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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爸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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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与墨永远记得易叔叔牵着他的手把他从已经变成废墟的家里带回朱家的那一天。他第一次坐到软软的沙发。沙发干净得让他自惭形秽,于是乎他只敢让屁股沾到沙发的一点边角,几乎是完全依靠腿部力量维持着半坐的姿态。
朱与墨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四下张望,观察着陌生的四周。电视上播放着动画片,是刚才易叔叔进厨房前帮他打开的。易叔叔还笑着说,最近小孩子们都喜欢看这个。他一定也喜欢。朱与墨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反正他是第一次看,也许以后会喜欢吧。
厨房里传出甜甜的香味,朱与墨的鼻子不禁微微歙动。好像去年隔壁陈阿姨送给他吃的蛋糕的味道。蛋糕很甜很软入口即化,是他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他好舍不得,于是悄悄留起来,每天只吃一小口。可惜,没几天蛋糕就坏了,吃起来酸酸的,然后他开始拉肚子。最后妈妈发现了他珍藏的小蛋糕,就很生气地打了他。
想起妈妈,朱与墨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妈妈已经死了,死在大火里,再也没有妈妈了。
“与墨,来,这个给你吃。”易叔叔从厨房里出来,手上的碟子里放的果然是蛋糕。
朱与墨看了看易叔叔,又看了看蛋糕,迟迟不敢动手。
“别怕,来吃一口。这个很好吃的。”易叔叔柔软而白皙的手在朱与墨脸上刮了刮,那与母亲粗糙的双手完全不同的柔软触感让朱与墨有些恍然。他于是便乖乖顺着易叔叔的意思,用勺子取了一点蛋糕放到嘴里。蛋糕的味道一如记忆中的美好,不,甚至更好。
“乖。”伴随着易叔叔这声夸赞的还有他的亲吻,朱与墨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这是和妈妈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完全不同的味道。
然后易叔叔又让他一个人在客厅里吃蛋糕,自己就到厨房里开始为晚餐忙碌。慢慢的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里飘溢出来。
朱与墨可以感觉到易叔叔还时不时分神看看客厅。于是,他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看着自己看不懂的电视。因为不能让易叔叔不喜欢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视里的声音渐行渐远。朱与墨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眼皮耷拉下来,正昏昏欲睡的时候,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坐在沙发上的朱与墨身子随着开门声猛地一颤,睡意瞬间消散。他惊恐地转头看去。一个穿着休闲服的男人正站在玄关换鞋子,他的身后是一个穿着球衣抱着篮球的男孩紧紧盯着自己。那深不见底的眼眸让他悚然一惊,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习惯性地想把自己隐藏起来,却发现自己现在坐在空荡荡的沙发上,而不是属于自己的小床。没有被子,他无处可藏。
那个男孩就是易知难,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这时,易叔叔恰好把最后一碗汤端出来放在桌上,见到门口的两人便高兴地过来,并把沙发上的朱与墨抱了下来。易叔叔温柔地哄着朱与墨喊那个男人“爸爸”
朱与墨看着冷着脸的爸爸,却不敢开口。他知道这个人是他的爸爸,因为妈妈也曾经这么告诉过他。妈妈经常拿着爸爸的照片告诉他,他长得和爸爸一模一样,以后一定也要像爸爸这么能干,然后她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妈妈经常说着说着就抱着他痛哭,说他们母子都太可怜了,而他更可怜,连自己的爸爸都没见过,只能看杂志上的照片。
其实,他是见过爸爸的,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半夜,他醒过来尿尿,听到妈妈在客厅里大吼大叫,他就悄悄跑过去看。结果看到妈妈拉着爸爸的裤脚,一直流泪一直哀求。但是爸爸却很冷淡,他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扔给妈妈。
“你要的无非就是钱。这笔钱是封口费。这个孩子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是他爸爸。你如果想要这笔钱,就好好闭嘴。万一那个人听到一星半点的谣言,我都会让你生不如死。”
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恶狠狠的眼神让小与墨吓得连尿尿都忘记了。他害怕地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爸爸都成了他噩梦的来源。
现在,温柔的易叔叔让自己叫这个人爸爸。可是这个人还是冷冷的,而且他说过,他不是与墨的爸爸。怎么办好呢?他是叫还是不叫。如果叫了,这个人肯定很生气,说不定会像妈妈一样打他。他还是低头不要说话比较好,免得等下挨打。
朱与墨不开口,当时气氛就有些僵硬。易知难把怀里的球往客厅的地上狠狠一砸,“爸,朱叔叔,我都饿死了。还不开饭?”
