莫非便无一个熟人亲信？”
“就算有，也要先出了这大将军府吧？”亦轩竟然真的掰了手指一项项给对方数着条件，“要有人接应、要备好钱财车马、以及通过各个关卡隘口的文牒印信……”
“——还要有地图。”这半句话脱口而出，那位在他身边走得悠闲的殿下脚步一僵，随即回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
陆展发誓，他真的不是有意惹他——然而上次亦轩驾车时竟然错了方向这件事着实令人印象深刻，想不想起都难。
“陆大将军府上竟然有个院子叫‘和乐’，”待到了地方，抬头看见那院门口挂着的匾额，亦轩的语气十分讽刺，“真是……”
“怎么？”
“难听。”
这个词简意赅地表明了亦轩心中的郁闷之情，一想到自己将要在一个叫“和乐居”的地方住上不知多久，他就有一种想要打人的冲动。
“这还是才换的……”陆展好心地指指那簇新的墨迹——平心而论的话，这两个字写得还算不错，铁画银钩、苍然遒劲，一见便知是大家手笔。
“为什么要换？”亦轩依旧没有好气。
“这里以前叫‘平安楼’，”陆展轻描淡写，“若殿下喜欢，陆某再找人换回来如何？”
外面的天色渐黑，来东都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亦轩理了理衣服，放下手中的书，旁若无人地出了门。
除去在房中服侍他的几个丫鬟小厮，屋子的门口还立着两个侍卫，见他出来，那两人先是恭谨地一礼，其中一个随即默不作声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院子不大，不多时他便在里面绕了一圈。这处和乐居——或者曾经的平安楼——位于将军府的一角，后墙有个小小的角门。
“这里能走人吗？”看着那门闩上厚厚的铁锈，亦轩随口问道。
“回殿下的话，这个门原本是院中仆役进出用的，后来府上建了侧门，也就有几年不走这里了。”
通向外面么……亦轩沉吟，却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机会。他素不习武，陆展也深谙这一点，因此这时刻盯着自己的两人已是足够——事实上，根本不需要人守，单凭他自己的话，能不能翻过后院那堵墙还是个问题。
“殿下身体不好，陆大将军吩咐，让殿下多加休息。”
还没走到院门口，那侍卫就向前一步俯首行礼，挡住了亦轩的步子，所言也是冠冕堂皇。他却不由冷笑，这般的防备，那个男人，倒是看得起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情之一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