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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初涉江湖见泰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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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小舟总共七八叶。中间围着个不太显眼的木舫。两个黑衣人十分默契地搀着君婉灵点过几叶小舟落在木舫上。木舫上除了两个船夫还有一男一女,听到君婉灵三人上船便都从木舫里迎了出来。
两个黑衣人摸下面罩,拱手齐齐招呼道:“帮主,嫂夫人。”
帮主笑道:“不必虚礼。小鱼刚刚简单给二弟看了看伤,说都是皮肉外伤,应该不打紧。此番劫狱大获全胜,欧阳贤弟功不可没。下一步怎么走可还得贤弟你给我们这些粗人指点迷津。你们忙了一夜也辛苦,可以先去休息。等到回了分舵再召集几位当家的商定后招。”
一个黑衣人笑道:“我既然入了鲤鱼帮,又承蒙不弃身居要职,自当听帮主差遣。帮主如此客气可是没拿我当自己人。刘大哥今夜可是勇猛无匹,有他殿后我没出多少力气。帮主可以让刘大哥先行休息。我去给二当家的诊诊脉。他的虽说没有内伤中毒的迹象,但曹桓实在太过奸诈。我担心他不会如此轻易就让我们把二当家的完好无损地救出来。还是仔细检查一下方可放心。”
帮主笑道:“那刘兄先去休息。这诸葛水阵有水虎水豹二兄弟看着便不怕追兵。”
刘姓黑衣人应了一声便飞身窜上一条小舟。
帮主转头对欧阳说:“我本也不是十分信任小鱼的判断。你肯去给二弟诊诊脉那再好不过。”
帮主夫人娇笑道:“我同欧阳先生学了两年医术,你却还是不相信我能看病。你是看不起我的悟性还是觉得欧阳先生教导无方?”
帮主一时语塞,三十多岁的脸上居然透露出热恋中的少年才会有的紧张和尴尬。
欧阳也面露微笑,道:“嫂夫人冰雪聪明。只是医术并非一朝一夕便能习得真髓。须知我这一身本领练了几乎二十年,但和我一辈子悬壶济世的师父比起来仍是难望其项背。哦对,差点忘了介绍。这个姑娘是我在牢房里顺手救的。多亏了她提醒,我才通知了大家改走水路。要不现在没准我们已经被追兵一锅端了。”
帮主仿佛才看到君婉灵这个大活人,上下打量了几眼半个身子都倚在欧阳胳膊上的瘦小身躯道:“姑娘伤得不轻。一会儿我让小鱼给你收拾张床铺来休息。却不知姑娘芳名?”
君婉灵不欲透露自己真实身份,正要开口胡编,欧阳已答道:“若我所料没错,这个姑娘应该是前日刺杀二皇子的青云楼琴姬清寒姑娘。也就是被满门抄斩的前丞相君文思的女儿。”
君婉灵只得承认道:“如欧阳先生所言。我叫君婉灵,君文思长女。青云楼刺杀也确实是我所为。若不是贵帮施以援手我再过几个时辰就要被斩首示众了。”
欧阳笑道:“姑娘也救了我们,现在我们也没有谁欠谁的。姑娘伤重体弱,不如进里面鄙人给姑娘诊诊脉熬些汤药。”
君婉灵没有拒绝,小鱼和欧阳二人便半架半抱得扶她进了里屋。
木舫外表朴素,里面倒也精致。小隔间刚够放一张床一张茶几。君婉灵斜倚在榻上,只觉得哪个角度都会触碰到伤口,痛苦无比。小鱼本欲留下帮君婉灵看伤,欧阳却嘱咐她先去照顾二当家,独自留在房间同君婉灵叙话。
“在下欧阳乐,鲤鱼帮军师。君姑娘一定听说过鲤鱼帮吧?”
君婉灵一脸迷茫摇了摇头。
欧阳乐略微错愕道:“江湖中人居然还有不知道鲤鱼帮的?可见君姑娘这些年并非坊间流传的流落江湖了。”
君婉灵忙把对曹桓扯过的谎话又扯了一遍。
欧阳乐皱眉半响道:“这和我想的却不大一样。见姑娘之前我也听说过坊间流传的版本,说姑娘武功高绝,暗器如天女散花,毒针根根见血封喉。可是夜里你和追魂鞭柔克刚打起来的时候我发现你武功顶多算得上不错,却根本算不上高绝。以你的功力就算再高明的暗器也很难在两个侍卫三个影卫的眼皮底下刺杀二皇子。你说你是单打独斗我却是不信的。”
君婉灵道:“曹大人起初也是不信的。但他们拿了那支白玉箫去拆解。之后便没再找我麻烦。可见箫里面有什么厉害机关也未可知。”
“厉害机关也该只能改变银针的方向。我却听说变了方向的是钱镖。姑娘可还记得发射暗器时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破空之声?”
