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坚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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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六岁的那个冬季，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这在我所住的亚热带地区实属少见。飞雪纷扬而下，覆盖了大地，也仿佛覆盖了我的整颗心。来年，当冰雪消融，一切是不是会重新开始？而这一场雪，是不是又预示着什么？我又想起了妈妈。~~~~~~~~~~~~~~~~~~~~~~~~~~~~~~~~~~~~~~~~~~~~~~~~~~~~~~~~~~~~~~~~~~~~~~~~~
又到一年凤凰花开的时节，只可惜物是人非。我也第一次注意到，凤凰花落之时，竟是泣红一地。七岁，我七岁了，就要背井离乡。这是一个伤心地，伯伯想带我离开，去海外居住。
在伯伯的努力下，公司已扭转了败势。近期他又打算去海外投资，逐步将公司打造成跨国企业。但同时又十分担心我，于是想把我带在他身边。其实自从母亲过世后，他对我照顾有加，那些天我病情沉重，他整宿整宿地不合眼，陪在旁边，连公司要处理的事务，都带到家里来做。而那些天，正是公司最危急的关口。
我们都没有倒下，我们都活过来了，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会好一些。
办好一切手续，出发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妈妈的书房自她去后，鲜有人来，只我一人时常涉足。每当想她时，我总会去那里，双手抱膝坐在那张唯一的沙发椅上，那张留下过爸妈气息的沙发。我心里总在徘徊，对这个书房的安排束手无策。其实予我内心而言，真想原封不动地将它一同带去，但细想却也觉得不现实，况且带去真的有意义吗？我不想给别人找麻烦，即使伯伯对我是那样好，我也不想。毕竟与亲情相比，他是不同的，不能讲什么血浓于水。
妈妈走了，但书房里还满是她的气息。那张她未完成的画，孤独地在书案上躺了将近一年，墨迹干枯，颜色淡褪。我轻轻拿开了镇纸，将画卷起来，想拉开抽屉放进去。也的确是时候整理一番，捡几样要紧的带上，其他的只好留在这儿了。正当我拉开抽屉，准备放画时，我看见抽屉里安详地躺在一封信，用一支钢笔压着，信封上写着三个字——“给茗儿”。我愣了一下，当即打开信封，只见映入眼帘的是清瘦的蓝墨钢笔字，是妈妈的笔迹，上面写道：
茗儿，我最亲爱的女儿：
对不起，原谅妈妈的自私，我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了。但，请你，一定一定好好活下去。
生命予我实在太苦，我亦年幼丧失双亲，那种世界倾覆的感觉我亦有过。只是，我选择了逃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此再不愿走出来。哪怕是后来遇到了你的父亲，承他保护，受其疼惜，也还是一样。心性一旦养成，想改也改不了了。直到你的出世，真的真的，你带给我很多快乐，你是我的天使，这一点也没错。可这种幸福并没有持续几年，我不知道何时开始，又成了这一副老样子。女儿，你说妈妈是不是很没用？所以，不要学妈妈，不要成为第二个简葭，那不值得！
我知道当你已失去父亲，再让你失去母亲，那会有多痛。我也逼过自己，逼自己活着，逼自己坚强。但，我做不到！请原谅我，妈妈真的做不到，只能随你父亲而去了。你一定要活下去，活得快乐幸福。呵呵，你说妈妈多可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却要求你做到。可这是妈妈对你最后的要求，你务必要做到呀。
书房以后也没什么用了，由你处置吧，阳台花园的花，也任由它们开败吧。外部的事，有你伯伯处理，我也没什么可挂心的。妈妈不在，你要乖啊。要好好听伯伯的话，要积极，乐观，豁达。不要消极如我，不要做第二个简葭。
替妈妈多看一看凤凰花吧，如果有来生，我要做像凤凰花一样火热绚烂的人，永远不再冰冷……
没有落款，就好像将自己在这世间的一切全部抹杀。“不，不要，妈妈，不是这样的。”我哭喊着。“如果我答应你，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我喃喃自语。泪水滴在信纸上，模糊了字迹。我又想找纸巾拭干纸上的泪，匆忙之间打翻了案上的笔洗。清脆的破裂声，一地支离。而于那一刻，我的心中已了然无物。
听到响动，伯伯已奔进了书房。他的焦急关切正迎上我的平静冷漠，“丫头，你还好吗？”“我很好，没什么事。”“张阿姨，请来打扫一下。”他回头往门外叫阿姨。“不用了，妈妈的书房我会整理。”看着他不走，我又问道，“伯伯还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哦，是有事，我来同你讲，我们明天走。”“好，知道了。”提前了好几天，他原以为我至少会惊讶，但没想到我竟如此平静。“那你早点睡。”“我今天就睡在这里了，还要再捡几样妈妈的东西带去。”他看了看我，似是有几分无可奈何，“那，我去给你拿床毯子过来。”说罢，出去。再进来时，他手里除了毯子，还拿了扫帚畚斗。我坚持要自己来，他也没有办法，只轻轻帮我将书房的门关上。
