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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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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红雪的心在复仇中慢慢温热起来,又在复仇中逐渐清冷下去。
一个人在一生中所能经历的生老病死,爱憎痴,恨别离,他却在短短的时间里,尝了个遍。他为报仇入世,报了仇便要离开。
最开始,他想的是报完仇就可以回去跟母亲好好生活。后来,他想报完仇带明月心浪迹天涯。再后来,他不想报仇了,却已经晚了。最后,他孑然一身的走了,遗世孤立。
他从来没有想过叶开会如何,没有问过叶开打算如何。
叶开是一个太过特殊的存在,特殊到他不得不忽视他的存在才能一路走下来,但是他也从未想过,假如他的生命中不曾遇到叶开又是如何。
他知道,报完仇,他会和母亲一起好好的生活在无间地狱,叶开会时不时的来闹他们;他知道,报完仇,他带着明月心走遍大江南北,会在不同的风景中与叶开相遇。后来,他不想报仇了,他知道叶开是他的弟弟,他就推翻了自己最初的设想,决定要和母亲和叶开一起好好的生活在无间地狱。
叶开就是这样的特殊,特殊到无处不在,特殊到他不需要分心思去想。
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一个人了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好些日子。并非有多大的感觉,只是些许迷茫。叶开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傅红雪还记得自己离开的那天。
他一个人祭拜了父亲,母亲,背了刀就要上路。他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只是明白,在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可以留恋的。傅红雪不喜欢思考太多的事情,决定离开便是要走,走去哪里,回不回来,都不是他在意的。
冰姨一脸悲戚的为他送行。求他走之前去看一看叶开,和叶开好好说说话。
傅红雪说,叶开在南宫世家,我不便打扰。他说,叶开有伤在身,需要静养。
他知道冰姨想留自己,他也知道自己是不会留下的。他知道即使见了叶开,自己依然不会留下来,他也知道,叶开不会留自己。
傅红雪从来不听叶开的,叶开从来不会勉强傅红雪。叶开从来不告诉傅红雪任何事情,傅红雪亦从来不会回头问。傅红雪在前面飞快的走,叶开就在后面跌跌碰碰的跟着,不知是否早已撞的满身伤痕。
冰姨不再劝他,只潸然泪下,眼神愈发哀伤。细细抚过他的眉骨:
对,叶开少爷在南宫世家好好的。少主在外面,也要好好的……好好的……
傍晚经过集镇,傅红雪看见成群结拜的孩童,嬉闹着跑过,每人手中都捧着一朵桃红色,做的很细致的莲花,中间燃着一根蜡烛,烛光在风中摇曳,要灭不灭,被孩子小心的护在手心。
忽然忆起,曾经时候,小雨他们也捧着这样的花灯,开心的围着叶开,吵着嚷着要叶开给他们每人都做一个。
叶开得意的一面向他们展示,一面告诉他们,这叫河灯,在灯芯点上蜡烛,放入河中是可以实现愿望的。待到孟兰节,会有很多很多人一起在河边放这种花灯。红艳艳的一片照亮了整个湖面,很漂亮很漂亮的。说的小雨他们一个个都惊羡不已。
傅红雪就立在不远处,鬼使神差的看着嫩红色的薄纸在叶开灵巧纤长的手指中纷飞,开出一朵又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直到其中的一朵被捧到自己眼前。
傅红雪不解的盯着那朵被托在白皙双手上开的娇艳欲滴的莲花。
“看你瞧了那么久,这个送你好了。很漂亮吧?如果点上蜡烛放在水里就更漂亮了,可惜现在还未到七月十五。”
“你见过?”
“嗯……没有。不过总会有机会的啦。”
阳光从叶开背面洒下来,给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暖色中仰头笑的开怀的青年,竟有了一丝少年的温软。
“一起去看吧。”耳边忽然响起的带了笑意的晴朗声音,让傅红雪猛然从往事中抽离。四下看了看,并没有青年的身影。傅红雪却知道,这是记忆中的青年未曾说出口的邀请。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傅红雪有些茫然。
真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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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自己时常玩耍的树林中,果然看到那一身黑衣的刀客坐在石头上,嘴边噙着一片树叶,熟悉的曲子在林中飘扬。
李探花文武全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叶开却觉得能用一片树叶吹奏出美妙的曲子是更加有趣的事情。他总是喜欢趴在草地上,扯着刀客的衣袖让他吹给他听。
我可以教你。
嗯,可是我并不想学。
为什么?