君婉灵把那一瞬间听到的声音在脑子里过了过,“确实在钱镖之后又听到一声短暂迅疾的破空声音。只是这个声响太快,我根本来不及辨认从何而来。加之后来官兵也并未在现场见到有那三枚银针三个铜钱之外的暗器,曹大人虽向我提起这件事,但并未据此逼供。”
欧阳乐愣了愣:“姑娘可曾听说凝冰针?”
君婉灵摇头。欧阳了兀自解释道:“我听师父说过这种武功。但早在二十年前它的最后一代传人应该已经归隐。二皇子生日宴请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中有头脸的人物,他们都不大可能有时间找到此人拜师学艺。据说会凝冰针这种武功的人可以用内力凝水为冰,用作暗器。得手后暗器自行消融蒸发,不会留下证据。”
君婉灵将信将疑眨眨眼。欧阳乐从神游的状态回过神来。一拍大腿笑道:“你瞧我,光顾着问姑娘问题,忘了给姑娘诊脉开药让姑娘好好休息。”
边说边拉过君婉灵手腕,手指搭上腕脉沉吟半响便告辞退出隔间。
君婉灵在木舫上两天三夜倒也过得愉快。帮主夫人余小鱼开朗热情,又是敷药疗伤的一把好手,很快便与君婉灵成了好姐妹。第三天一大早,一行人安全抵达鲤鱼帮在河南郡的分舵。
码头早有人接应,帮主与没受伤的帮众骑了马先去分舵。欧阳乐搀着二当家,余小鱼搀着君婉灵,四人从木舫下来便上了马车。
第一夜把脉后君婉灵还是第一次见到欧阳乐。他已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衫儒服,玉冠束发,手持折扇。不知情的人见到大概会以为是哪家富户的公子。二当家的也换了身新衣服,气色比第一天好了许多。甚至一直抱怨着“马车是富家姐儿们坐的玩意儿。我的伤都已经好了,怎么不能骑马?”君婉灵自己却没有能换的衣服,因着囚服已被鞭子刮破,只得问余小鱼借了一身夜行衣。余小鱼比君婉灵高大丰腴不少,于是一身夜行衣便像一身黑袍子一样甩来甩去好不滑稽。
欧阳乐看到君婉灵的衣着,一脸忍俊不禁。余小鱼看他忍笑难受,嗔怪道:“我不过比她胖一些,你也不至于看到我的衣服乐成这样。这几日船上没啥换洗的衣服。等进了镇子自然要好好招待君妹妹。”
欧阳乐道:“我没有笑大嫂胖,只是君姑娘穿上这一身衣服,像极了羽毛凌乱的乌鸦。”
君婉灵被说得红了脸,把头埋在余小鱼身后。欧阳乐见余小鱼杏眼一瞪就要发火,连忙转移话题道:“不知君姑娘往后有何打算?我看姑娘武功不弱,又多才多艺。若是没有合适的去处可以留在我们鲤鱼帮。”
君婉灵自知作为朝廷侵犯想要独善其身恐怕不易。如今鲤鱼帮伸来橄榄枝确实是个稳定下来的好机会。但是自己并不了解鲤鱼帮,万一他们做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呢?
