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承 ...
-
要想攻伐弋阳,那就必须与昀联盟了。而若是要与昀联盟……就势必需要去见陆展。
……陆展。
明明同样是手握重权、把持朝政,他亦轩是个骂名,那个人的名号,却似乎要光辉到天上去。
——大昀的天恩皇帝残酷暴虐、昏庸无道,空有四十万大军却挡不住弋阳来犯的脚步,桑春城一战王师败退百里,全赖凛城陆氏大公子陆展临危不惧、力挽狂澜,生生将那虎狼骑兵挡在了京云十六城之外。而后自然是天下诚服、万民拥戴,年少的将军却不愿取而代之,反而全其宗庙、随侍左右,这“赤诚忠心”四字,当真是再贴切不过。
相比较而言,安王亦轩阴险狠毒、不择手段。为领兵权不惜与外族勾结、为权为势不惜骨肉相残。挟天子以令诸侯,人人都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这便是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吧……亦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两年前先帝亦拓重病,他为助亦肃夺位而前往大昀,与当时作为权臣的陆展达成盟约,以二十万黄金为酬,共同起兵平了大泯诸乱。
……
“若殿下日后来往东都,陆某必倒屣相迎。”临别的时候,那个男人轻笑着开口,一双眸子漆黑如夜。
彼时他随意客套着说好,却心惊于对方瞳孔深处划过的异样光华。那个男人太过危险——如果不是形式所迫,他绝不会想与他再有任何交集。
坐马车的话,从凤城到昀泯交界的通州约要十日的路程,亦轩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颠散架了。还好陆展一早便派人在驿馆招待他们一行,用度招待一应俱全,甚至还准备了他两年前随口提过的菜色。
结盟之事一拍即合,国与国之间的合作总是利益为先——更何况,弋阳也的确已嚣张太久。那位权高位重的陆大将军留他在通州稍作安整,客套殷勤的理由倒是好听,实际上也不过是怕凤城军有所不轨罢了。
于是亦轩便就这样在驿馆住下,他是闲散惯了的人,只是不知为何陆展也像个散人般日日前来。起初亦轩还时刻带着戒备,过了几日却发现陆展只是来喝他从大泯带来的茶、随意聊些无关大局的闲话罢了。
“第一次和殿下见面,应是昀泯开战的时候吧?”
“好像是,”亦轩仔细想了想,几缕碎发垂落下来散在脸颊之旁,“那时候本王才十五岁,头次带兵就遇上你这大昀第一名将。”
陆展不由失笑:“殿下若十五岁,那陆某应当刚满十三吧——随父出征,倒是让殿下见笑了。”
他没有说出的是,当时两军对峙,他骑在马上远远望向对面,黑压压的人群之中,那面高高飞扬的金色玉兰旗和旗下迎风而立的白衣男子是唯一的亮色。而后双方拼杀,他在阵中看父亲指挥若定,执剑而立的背影宛若不倒的山岳。对面那个人却自始至终都在旗下垂袖而立,无视周遭的喧嚣混乱,一身白衣不染半分血色。
就是那样一个和战场格格不入的年轻人,却令凛风退却,陆鸣忠败阵——大泯安王,一战扬名。
“陆大将军……在想些什么?”
想是看他神游物外了太久,亦轩伸出跟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陆展抬头,见对方正捧着一盏茶靠在椅上,裹着厚厚的衣袍,活像一只餍足的大猫。
他突然觉得这个比喻十分恰当——顺滑柔软的皮毛和明亮清澈的眼睛掩藏住的是锋利的齿爪与疏离的防备,就像这个人,平素一副温文有礼的样子,转了身便不动声色地捅你一刀。
这般想着,陆展的唇边不由勾起一丝微笑:“殿下带着的茶一直都是天池雪拓,转眼四五年过去,竟然还是这个。”
“陆大将军……可是在怪罪轩不会饮酒,无法陪将军好好醉一场?”
“怪罪自然不敢,”陆展轻轻摇晃着杯子,看着里面碧绿的茶叶浮浮沉沉,“陆某只是觉得,执着太过……终也没什么用途罢了。”
这话一语双关,亦轩却笑了:“不试上一试的话,又怎知是无用?”