因为我比较喜欢听你吹。
少年笑的眉眼弯弯。嘴角噙着两枚浅浅的酒窝。暗淡了日光。
此刻的叶开却没了欣赏的心情,他沉默的低着头,走到刀客身前,爬上刀客的膝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蜷了起来,然后将脸埋在刀客胸前的衣襟,磨蹭了两下便不再动了。
刀客还尴尬的架着双臂,保持着吹奏的姿势。少年的行为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少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少年是不是在哭,不知道要如何安抚少年。僵硬了片刻,刀客缓缓的放下双臂,一手圈过少年单薄的肩膀将他虚环在怀里,一手拍抚着少年的发顶。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像是怕把握不好力道,惊扰了怀中的人。
沉默。
半晌,少年又把自己朝刀客怀里缩了缩,才缓缓开口。少年的声音很软糯,带着微弱的哭音。
“你知不知道,你信不信,叶子会开花的,雪可以是红色的。”
刀客浑身一震,然后缓缓的收紧双臂将少年颤抖的身子死死的搂在怀里。
“我知道。我相信。”
怀中终于传来轻轻地啜泣声,衣襟被浸湿。刀客将下巴抵在手臂上,听着少年用颤抖凌乱的声音,讲述着一个他早已铭刻于心的故事。
“我一定要对他好。她对他不好,只能我对他好,我要让他像叶开一样开开心心的……我愿意把我的快乐分给他一半,不不,全部都给他也可以的,如果他开心的话我一定也会开心的……”
傅红雪觉得自己的心痛的要碎掉了。他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
在漫长的时光中,他和叶开都避免提到这一段往事,因为这段故事中埋藏了他们太多的泪水,太多的幸福,太多重要的人。
叶开不会说,他也不会问。他从来不知道,叶开是在什么时候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又是在什么时候决心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
现在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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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红雪睁开眼睛。发现叶开的脸离自己不足十公分,正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
“怎么了?”
叶开往后退了退,依然保持双手捧着下巴的姿势趴伏在榻上,看着他。棉被滑落到腰际堆叠着,露出只着了雪色中衣的纤瘦双肩。傅红雪蹙眉,伸手替他把被褥往上拉了拉遮住肩膀。
“你身子寒,莫要着凉。”
叶开撇了撇嘴,掀开被子爬了起来,跪坐在床上,
“拜托,这种天气怎么会着凉,而且我都要起来了。哎,你做了什么美梦啊?居然比我醒的还晚耶,真稀奇。”
傅红雪见他忽然起身,赶忙也撑着塌坐起来,探身从塌边的软凳上取来衣服给他披上。听他这么一说,望了眼窗外,果然已日上三竿,快到午时了,也惊奇不已。自己往常都是天一亮便起身练刀,这么多年的习惯已经改不掉了,今日竟然一觉睡到这个时辰。
叶开坐在里榻磨磨蹭蹭的套着衣服,抬头发现傅红雪望着窗外又发起了呆,跪着往前爬了两步,凑到傅红雪旁边,伸出手指戳了戳傅红雪的脸颊。
“老实交代,到底梦到什么了?一直回不过神,可是何方佳人?”
傅红雪握住叶开的手扯下来,帮他拉平散乱的衣襟,又拿过腰带给他系上。才不紧不慢的回道,
“嗯。梦到你了。”
叶开本还想再调侃他几句,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脸上泛起了红晕。一边腹诽傅红雪现在越来越不好逗弄了,一边又不甘心的继续追问,
“那、那你梦到我什么?”
傅红雪看他鼓着腮帮瞪着自己,一幅自己不说他便不善罢甘休的架势,觉得可爱的过分,不禁扯了扯嘴角,伸手穿过腋下,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放在地上,又给他理了理衣服。
“我梦到你小时候偷你师父的酒喝,怕他发现还给他兑了水。”
“哎?你怎么知道!我、我才不是想偷喝他的酒呢……”
“嗯。你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喝了和你师父一样的酒,头发就会变成和你师父一样。”
“嗯嗯,没错没错。哎?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你告诉我的。”
叶开抬头看傅红雪,两人相距很近,鼻息可闻,他看进傅红雪的眼睛,想看出些什么。而傅红雪只是极认真的注视着他。是叶开很熟悉眼神,不知从何时起,傅红雪开始用这种眼神长久的注视着叶开,认真,专注,温柔,平静,似有千言万语,又似只要看着这个人便胜却世间一切。这样的眼神,只要叶开在他身边,就从来不会离开。
叶开并不喜欢傅红雪看他的眼神,每次每次被这样注视着,叶开都觉得难过,很多次,叶开想告诉傅红雪,告诉他不需要再将这种目光放在他身上;很多次,叶开想伸手遮住傅红雪的眼睛,这样他就不会再露出这种神色。
可是叶开从来做不到,叶开从来拒绝不了傅红雪。
“……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就好。”
“……不过,果然是没用呢。”
“不,其实还是有点像的。”
傅红雪挑起叶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绕在食指上,轻轻地捻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