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拿酒来

15、十五

　　夜里的秋风格外的凉爽，因是初秋的缘故，白日头穿单衣还感觉不到明显的冷，到了夜晚，风吹在身上直往领口袖口灌，冰凉刺骨。
　　沈竞跪在地上，膝盖已冻得僵硬感觉不到疼，手指头抠住地面，指节变得惨白，他瑟瑟发抖，始终不敢抬起头再看站在他身前的人。嘴角还在隐隐作痛，他也不敢抬手去擦怕再挨打，他觉得他要有些规矩才不至于受苦。
　　秋风呼呼刮着，也刮过了沈竞的胸膛。
　　抖的更加厉害了。
　　眼前的那双鞋挪动了两步，沈竞感觉到他在看着他，目光十分锐利，沈竞莫名紧张起来，其实他一直都在紧张。
　　“真巧阿，沈竞。”那双鞋开始在沈竞面前走来走去，声音也随之响起。
　　沈竞打了个哆嗦，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一定是太紧张了，清了清喉咙。
　　“只能说唐大公子周身贵气，小的不知不觉被吸引来，唐公子乃是达官贵人，小的一个贱民怎会同公子有巧字这么一说。”沈竞斟酌着每一个字眼，小心翼翼回答。
　　“哦？”语调往上提了提，声音也高了，面前的鞋突然停下来，那人蹲了下来，一只手凑近过来，扣住沈竞的下巴，用力往前一拉，沈竞感觉下巴生疼，却无力挣脱。
　　怎么了，难道说错话了？
　　面前就是唐葳像刀锋深刻的脸，呼吸若有若无打在沈竞脸上，沈竞想缩一缩头，却发现唐葳的力气太大，他只能阖起眼皮，不敢正视面前的人。
　　唐葳见沈竞紧闭双眼一脸惧怕的模样，手指狠狠用了用力，“把眼睛给我睁开。”
　　沈竞又是一哆嗦，喉结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
　　一双一如既往明亮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烁着光，像星星，又像雪花，透着股子冷气直勾勾盯着他。
　　沈竞心一紧，这令他深爱的人，这骗他最深的人。
　　“不敢看我？”下巴上的手晃了晃，唐葳又是一个嘲讽的笑。
　　沈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不是挺能耐的，怎么不敢看我阿？”笑意更深。
　　沈竞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琴你还留着阿？”
　　沈竞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些光，不知是不是泪花。
　　“我要你记住，这琴，是爷不稀罕的，爷赏给你的，爷不需要了，知道吗？”
　　唐葳笑的开心起来，又晃了晃沈竞的下巴。
　　沈竞眨了眨眼，夜风似乎吹的他眼睛疼，有些发红。
　　“这是爷当初看你可怜，才送给你的，你好好留着就行了，谁也不会找你要，谁也不会为难你。可是你...”
　　手一紧，脸挨着沈竞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在太子面前炫耀什么阿，争什么脸阿，你以为你能怎么样，别像个婊/子一样，热脸总贴别人的冷屁股。你知道太子什么人吗，真不知道你怎么找到他的，不过不足为奇，去他经常去的那家妓院，卖卖脸皮和身体，自然就会吸引他。想必这段时间里，你也了解的不少了吧，床上床下的。肯定得了不少宠吧，怕什么我阿，你连皇上我看都不用怕了吧。”
　　唐葳将手狠狠一甩，用力过猛，顺势抽到了沈竞的脸。
　　沈竞被抽的头侧到一边，脸上火辣辣的疼，夹在刚才被打的一巴掌，脸在烛火下通红一片。
　　他侧着头，没有再转过来。
　　唐葳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吐了口唾沫。
　　“下贱。”
　　唐葳拍了拍手，转身就准备走。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刚走到亭子外边，里边就传来笑声。先是小声，而后越来越大。
　　唐葳停住脚步，却没有转头。
　　身后的笑声越来越大，接着变成一阵一阵的抽泣。
　　唐葳还是没有转身，只是站在原地。
　　沈竞停止抽泣，用袖口抹了一把脸，看着唐葳的背影高声喝到：“你说我下贱，我不要脸，我热脸贴冷屁股。
　　对，你说的对，我就是下贱，不然怎么听你一句简单的口头承诺就苦苦等你五年，我就是不要脸，不然怎么一年前你一封信让我来找你我就丝毫不怀疑来京城找你。我就是热脸贴冷屁股，不然怎么在你府中每天就等着你盼着你来找我。
　　唐葳，你从十年前我们相识的时候就知道我对你不是普通的感情对不对，你知道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思慕你，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要装作不知道，为何要接受我，为何看着我一步一步走进深渊？
　　你知道我对你有情，你对我好，我就没脑子的认为你也对我同样有情。你对我无情，为何要同我做男欢女爱之事！哦，是的，我忘了，你玩女人也玩男人，你觉得好玩！”
　　眼泪蔓延全脸，一滴一滴到地上，渐渐形成一滩小小水汪，照影着男人痛苦扭曲的面容。
　　“呜...……啊！”沈竞大声哭泣，像被撕开了喉咙。
　　面前的背影一动不动。
　　“你从离开雪山的时候就已经对我彻底无情了吧，我还痴痴等着你，等你五年，以为你还会回来，同我再一起生活在那大雪寒山。是我傻，是我愚笨，我不清楚人的感情原来是会变得，变得这么快，这么决绝！唐葳，你为何要如此对我，我在你眼中就这么下贱，就只是被利用的吗？你府里养条狗，你都好生待它，我真心对你，你难道就只当看不见吗？！
　　罢了，罢了，你利用我，我认了，只要能让你好，怎么对我都可以，你在众人面前羞辱我，我认了，你对我无情，我认了，你玩弄别人，我也认了。只要你过得好，过得开心。我怎么都认了。
　　可你如今认为我勾引太子，跟太子有苟且之事，你可知，你将我赶出府中，在京城，我什么都没有，我只好在街上乞讨过日子。那年下大雪差点冻死在大街。后来我在你府后门呆了多时，趁着你们都出去进我房间将琴偷了出来，这是你给我的！所以是我的，我要拿回来！”
　　沈竞双眼通红表情狰狞绝望的嘶吼，那个背影终于动了一下，唐葳转过身，站在亭子外的阴影中，看不到表情。
　　“偷了琴我就跑到离你府很远的地方，生怕你听到琴声。不曾想来到太子在京城一个住所的周围，那天太子来我在外面弹琴讨钱，恰巧被太子听到，他见我弹的好又可怜，便收留我做他的琴师。虽说是琴师，我还是跟着下人们侍候他，很偶尔才会来听一听。我在他身边想着早晚会遇见你，我会再去找你，只是没想到今日在此遇到了你。”
　　沈竞看着阴影中的人，哭泣声渐渐停住，他笑了起来，眼泪仍是顺着脸颊缓缓滑溜。
　　身高挺拔的男子走出阴影，双眼闪阿闪。
　　“呵呵，好笑的是，我还是那么的喜欢你，我不怪你这样待我，这一年来我好想你，我做梦都在想你，我想抱着你想亲吻你，我知道你不稀罕，你有那么多的相好。你为何要如此逼我，我从没有害过你，我不是不会痛，我也有心的。”
　　沈竞又笑了笑，看着地面，双手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的边走边总难听的哭腔唱着：
　　“ 卿已老，忆采薇，草未凋，又抽穗，问斯人，等到野火燃尽胡不归？

