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阡陌流苏

8、惊遇

　　在我和张妈她们搬至香港后没多久，有一天我搬个凳子在门口画街景，竟然又一次遇到了谌宗！如果说第一次在凤凰假日的遇见是我刻意为之，那么这一次我是毫无准备。我很自然地联想到，这是李言章的计划，但即便这个计划与我无关，我也在无意中参与了进来。事到如今，我有一丝尴尬和慌乱，好在很快镇定下来。
　　“嗨，是你！”我微笑着和他打招呼，显出一些惊喜的味道。他显然也有些意外，大步向我走来，“你怎么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我反问他。他也许觉得问得有些唐突，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脸红。我玩着披在头上挡太阳的披巾，把它扯到肩膀上，继续道，“我在这里做事，暂时住在这儿。”“替哪一家？”他问。“喏，就这儿。”我指指身后，“这一家的老板好像要回来了，所以要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我和一个阿姨一起，不过我主要是室内的美化和布置，工作还是蛮轻松的，所以才有空出来画画呀！”
　　“那敢情好，既然你有空，不如去我家坐坐吧！”“你家？在这里？”他点点头，“是我爸妈的一个居所，这段时间住得比较多。”“其中一个居所？！真的假的，这可是在香港，而且这里的房子可不便宜，你该不会是个富二代吧？”我调侃他，我的表情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夸张。他没有回答，但脸上不经意地闪过一丝不悦，抿着嘴将手插进裤袋，耸了耸肩。可能是“富二代”三个字刺到他了，我赶紧转移了话题。“好吧，我的画也画完了，那就接受你的邀请好啦。”我一边站起来，一边将那条薄披巾再次盖在头上。
　　他领着我，径直走向对面的那所房子去。他家竟然就在我家对面！我有一刻惊诧。现在我可以肯定，这绝对是李言章的刻意安排。
　　谌宗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门一开，她就笑眯眯地嚷道，“啊哟，阿宗回来啦。”说着给我们拿拖鞋，谌宗无聊地应着。她又忙着往回跑，一面大声叫嚷着，“太太，阿宗回来啦，还带回来一位漂亮小姐。”我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有一丝红色浮上脸庞。谌宗安慰道，“没事，周妈从我懂事开始就一直在我家了，她就是嗓门大。”这时，屋里响起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阿宗，你回来啦！”谌宗回过头来对我说，“是我妈妈。”
　　我们在玄关换了鞋，他帮我将披肩挂在架子上。玄关和客厅由四扇的屏风做了一个隔断，是典型的中式设计。转过屏风，我不经皱了皱眉头，屋里放着的是欧式的家具，客厅的空处又放满了架子，上面摆放着收藏品。然而屋主显然对古玩没有深入的研究，屋中的陈设也没有经过精心的设计，因而一切呈现出不和谐和杂乱无章的样子。
　　谌宗似乎对此有些抱歉，“家里好乱，我爸爸老是爱买些古董放在家里，太多了，都放不下了，他仓库里还有好多。”我笑笑，“还好，周阿姨打扫得很干净。”这时，他妈妈从卧室里走出来，妆容算是精致，显示出保养得当的痕迹，穿旗袍，披淡色披肩，着拖鞋。身形是如此瘦削。我一眼瞥到她手上戴着的玉镯，种水很好，但不知为何，戴在她手上显得黯淡无光。当然，冰种翡翠本身不如玻璃种通透，难养也是情理之中。谌宗上前一步抢着介绍，“这就是我妈妈。”我问一声好，“谌妈妈好。”她请我坐下，简单地和我寒暄几句，问了些姓名，做什么工作之类的问题。
　　正是下午茶时间，因为我在，谌妈妈忽然兴起要泡功夫茶给大家喝，问我平时是否喝茶。我答不常喝，但还是很喜欢的。于是，她叫周妈把那套新的茶具拿出来，周妈答应着，将原先客厅茶盘上的茶具收了，换成刚取出的，然后开了一瓶矿泉水倒入电水壶中烧着。