我扫了地，将碎片装在一个袋子里，舍不得扔掉。又拾掇了几本书，几个物件，并将案上的信重新装起来夹在书中，一起放在沙发椅旁的小桌上，自己盖了毯子，在沙发上躺好。忽又坐起，将房中一切细细看了个遍。这里，也不知何年才会再涉足。梦里梦外，凤凰花还会开落多少遍呢？~~~~~~~~~~~~~~~~~~~~~~~~~~~~~~~~~~~~~~~~~~~~~~~~~~~~~~~~~~~~~~~~~~~~~~~~~
海外。
舟车劳顿，日夜颠倒，终是到了这陌生之地。其实，何谓陌生，何谓熟悉，不过都是一场时间的堆砌，而我，只是凡尘中的一枚匆匆过客。
二十一岁，我读完大学。之所以那么早就读完大学，是因为我跳了好多级，之所以要跳级，是因为我想为自己留些时间，只属于自己的时间。
父母的死让我早早独立，我知道不能靠任何人，即使是伯伯也不可以。刚来时，他帮我找了学校，并承诺每天接送我上下学。我说不要，只要给我找寄宿学校就好，就像一年前爸妈找的那样的学校。他沉默了。我心下不忍，难道我会不知，他是想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只是，我做不到，我的家早已支离破碎，任谁也补不好了，温暖又谈何容易。妈妈说得没错，性格一旦养成，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的。那我的性格是不是已经成型了？妈妈，妈妈也说，要我听伯伯的话。好吧，我听话。
我答应每天回家，但也要求他答应我，只是小学如此，之后怎样要我自己决定，他不得干涉。他勉强答应，也只能是如此了。后来的生活，我多数在学校度过，很少回家。我用读书和活动来填塞我的生活，以免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但在学校，我也算是个开朗的人了，努力和大家打成一片。
在学校读书的生活很单纯，单纯得一片白色，终日按部就班地生活，连一点凤凰花的绚丽都没有。或许有过，但我没有在意。凤凰花，多久没有看到她了？我答应过妈妈，要帮她多看一看凤凰花的，答应过的事情怎么能不做到。
是，我要去做我自己的事了，用只属于我自己的时间。
我要回去，去看一看我的故乡。
二十一岁生日，伯伯打算给我好好办一办。故乡总有这样的习惯，孩子满五満十的生日，总要大操大办。二十一岁是虚岁，之前十岁，十五岁的生日都是大办的，我虽然不喜欢，但也因为妈妈的嘱托，听话便是。其实，我真是矛盾，时而听话，时而不听，听话是因为妈妈，不听是因为自己。而这一次，我不想。我要好好同伯伯谈一谈，我要由着自个儿，我要据理力争，我要坚持到底。
我在学校图书馆完成毕业论文的最后部分，突然接到了伯伯的电话。怎么说呢，也不是很意外吧，他迟早要打来的。的确也是时候讲一讲我的计划，他同不同意我都是要讲的。
我回到家中，他已经在等我了。他总是很守时。他当然要同我谈论庆生的事情，而我要同他谈的却是另外一件。见我走来，他过来迎我，正要开口，我先他一步，开门见山，“伯伯，我有事跟您说，很重要，庆生的事先缓一缓吧。”见我表情严肃，他的笑容也淡了几分，坐下说道，“丫头，有什么事，你说罢。”“等毕业以后，我想回故乡去住一段时间，在那里好好学字学画，放松放松，散散心。”
他深皱眉头，像在听一桩十分不愉快的事。等我讲完，他看向我，眉间那深深的凹痕，已不是我伸手可以触到的。“我不同意你去。”他言简意赅。我无奈地笑笑，并没有问为什么，转身走了几步，看向窗外。于是他继续说，“我在你父母的墓前发过誓，承诺要好好照顾你。这些年，虽然你很乖，凡事都听从我的安排，偶然跟我争辩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你知道吗，你和你妈妈真的很像，像得让我不得不阻止你做一些事情，我很怕你出意外。”“是因为你对我父母的承诺，还是因为我本身？”我转身问他，双眼直视，等他答复。他沉默了几秒，起身答我，“都有。”我忽的心中一凉，不知何故。
“丫头，过去的记忆那么疼痛，你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呢？你要写字画画，家里就可以，我可以给你请最好的老师，去故乡请也是可以的，没必要自己回去啊。你自从来到这里，要学你妈妈那样写字画画，我也没有阻拦你。平时有空你来这里，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或是在阳台花园侍弄那些花草，也不跟我多交流，我都不能跟你见上几面。你要学你妈妈，可你妈妈注重礼节，而你却这样做，这是不是对我这个长辈太没礼貌了。”“对不起。”我走近他，向他鞠了一躬。
“你这是干什么！”他一惊，眉头已经皱紧，随即向我发火，平生第一次，“我这样说不是让你向我道歉的。我是为你好，你难道会不明白？！你的母亲不是让你不要学她吗，她让你要快乐幸福地活下去，你难道忘了吗？”他是真的急了，希望通过母亲留下我，而他不知，我正是因为母亲才要走的。
我没有和他争论，他的话让我想起来一些事情。我转身去了书房。等我出来时，手里拿了一本《三国演义》，里面夹着一封信，而他正怔怔地在那里出神。