　　昔我来，杨柳垂，今我来，雪霏霏，问故人，可记得当年高歌唱《采薇》？”
　　“唐葳，我累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你，没办法呀。
　　我老是想着你，可是我不想再想你了。”
　　沈竞走到亭子边上，抬头看着天空，夜色里的星星一闪一闪，就像唐葳的眼睛。
　　沈竞看到了他的大雪山，他和唐葳的那个雪山，白雪皑皑，北风呼啸，站在静谧的湖边，四周是鲜艳妖娆的薇花，抬头看着雪山那头，红色的夕阳照了过来，照射在他的心里，一片暖洋洋。
　　阴影中的男人迈出一步，火光照在他脸上，一片亮莹莹。
　　“唐葳，今生你不爱我，我已经知道了，我只能下去求阎王爷让你来世一定要爱我了。
　　唐葳，我求你，下辈子一定要爱我。”
　　夕阳落下，黑暗降临。
　　沈竞还没有看到身后唐葳满脸的泪水和一瞬间惊恐的脸，唐葳还没有来得及去说什么，就看到沈竞一纵身，跳进了湖里。
　　秋风吹着树叶在地上打着璇儿转呀转，月亮高高挂着，温柔的看着人世间悲欢离合。黑夜里一切都很宁静，只有湖水的波纹荡漾着，一波又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