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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惊梦 ...

  •   公司在伯伯的管理下,果然蒸蒸日上,规模也越来越大。父亲果然没看错人,在这方面他果然是个人才。
      时间,总在无意间流走。转眼,两年过去了,我已六岁。这两年间,生活是如此的平淡和安稳。母亲除了照顾我,常常练字作画,比以前更频繁了。伯伯常常去她的书房,与她一起谈论名家画作,他予这方面颇有研究,兴起时一起完成一幅佳作也是有的,两人俨成知音。父亲有时也和他们一起,但他纯粹只是个商人,不懂这些,但看着他们高谈阔论的样子,也就满足了。
      当一切安定,一个功成名就的男子的幸福,也不过仅是看着妻子快乐的样子,孩子熟睡的样子罢了。至少,在对我的父亲是如此。而我不知,平淡宁静的背后,暗藏着怎样的危机与恐惧。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平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这一场惊梦,终究是要降临的,退无可退,逃无所逃。
      记得那又是凤凰花开的时节,再过几月我便要去小学读书,虽然我才六岁。听父母讲,那是一所非常优秀的学校,连着中学一起的,从那里出来的都是精英,对于以后的路会好走一些。他们可想得真远,但我可不这样想,那学校离家又远,且是全封闭寄宿制的,半个月才回家一次,真没意思。我还听说,这学校的门槛很高,但我的一切手续已然办妥,就等时间一到让我去上课了。这其中,我知道伯伯出了不少力,他相比于父亲,更精明,更圆滑,但他的气度,品行又是那么优雅,实在让我这个六岁的女孩儿难以琢磨。
      趁着还有几个月时间可玩,我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这天,在餐桌上,爸爸宣布要去国外出差,谈一笔生意,当时伯伯也在,我就问他,“伯伯也去吗?”“当然去了,除了谈生意,还要去看看那里的风景,品尝当地的美食,探访那里的风土人情。”一听到看风景,吃美食,我就瞪大了眼睛,心想居然那么好玩,怎么也要跟着一起去,完全没想过这是伯伯在开玩笑。“伯伯,爸爸,茗儿也要去,茗儿也要去嘛!”我去摇爸爸的手,爸爸笑着架起我,顺势让我坐在他腿上,“哈哈哈。”妈妈这时也站起来,看起来有些吃力,伯伯本要夹菜,拿筷子的手不觉停了一停。爸爸一手抱着我,一手想要去扶她。她向爸爸笑笑,示意不必,然后又对我说,“傻丫头,你伯伯和爸爸去国外是有正事要办,哪有工夫去玩,他们逗你呢。”“我不信,不信,我就是要去嘛!”认定了那句玩笑,我突然犟起来。“你怎么不听话。”母亲责怪的声音,音量有些提高。伯伯在一旁劝慰,“好了,好了,孩子想去就让她去吧,也没什么的,以后上学了就没那么多时间玩了,你自己当心……”伯伯一句话正戳中我痛处,还未等他说完,我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要去那个学校,不要去,不要去,那里没有人情味!”听罢“人情味”一词,三人都不免一惊,不知我是从哪里听来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词只是一直陪伴在我的耳畔嘴边,或许是来自我看的书上。妈妈总说多读点书没有坏处,所以我虽然只有六岁,也已读过不少书了。
      这时,妈妈看着我,我泪眼朦胧地看不清她的表情,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尔后,我听见她问我,“那你想去国外干什么?”“看风景!”我想也不想地答道。“好吧,你去吧,妈妈同意你去。”说完,她就上楼了,招呼也不打,完全把她之前讲究的那套礼节放在一边。我侧脸看向爸爸,他向我挤出一丝笑容,“没事的,既然妈妈同意你去,那就去呗,其他的事我去和妈妈讲。小丫头,开心一点。阿姨,带小姐出去散个步。”爸爸把我交给阿姨。“那我也先走了,公司还有好多事要处理。”伯伯说道。“好,你去吧,下周我们就出发了,你也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好,回见吧。”
      一场聚餐似是被我弄得不欢而散。~~~~~~~~~~~~~~~~~~~~~~~~~~~~~~~~~~~~~~~~~~~~~~~~~~~~~~~~~~~~~~~~~~~~~~~~~
