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终》麦斧

8、雪终5

　　院子里的樱花树清人未在的时候它就在了，现在依旧。清人还记得它每年春天都会繁花满枝，满天飘落的樱花是无法描绘的美景，也曾有过和清美姐姐们在树下赏樱玩耍的记忆。然而一到冬季的时候却只有萧峭的树枝，孤单的支棱着，完全不同的风景，明明是同一个生命，真是神奇。月色正好，房间里弥漫着情事过后的麝香味，偶尔有风铃声传来，清人靠着门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有些苍白。藤本躺在榻榻米上铺着的床铺，侧身支着身体，深深的吸了口水烟，享受着情事过后的余韵。这个时刻对藤本而言是难得的宁静与安心，他喜欢清人在他身下时安静隐忍的模样，喜欢他年轻美丽的身体，喜欢他蓝色的眼睛和金色的头发，更喜欢和他在一起时能够完全放松的心情。真是奇怪，藤本又吸了口咽，清人依旧看着外面的月夜，侧脸上是屋内的灯火也染不了的哀伤，我怎么会那么喜欢你呢？藤本就是那些要求清人来接客的重要客人之一。作为近江经营的水茶屋的常客，藤本在这里有几个固定的相好，清美就是其中的一个。第一次看见清人的时候，他跟在清美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进来为他倒酒。藤本想，或许就是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打动了自己。藤本是不动声色的观察他的，也没有问清美关于那个让他一见难忘的男孩的任何事情，却在事后向近江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意愿。生意人从来都懂得把握商机，他很清楚的知道什么途径是最快、最有效的。然后他就等于是包养了清人。清人对藤本而言确实是特别的，或者说，清人对很多人而言都是特别的，淡淡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连哀伤都是淡淡的，小小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先生。可是藤本想，或许那个活在他心里的清人才是真实的。吐出的烟瞬间就消散了，藤本挪了挪了身体，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跟我一起去东京，怎么样？”意料之中的，清人终于将那张脸转了过来，带着惊愕。藤本忽然就觉得高兴。
　　“我把你从这里带出去，跟我住在一起，我还会让你去上学，你也不用再去接客，只是偶尔要陪陪我这个寂寞的老头子，到我死为止。不过你放心，我也没多久好活了。我最近啊一直在想，如果在死之前的这段时间能有你陪着，然后就这样慢慢死去也挺好的。”
　　清人静静的听完，最初的惊愕也消失不见了。一段灯芯断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先前黯淡下去的灯火忽然就明亮了起来，照亮了清人笑着的脸，哭着的眼。
　　······
　　“你啊，不能一直待在这个乡下地方，去东京好好念书学些东西。”
　　“我想当个大夫。”
　　“要活下去，不能舍弃生的希望。”
　　“你会成为一个好大夫的。”
　　······
　　在时光的另一头，有先生大大的手掌和小小的清人，说着憧憬的话，有美好的未来。
　　“真的吗？”
　　17岁的清人如今却只能流着泪默默的问。
　　没有人知道答案。

　　第二天藤本就带着钱来为清人赎身了。一叠的钱摆在在近江面前，而清人安静的跪坐在藤本身后，仿佛这是一场与他无光的交易。从事这一行这么多么年了，近江很清楚的知道，对清人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这样，有个人愿意为自己赎身，从此以后不用再接客，等到雇主死了，自己也相当于自由了。是的，近江又一遍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对清人最好的结局···几句话，一张纸，很简单的就这样将一个人的人生交付给另一个人，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里掌握，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到结束的时候，清人依旧未发一言，却在离开的时候，对着近江深深的跪拜了下去。
　　“一直以来谢谢先生的养育之恩，还有尤衣姐姐她们。希望先生能代替我对其他的姐姐们说声谢谢。”
　　近江没有做声。他想起了17年前的一个冬夜清美抱着一个孩子走进了这个地方。对于清美她们而言，从事这一行业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的，这个意外的来的孩子无疑带给了她们极大的喜悦。真是小小的孩子，被冻得满脸通红，几缕金色的头发薄薄的黏在脑门上。也不知道是被冻坏了的缘故还是其他，一直都在安静的睡觉，也不哭，所以从清美手里接过来怀里的孩子突然睁开眼睛的时候，近江想，在那一瞬间，自己终于体会到一个生命的奇迹。完全不同的蓝色瞳孔，纯净得就像是天堂，抱着软软的一团，挥着小小的胳膊，咿呀咿呀的时候嘴角流出了口水。生命的奇迹。近江本人也是没有孩子的，清人的存在一部分弥补了他关于他孩子的想象。也曾牵着他的手走过大街小巷，也曾抱着他一起在樱花树下看过飘落的花雪······可是他不配，不配清人对他说的一句谢谢。当初确实是他答应清美她们同意收养这个孩子的，可是所有的养育都与他无关。母乳是清美到町上的家里一户一户去要来的，读书识字也是她们一个字一个字拿笔教的，做衣服的钱也是她们自己出钱为清人做的······而现在，他强迫他接客，还顺便用钱将他卖了······终究是抵不过一个利字······手里拿着的烟斗不知何时燃尽了，近江皱着眉头，好像是在可惜这浪费了的烟草。倒出了烟灰，重新添了烟草，重重地吸了一口，觉得没有以前的味道了。

　　拉上纸门，隔绝了满室的静寂，也隔绝了曾经的岁月。清人抬头，一只水鸟飞过天空。到底何处才是家？

　　马上就要离开了，一个身影出现在清人的脑海，怎么也消失不掉，还有一个味道，清人想，我大概会一生都记得。
　　“有一个无论怎样都想与他道别的人，请您原谅我这最后任性的行为。”与藤本先生这样请求了，清人深深的跪伏了下去。
　　藤本一直都知道清人的心中有一个人，谁都无法取代的人。可是，他终究得不到他，而他终究得到了他。他并不在意清人的心中有谁，只要在我死之前，他是在我身边的这就够了，其他的，谁还奢求呢？身体比心好来得更加稳定，这就足够了。藤本知道这最简单的道理，所以从来都不会希求虚无的东西，他喜欢能切切实实在自己手里掌握的东西，这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因为明了而简单，却也失去了更多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