　　谌妈妈开始将茶具摆好，细细看着每一件物什，显出很满意的神色，忽然又意识到什么，收敛起原先的笑容，换成另一种，和我说道，“阿茗，你这个爱画画儿的人看看这套茶具，觉得怎么样？”说着，递给我一个杯子让我看。我原打算就这么看两眼随便说点，见她这样，我就只好接过杯子细细看。杯子通体雪白，质地细腻，是上好的瓷器。淡雅而简单的装饰，只杯子下沿画了一株兰花。我看过将它放好，说道，“是很好的杯子，你看这株兰花画得就很舒展，这样就显得大气。”我指指杯上的兰花说着，“而且，白色的茶杯可以更好地衬托茶色。”谌妈妈又一次显出满意的神色，正要说下去，但这时烧的水滚了。电水壶发出“吱——”的长音，有那么一刻使得大家手忙脚乱。谌妈妈将水倒入茶壶中，冲洗了一下，倒掉。然后打开茶筒，用茶勺取出一些，放入茶壶中，用茶针拨了拨。倒上水，她盖了壶盖，在四个杯子里来回地注上水，待到了八分满，茶壶里的水已经殆尽。她又逐个拿起茶杯，摇晃一下，将里面的水倒掉。接着她又在茶壶里注上水，在杯子里倒到七分满。第二道茶色已出，她分给每人一杯，自己也一杯。剩下的一杯我差点就开口叫周妈来喝了，幸而转念一想，这在他们家不太可能，于是就及时住了口。这事放在我家，泡了茶一定让张妈她们一起喝的。
　　我拿着茶杯微晃晃，看了看茶色，然后放在鼻下嗅了嗅。茶很香。让我纳闷的是，这茶是西湖龙井，怎么可以用来泡功夫茶。我小啜了几口，开始时很清，渐渐地茶味浓起来。我嫌苦，还剩一些的时候放下不喝了。谌妈妈见我放下杯子，以为我喝完了，客气地拿过杯子，见里面还剩一些，于是将杯中的倒了，又注入第三道茶。这第三道茶是在刚才喝第二道时已经注满了的，经过这么几分钟的酝酿，已然成了酽茶，在白色茶杯中光看茶色便知。但她那么客气，我也不好拒绝，只得再喝两口。
　　“刚说到这茶杯，听你这么一说，果然白色的杯子更衬茶色呢。”她又左右看了一下手中的杯子，继续道，“这是宗儿爸爸从国外带回来的，虽说中国是茶的老祖宗，但你瞧，国外的茶具做得也是这样好。”我只得苦笑。
　　“国外带来的呀，那一定很贵吧！”我实在不忍戳破。她笑着摆摆手，有些自豪地说，“没有没有，比起那些古董，这个不算什么。”我心中除了苦笑，已不剩什么了。又聊了一会儿，我勉强喝了大半杯，觉得胃中有些不适，起身就要告辞。
　　“这么快就要走啊。”她见我站起来，也跟着站起来。“今天真是打扰了。”我说，“我替对面那家人做一些装饰的工作，也不好离开太久。”“嗯，那也是，宗儿快送一下吧。”“哦。”谌宗的茶还没喝完，估计也觉得太苦，他拿着杯子就出来送我。我微微低头去换鞋子，不想换好后抬起头，刚好撞上他手上的杯子，茶水一下子全都倒在我的披肩上。原来他已经将架子上的披肩拿下来，正打算替我披上。“不好意思！”他慌张地将茶水从我的披肩上抖落，又用手揩了揩，结果越弄越糟糕，茶水已经渗进去了。他的妈妈和周妈也闻声走了出来。
　　“不不不，是我撞到你的，是我不好意思，披肩给我吧。”我伸手要去接披肩，但他完全没有要给我的意思。“真是抱歉，弄脏了你的披肩。要不先放我这里，我拿去处理一下，洗好了再给你送过去。”他不等我做出反应，紧接着说道，“对了，这样的话你要留一下联系方式。”仿佛因为他妈妈站在他身后，他的胆子也大了一些，将他的手机递给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电话号码存了进去，并拨通了一下。
　　他送我到对面，对我说，那么下次见了。我一愣，笑靥如花，是呀，下次见了。我拿起之前放在台阶上的画板和笔，挥挥手和他说再见，转身上了楼梯。
　　进去关上门，我呼出一口气，心跳得有些快，难道是爱情吗？我不由地将手放在心上，可发现手也有些发抖，不由苦笑，是喝了茶的缘故，太久没喝了，刚才喝了两杯浓的，怕是今天晚上要半夜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