      欧阳岩走上楼,进了房间,见妻子正坐在床沿理衣服,“葭,你在做什么,当心身子。”母亲抬起头来,淡雅而温柔地笑着,“你们不是要出差吗,茗儿也要跟着去,我给你们收拾下行李。”“不用,你怀着孕,心情又不好,不必做这些,让阿姨来做就好了。再说,这些衣服也不用全部都带啊。”她放下手头的衣服,叹了口气,起身走向了窗台,从那里望去,远处的凤凰花开得像火一般绚烂,“岩,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也很小孩子气,成天只知写写画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也不务正业,不切实际。”她盯着远处的花,那么热情,而自己内心却悲凉。岩从身后环住她,轻轻地在她耳畔说道:“哪有,你很好啊,写写画画也没什么不好的,用你那话怎么讲的,噢,叫‘意境’。”顿了一顿,遂又讲道,“我这样沾满铜臭的商人,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妻子,此生无憾。”听他这么说,她感动,伸手去握他的手,他反将她的手藏在了自己手心里,两人就这样依偎着站了一会儿。
      “其实,我也不知我的悲伤来自何处,只是心里总是不安,你在的时候还好一些。我也知道怀孕中这样不好,怀茗儿时我还挺开心的,现在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唉。”“那我以后多陪陪你,等我出差回来,就放一个长假,你说好不好?”“好啊,说话算数。”“当然算数,商人最要讲的就是诚信。”欧阳岩能感觉到怀中人儿此刻很开心。“葭儿,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把你怀孕的事跟我们的丫头讲?”“再等等吧,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呢,等肚子显形了再跟她讲不迟。我就怕她又哭又闹,说爸爸妈妈有了弟弟妹妹,就不要她,不疼她之类的话。”“你想多了,我们的女儿不会这么小心眼的。”“这可说不准。”“好吧,那就再等等,以后慢慢同她说。”~~~~~~~~~~~~~~~~~~~~~~~~~~~~~~~~~~~~~~~~~~~~~~~~~~~~~~~~~~~~~~~~~~~~~~~~~
      终于如愿乘上了飞机,飞往另一片天地,开始我人生的第一次远程。可如果我知道结果是那样,我宁可呆在房间里,永生永世都不迈出家门一步。可一切都不能重新来过,一切都来不及了,不可能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很美好。虽然妈妈没有一起来,但伯伯和爸爸带我去看风景,吃美食,还是同样有意思的。眼看伯伯那个所谓的玩笑就要变为现实,空气里弥漫快乐的味道,意外发生了……

      去时三人,回来只剩两人。我,和,伯伯。我如游魂一般被伯伯领着跨进家门,我看见妈妈飞快地从楼上冲下来,她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你骗我,骗我,不可能,不可能的。”妈妈发疯一般抓着伯伯的衣服咆哮着,我吓坏了。我又看见血从妈妈身上流下来,那么多,那么多,我真的吓坏了。“啊!”我尖叫,红色,都是红色,弥漫开来,晕染开来,记忆中的,现实里的,不断侵袭着我,侵袭着我……我晕了过去……
      醒来一片白色,纯洁的白色,是在医院。病房里只我一个,没有旁人,再也没有,永远也不会有了。我低声啜泣,那恐怖的一幕幕在脑海不断重复,挥之不去。我不由自主地在床上打滚,嘴里发出近乎哀嚎的“啊,啊”声。有人进来,是阿姨,她见我在打滚,快步冲过来抱住我,嘴里说着,“乖孩子,不怕不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另一边,妈妈也是经抢救后刚刚苏醒,伯伯陪在旁边。“葭儿,你醒了。”妈妈下意识地摸摸肚子。“放心,孩子还在。”伯伯安慰,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你要坚强起来,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说这话时,感觉费了很大的勇气。妈妈转向一侧无声泪落。“你一个人静一静吧,我去看看丫头,待会儿带她过来。”等了一等,见妈妈并不答话,就转身出去了。
      伯伯走进病房,走近我时,我突然发觉这个人好陌生啊,仿佛从来都没见过一样。我感觉我心中有一种力量,想要不断把他推开,而曾经一切的亲昵,都破碎在了空气里。我是怎么了,他是我最亲爱的伯伯啊?