纠结了一下,君婉灵还是说:“我再想想吧。”
余小鱼笑道:“君妹妹是怕鲤鱼帮做坏事呢。也罢。你先在我们这小住几天,看看我们做些什么。妹妹若是喜欢再留下,不喜欢也可以离开。”
说话间马车已停了下来。四人鱼贯跳下车,却是一个四合院。风格与周围其他民房并无不同。进去也不见如何特殊奢华。大家都已在前厅落座,二当家的回来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礼节。
余小鱼领着君婉灵简单给大家做了介绍,说是死牢里救出来的君婉灵姑娘时,大家表情各异。大概都惊讶于这么瘦弱的一个小姑娘刺杀二皇子居然可以一击得手。而后余小鱼解释君婉灵有伤在身吃不得大鱼大肉,带君婉灵径直去了后面客房。
厨房早准备好了给病号的清淡小菜,原是为二当家准备,君婉灵也沾了光分到一小份。余小鱼在君婉灵房间一起吃饭,边吃边说:“姚大哥十五岁的时候和一群打渔的兄弟一起秘密创建鲤鱼帮时我才十一岁,并不记得太多事情。帮会的初衷只是联手对抗村里几个有做官的亲戚撑腰的恶霸。姚大哥他们成日里光着膀子打渔或者打架,我们妇道人家也插不进手。所以这鲤鱼帮中并没什么女人的位置。如今我是帮主夫人,又兼着半个郎中,可是吃饭时还是不能上桌。不过这些年饥荒闹得厉害,种田的都来打渔,结果又遇到大
旱,水道干涸,河里哪还那么容易抓到东西?乡绅恶霸和大小官员勾结在一起,明的是横征暴敛,暗的是坑蒙拐骗,老百姓没了活路,鲤鱼帮就因此壮大了起来。这些年鲤鱼帮四处招揽人才,是男是女便不那么重要。只要是有本事的,来我们鲤鱼帮就肯定不会埋没了你。”
君婉灵笑笑没说话,余小鱼于是继续讲道:“姚大哥本来叫姚鲤鱼。我们小渔村里大家都没啥文化,觉得贱名好养。现在鲤鱼帮做大,他也改成了姚励瑜。出去发个名帖啥的好听。我家原本和姚大哥家住邻居。我三岁那年我爹因为没给村里财主交保护费被打断了腿,后来就落下了残疾没法干重活。过了几年我娘不堪恶霸凌辱跑回了旁边村子里的娘家。姚大哥看我和我爹可怜,每天来我家帮我爹下地干活。后来我十岁那年我爹死了,姚大哥就收留了我。我那时候就觉得将来一定要嫁给他。我十五岁的时候我们成亲,这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
“姚大哥从小下网捕鱼,十几岁的时候就能独自收几个壮汉才能拽得动的渔网。乡里乡亲都夸他天生神力。有一年一个化缘的大和尚路过我们村儿,见姚大哥力气大心地好,就给了他一本小人书。跟他说照着练可以捞更多鱼不觉得累。也是因为这个机缘,后来姚大哥和村里恶霸们打架从来没输过。十里八乡的恶霸都怕他。
“鲤鱼帮成立第五年,恶霸乡绅甚至大小狗官对我们村这一群保护神可真是闻风丧胆。姚大哥把大和尚的小人书抄了好多份,乡亲们每家每户都有一本,日日习练。那年收成不错,村里添丁不少。我也生了个儿子。可是秋天的时候官府说老人孩子要按照成年人人头交租。孩子多的人家哪里能吃饱?姚大哥联合了周围是几个村子一起请愿,希望丁税有所减免。没想到这次惊动了钦差大人,直接调集军队镇压,官兵不仅在每家每户强征了丁税,还洗劫了一切家里值钱的东西。姚大哥和另外几个鲤鱼帮的元老被抓去坐监狱一年,期间各种严刑拷打,只有姚大哥活着出来。可是我的孩子没等到姚大哥活着出来。那年冬天得了风寒走了。”
余小鱼说这些话的时候波澜不惊,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君婉灵在心里暗暗感叹,眼前无忧无虑的明媚女子居然还有这么辛酸的过往。人民对官府积怨如此之深,这朝廷看来已经给自己掘好了坟墓。
“姚大哥回家后心灰意冷,打算以后老老实实种地捕鱼。那时候他天天跟我感叹‘老百姓是真的拗不过官府呀’。二当家赵勋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赵大哥那时候是个独行侠客,据说江湖兵器谱上也是排得上名的。但他总觉得劫富济贫还不够,他要干一番大事业。有一天他碰到一个云游的老僧,老僧告诉他,豫州临淮郡有个渔村,有个叫姚鲤鱼的人是他的贵人。跟着姚鲤鱼能名留青史。
“他一路问谁是姚鲤鱼,在哪能找到姚鲤鱼。大家都躲躲闪闪,避而不答,跟他说姚鲤鱼可是个大麻烦。可他真正找到的时候,姚大哥不过是个落魄的庄稼汉。他很失望,在我家吃了顿中饭就打算走。我悄悄叫住他,跟他说了原来鲤鱼帮的事情,求他帮帮姚大哥。晚饭时赵大哥从包袱里取出一壶好酒,和姚大哥边喝边聊,说到一路上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两个大男人痛哭流涕。这顿饭之后姚大哥重新联络到了当年鲤鱼帮还活着的人,赵大哥也招来了江湖上认识的各路英雄。鲤鱼帮不仅慢慢复活了,而且现在还壮大到朝廷在我们的地盘上不敢欺压百姓的程度。
“如今的鲤鱼帮,已经可以庇佑一方百姓。虽然还不能公然和官府作对,但是很多事情官府对我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避免正面冲突。”
君婉灵听得入迷,没想到一个平民百姓组成的江湖帮派可以这么厉害。可怜自己这七年跟着肖海碧习武,以为以师父的无所不能忧国忧民,定能拯救苍生。真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如今自己暴露了身份,已经是一颗废棋。楚独清潜伏在皇帝身边,那么多高手环伺,刺杀得手谈何容易?就算得逞,苛捐杂税就可以免了么?今天的狗皇帝下台,难保明天上台的不是个猪皇帝。情况会不会更糟糕也未可知。
是夜君婉灵辗转反侧。回想关于肖海碧的种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把剑。联系到酒桌上刺杀二皇子有自己不知道的人施以援手,而且此人武功远在肖海碧之上,并不像是肖海碧能请得动的江湖朋友。也许肖海碧也只是更厉害的人手中的一把剑,或者是一部酝酿着惊天阴谋的巨大机器上的一个小零件。而自己事成之后没人救援,恰恰说明自己只不过是一台机器上完全不起眼的可有可无的一个部分,一把随随便便就能找到替代品的剑。这台机器培养了自己七年,也不过说丢就丢。那真正有用的零件真正锋利的剑应该都是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了吧。肖海碧原应该和瑞王爷有些联系,难道一向不问政事的瑞王爷也要插手夺嫡之争?