这句话化开了僵局,一家人于是才转身上桌吃饭。坐定之后,易安一边给两个孩子夹菜,一边吩咐。
“与墨的房间还没装修好,暂时先和知难一个房间睡。今天已经给你们换了上下铺的床。知难是哥哥,就睡上铺。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朱与墨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耳边依然清楚地回响着易叔叔的那句话。他转头看了看边上的闹钟,8点。想到新生手册上说9点要开新生入学动员大会,他连忙下床洗漱。等他洗完脸后,另外三个室友也起床了。
一号床的林彬,二号床的杜辩,还有今早才赶到本城人李诚,加上他,朱与墨。一个寝室四个人都凑齐了。四人一起踏出316寝室,向动员大会的教室走去。
漫步在A大的校园里,朱与墨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是的,朱与墨昨天在易知难的帮助下顺利报到了。虽然他并不想麻烦他,但是易知难的强势却不容拒绝。
他还在不知所措,易知难已经从许睫处把一切都问清楚了,更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帮他把学费和住宿费都缴了。为难了他许久的问题,就在易知难谈笑之间解决了。
同样是孤儿,分开十一年后,易知难已经在省城买下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而他却如此落魄寒酸。他并不希望拿自己此时的凄凉处境来博取易知难的同情。所以,入学问题虽然解决了,他却更加不安。
易知难为什么忽然要对他这么好呢?记得他一直不是个热心人。这一次却如此帮他。他们的关系是如此的尴尬,以后要怎么偿还这笔情呢?
每每想到这个,朱与墨就觉得头疼异常。
“嗨,小表弟。小表弟。”一个豪迈的叫声从后面冲过来,“朱与墨,别傻傻往前走啊。叫你呢。”
朱与墨这才猛地回头,见冲上来的正是昨天那位热情的许睫师姐。
“小表弟,早上好啊。”
“早上好。许师姐。”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是易师兄失散多年的表弟。找到你,他肯定高兴坏了。对了,昨天匆匆忙忙的,都忘记问了,你们到底是姑表兄弟还是姨表兄弟啊?”
朱与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沉默地笑笑。他们的关系实在不好对外人解释。想必易知难也觉得为难,所以才用了表弟这个含糊的称谓吧。
“你真是个腼腆的孩子。跟易师兄那嚣张的性格完全不同。”幸好许睫也不过随口一问,没真刨根问底的意思。
入学的第一天,就在平平淡淡中过去了。校内的事情都结束后,朱与墨按照约定的时间,忐忑地站在校门口。
呼啸一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朱与墨身旁,车窗摇下来,露出了易知难的脸。
“上车。”
朱与墨上了车,缩着身子坐在副座上,恨不得把自己缩到最小,小到易知难感受不到他的不存在。易知难也不和他说话,车厢里静寂到了极致。
车子在一间服装店前停下了。这让本以为是要去公司的朱与墨愣住了。
“下来。”易知难打开车门后,朱与墨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车上冲下去。
易知难从衣架子上拽衣服下来给朱与墨试穿。朱与墨不知所措地换着衣服给易知难看,对方不做任何表示,反而让他越发不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易知难把他刚才试过的所有衣服都让销售员打包时,他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你不用给我买衣服。”朱与墨连忙拦着他。
“这衣服不是买给你的。而是我的员工不能穿得太寒酸了。放心钱都会从你工资里另扣,你没占什么便宜。”易知难拿出卡让销售员去刷,然后那些衣服就跟不要钱似的搬上了车,朱与墨只能更加为难地跟在易知难的身后。
易知难说他没有变,其实他也一样。他也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像个霸王,什么事情都要他说了就算,绝不接受别人的反对。
帮他付了学费,又给他买衣服。易知难为什么忽然对他这么好。他明明就不喜欢他,当初,易叔叔让他们俩住一个房间,他就会暗地里使坏,悄悄欺负他,想逼他离开那个家。没道理分开十一年后,却又忽然对他这么好。这会不会是又一次捉弄人的游戏。就像小时候那样,先对他好,再让他从云端跌落谷底,然后易知难站在圈外嘲笑他的狼狈。
他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样,跌下来的时候才不会太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