      他并没说什么,只抱起我说带我去看妈妈。还只走到门口,就看见一大堆人围在那里,伯伯感觉出事,抱着我扒开人群冲进去。但见里面一团糟,保温瓶摔碎在地,旁边有点点猩红,妈妈脸色惨白,死去一般躺在床上,医护人员在往她的右手手腕上缠绷带。“妈妈,妈妈。”我拼命地喊她,她抬眼往我这儿看了一眼。我扑过去抱住她,“妈妈,你不要茗儿了吗?爸爸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边说边眼泪直往下掉。妈妈的精神也已达崩溃,见我如此,亦是不忍,伸过左手抱我,说道,“妈妈怎么会不要你,茗儿是妈妈的宝贝啊,可妈妈,妈妈……”至此,已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父亲的后事由伯伯全权办理,葬礼那天,母亲坚持要去,伯伯就是不让。为免更添伤痛,最后,我们还是呆在了医院里。~~~~~~~~~~~~~~~~~~~~~~~~~~~~~~~~~~~~~~~~~~~~~~~~~~~~~~~~~~~~~~~~~~~~~~~~~
      经此大劫,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精神也萎靡不振。我也因此变故暂缓上学,还好我年龄尚小。伯伯忙着打理公司,无暇顾及我家里,只偶尔来看看,来时也是一脸疲惫。公司事务庞大繁杂,又突遭变故,一人撑起实属不易,但不能放弃,因为这关乎承诺,关乎信用,甚至关乎生命。
      我的家里有了一个心理医生,伯伯怕我们孤儿寡母的出状况。但该来的还是会来。当我在一年级的教材里读到“秋天来了,果园里的果子成熟了”的时候,当阳台花园里的各色秋菊遍开的时候,当我看到妈妈的书房里画了一半的墨菊图,以及那个跌倒的身影的时候,一切已来不及。
      救护车的声音呼啸而过,我握着妈妈的手,感觉到她正一点一点变得愈加虚弱,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我说,“原谅我,茗儿,原谅我。你要快乐幸福地活下去。”未到医院,她已逝去。当她的手滑脱的那一刻,我的天地又一次覆灭了。
      伯伯赶到的时候,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完了。先前已经有人打电话告诉他,人没了。他又追问腹中婴儿的去向,得到的答案是,孩儿因为母体的影响,先天不足,虽然已经七个月,但生下来就是死胎,随母亲一起去了。
      看到我时,阿姨正带着我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而我,并没有在哭泣,这或者是悲伤过甚的结果吧。他走近我,蹲在我面前,轻轻地道:“来,我们回家吧。”我木讷地伸手扶在他的肩膀上,他一托,顺势起身抱住我,迈步走了,阿姨跟在后面。
      回到家时,家已不能称之为家了,没有人气的屋子,只剩下一个空壳。秋风吹来,竟是比冬风还要彻骨,还要苦寒。但这一切,予我已经丝毫没有关系了。我只记得我把自己关在妈妈的书房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动,没有吃饭,坐在带有寒意的地板上,不知后来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房间里,正打着点滴,伯伯坐在一旁,在打瞌睡,很疲惫的样子,像是很久都没有睡过了。
      我皱着眉头凝视了他好久,眼前划过这不到一年时间里发生的一幕幕,有双亲的离去,有母亲挣扎地对我讲“要快乐地活下去”的场景,也有伯伯那昼夜都憔悴的面容。从那一刻起,我有了我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因为那些接连的打击,因为我那一次又一次覆灭的天地。
      是,我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才会快乐。我不要像母亲那样郁郁而终,绝对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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