“伯伯可还记得这本书？”“当然记得，这是你妈妈的书。”他见我这么问，有些疑惑。“那这封信呢？”我抽出书中的信，笑着问他，“伯伯看过了，不是吗？”他欲回答，我又抢先一步，“让我猜猜，伯伯是在那个要走的晚上，等我睡着后，进来看的，对吗？”“是啊，原来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倒好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好啊，我告诉你，在搬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怎么知道的？”我将书打开，放到桌上，复又翻了几页，把信夹进去，合上书。伯伯一看便知，“哈哈，看来是我百密一疏，页码夹错了。你当时那么小，竟对这些细节那么注重。”“妈妈留给我的东西，我当然注重。只是伯伯如果要看，就直接对我说好了，不必这样小心翼翼。”他不语。我复又说道，“好，那你现在也要告诉我一件事。”伯伯笑了，“小丫头，一事换一事，你倒很会做生意嘛。说吧，什么事？”于是我对他说，“我想问伯伯，你是何时知道我妈妈怀孕的，就是那个我未谋面的弟弟或妹妹？”他疑惑，“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没什么，只是这些年总是想那些曾经零碎的片段，想些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比如像这一件。我想，伯伯也绝不可能是等到妈妈肚子显形了才知道她怀孕的吧？”“好吧，你确实很聪明，那我告诉你。你还记得那一次聚餐吗？”“当然记得，最后还被我弄得不欢而散。也是因此始，爸爸才会……”“不关你的事，那只是个意外。葭儿怀孕，我就是在那时知道的，那天她从椅子上吃力地站起来，你爸爸想去扶她，我就看出来了。”
“言章，你很爱葭儿对不对？”他听我直呼他和我妈妈的名字，心下掠过一丝惊异，但神情仍是平静，“你怎么这么问？”忽然他一怔，厉声道，“丫头，你在怀疑什么？” “我没在怀疑什么啊。” 我满不在乎地说，但一下，我明白了伯伯此问的原由，于是赶紧说道，“我相信妈妈，相信爸爸，当然也相信你。而且你们之间的事，也跟我没关系。”“那你……”“我只是总想些毫无意义，莫名其妙的事，伯伯不要介意。”
我又伸手翻了翻那本《三国演义》，问他，“伯伯，你说妈为什么会喜欢《三国演义》呢？”他接过那本书，说道：“你不喜欢吗？”“我？”我笑了，“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只不过是读一部名著，看曾经的天下大势，了解情节，细究书中经典妙语和人物性格罢了。”“你倒理性，那你倒说说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人物？”“我爱曹操。”“曹操？他的性格很复杂，我倒要听听你的见解了。”“没什么，或是因为最后得天下的是他吧。乱世总是奸雄活得最长久，而且他的能力确也不可小觑。”“是啊，但他再怎么奸雄，最后继承他位子的总也只能是他的儿子。”
我听伯伯这么说，心里明白了几分，但却没有接着他的话讲，而是问他，“那伯伯最喜欢的又是哪个人物呢？”“我敬重诸葛先生。他为了匡复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郑重地说道。我冷笑，“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而且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出师未捷身先死。如果我是他，我宁可一辈子躬耕隆亩，在隆中待到老死！”
伯伯见我如此激动，叹了一口气，说道，“丫头，世界上有各色各样的人，你没有能力去决定他们的活法。我始终相信，每个人出生都带着他们的使命，这辈子要做的事也已然注定。我也可以为了你，为了对你父母的承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看见他眼中坚毅的神色，忽觉自己有些惭愧，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伯伯什么时候信起这天命之说了？”他却仍然神色凝重，转身看向窗外，背对着我，说道，“我是个商人。照理说最敬重的应该是关公关老爷。”
我知道再讲下去，也是无趣。但想要他答应的事还未果，只好硬着头皮，接着问他，“伯伯，那我回故乡的事——”“你去吧，我不拦你了。”“怎么？”“伯伯想通了，我是拦不住你的，今天和你谈了那么多，也略略明白了你的一些想法。其实发现你与葭儿还是有许多不同的，那我也可以稍微放下心来。趁年轻多去外面走走玩玩，也没什么不好。去吧，回来跟我讲讲你的见闻。”他突然的温和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伯伯答应了？”“是。”“那庆生的事？”“随你的意思吧，你也已经长大了，有权利自己决定事情。”“好，那我回学校了。”说罢转身离去。
“丫头！”伯伯在身后叫我，“你今天——”他欲言又止。
我转头，笑靥如花，“我回去拿下东西，再来陪伯伯吃晚饭，今天就在家里睡了，伯伯你说好不好呀？”“实在太好了，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家睡了。你能回来，真好。”他这样讲，又勾起了我的一丝忧伤，我，我们家，是否亏欠了他太多？。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坚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