“安王殿下说得是,”陆展摇晃着手中的杯子,看着袅袅的烟雾浮动着模糊了对面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陆某……受教!”
大昀军队拔营前行,直向弋阳而去,大约半月之后便能与凤城军会合在胜州。陆展则陪着不会骑马的亦轩驾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我们从胜州往泯,再从望郡前往弋阳会快些。”陆展伸手扶着亦轩上了马车,后者则是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轩曾听说,大昀人才济济……”
“过奖。”
“因此陆大将军府上,想来也并不缺各专之才。”
“没错。”
“那为什么连个赶车的也没有?!”
亦轩终于讲出了重点,陆展强忍住笑意坐上车辕,摊摊手答得理所应当:“省钱。”
“……”
陆展回身,车厢里那位殿下的目光仿佛要杀人,不由让他心情大好:“反正只要一天的路程就能与最末的大队会合,安王殿下就当体验下无人服侍的感觉如何?”
两个人就这样上了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起先亦轩只坐在车厢里不时嘲讽下陆展的驾车技术,后来干脆也掀了帘子出来与他并肩坐上车辕。
“陆大将军去休息一会吧,换本王执驾。”日已近昏,看陆展露出了些许疲乏的神色,亦轩难能好心地开口问道。
“你会赶车?”陆展很是怀疑地扭头瞥了亦轩一眼,却仍把缰绳和长鞭递到他手中,弯身钻进车里。
“小时候和肃儿溜出宫玩,本王不会骑马便只能乘车。又不敢太过张扬,两个人轮番执驾……后来便会了。”亦轩的语调逐渐低沉,别了头去不想让陆展看到自己目光之中的黯然。
少年时候的往事,已经有多久不曾被想起了?
在曾经的曾经,在他不是那一手遮天的安王、肃儿也不是如今神色阴沉的皇帝之时,原来他们……也曾有过如此和平快乐的相处。
当年泯帝亦拓重病、六皇子起兵谋反、四皇子打着“平叛”的旗号发动兵变、大昀与泯的战争一触即发。密报传至谯郡,平素清淡萧散的亦轩几乎慌乱地拿不住手中的密信。凤城禁严、消息不通,他一再告诫自己“关心则乱”,却还是险些在听到亦肃已死的流言时乱了阵脚。
连陆展都惊于他胆敢在两国敌对之时孤身使昀的算计,却没有人知道,除了对自己的绝对自信,一贯声称自己怕死惜命的亦轩,第一次以命为筹赌了一把。
再后来……入得这局,就必须奉陪到底。本以为这辈子就是沉于琴画诗酒的富贵闲人,生生变做了众人口中鹰视狼顾、阴狠毒辣的安王殿下。原本连马都不能骑的病弱青年,最终领了军权四处征战,一分分从他族手中夺回这个亦氏天下。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清澈的眸子在望向他的时候多出了重重防备,曾经自然的相处也逐渐变得疏离。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两人逐渐渐行渐远,最终背道而驰。
他为了他的一笑愿意倾尽所有,然而那个人,却再也没对他笑过。
天色逐渐黑得透彻,亦轩毕竟养尊处优惯了,这一番折腾下来不由觉得疲乏。在他身后,男人的呼吸均匀平稳,连他停了车都没有发觉。
“天色已晚,将军是想休息还是继续赶路?”
“哦……”陆展低低答应了一声,似乎透着真实的困倦。亦轩却不由哂笑,他们虽然现下是盟友,却随时可能为敌,他才不信他真就这么睡着了。
然而事实上,陆展不仅睡着了,而且睡得相当沉,沉到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
“陆大将军,”亦轩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天色已晚,是先找地方歇息还是继续赶路?”
“换我来吧,越早赶回去越——”
陆展的话蓦地顿住,连带伸到一半的手都僵在了半空。见他如此,亦轩不由皱眉:“怎么了?”
“安王殿下……这是去哪里?”
亦轩微微一怔:“陆大将军不是说要先回泯的吗?”
“既然要回泯,那你为何要往西走?”
“大泯在昀的西面,莫非是本王记错了?”
“殿下没有记错,”陆展无力地靠回马车的座位,以手扶额:“大泯是在昀的西面没错,但你我是从通州出发,要想回泯,应当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