鲤鱼帮很好,那些扶弱济贫不畏强权忧国忧民的精神很让人感动。但是鲤鱼帮人才济济,加入鲤鱼帮,自己又会成为一部巨大机器上的一个无人问津的零件?可不加入鲤鱼帮,自己又何去何从?
正思来想去不能入眠之际,忽听得门外悉悉索索一阵响动。君婉灵被救之后手边一直没有武器,只得悄悄起床拿了个凳子防身。
沉寂片刻之后,一阵轻微的兵刃之声响起。声音极近,似乎就在门口。但又极轻,似乎两人都克制着不想让君婉灵听到。
不过数招,又是一片沉寂。君婉灵大着胆子把耳朵贴到门缝细听,终于分辨出两个人耳语的声音。奈何声音太小,听不真切。
君婉灵扯着耳朵呆立半晌,一句完整的对话都没听到。隐约听得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但是在别人的地盘又不好出门撞破。只得悻悻回床。恰在此时,外面一个人声音大了起来:“你怕唐突了佳人,我老胡可不怕。当日君文思一声令下,军队所过之处就像被蝗虫啃过的农田。那年冬天我们全村老小没粮过冬围着火炉子吃稻草的惨状你没见过,对我来说可是历历在目。于公我不能放过君家妖女。她老子一声令下我三弟被活活打死在牢里。我们从乱葬岗捡回来他的尸骨的时候一块完整的皮肤都没有。这仇怎么能不报?于私,我更不能放过这个妖女。”
欧阳乐的声音依然不失往日从容淡定:“帮主都没说要杀她,胡长老你急什么?我又不会放跑了她。君文思做过什么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些。可是七年前君家被满门抄斩,据说君文思的死相不比你三弟好看。难道这还不够?你为难一个十九岁的丫头片子算什么?君文思当钦差的时候君婉灵才四岁。四岁的孩子知道什么?”
“你墨水喝得多,一开口全是大道理。我老胡说不过你。但我老胡知道,父仇子报,父债子还。这妖女的命我是要定了。你闪开!”
“胡长老,就算我闪开,论武功你也不是君姑娘对手。况且月下杀人显得你还理亏。明日一早你去请帮中长老们一起来开个会,我把君姑娘带来。如果大家都觉得该死,那我就把她交给你们处置。如果大家觉得留她一命也没坏处,那咱们皆大欢喜。”
胡长老似乎被欧阳乐说服,愤愤离开君婉灵门口。
听得胡长老走得远了,欧阳乐才朗声道:“想必已经搅扰了君姑娘清梦。姑娘没受惊吧。”
君婉灵道:“却还不至于。今夜倒是听到了许多之前不知道的事情。胡长老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欧阳乐没否认,君婉灵继续问道:“欧阳先生已有对策了?可否进来一叙?”
欧阳乐道:“你一个大姑娘,我深更半夜出现在你房间,这却不好。据我所知要找你寻仇的人恐怕不止胡长老一个。当日鲤鱼帮残部可是个个都和你有血海深仇。而且其他人的武功也未必像胡长老这样好打发。我不方便整夜为姑娘值守,姑娘自己还请当心。”
君婉灵心里有些失落,还是道谢道:“欧阳先生为小女子挡下胡长老小女子已不胜感激。怎敢奢望先生值夜。况且先生夜里出现在我门口恐怕已经贻人口实。我伤已痊愈,自己料理得。先生早些回去休息吧。”
欧阳乐应了一声“嗯”便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