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忧剑》狂魔霖殷

5、第四章 一入江湖不由己

　　肖海壁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两个徒弟之间的关系。五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又是在这样的年纪，朝夕相对，有点什么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对杀手来说，感情确实是个危险品。但是肖海壁有意无意的放任自己这两个徒弟这样发展。他总觉得，这种关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楚独清一去就是大半年。君婉灵每天仍然是闻鸡起舞，丝毫没有怠慢。而且她从不主动询问楚独清现在的状况。肖海壁也只是有意无意的提到过一个大概。楚独清成功了，现在已经是十公主的准驸马，在朝中还任了个虚职，领着朝廷的俸禄。
　　对楚独清马上就要成亲这件事情，君婉灵心里有数，却不敢问。她总觉得，不知道就能当做什么都不会发生。日子一天天过去，准驸马却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谁都知道这种事情不能一击不中重整旗鼓，只能不成功则成仁。他在等和皇上单独相处的机会，在等一个下手万无一失的距离。但是一个准驸马还没有这种资格，这种机会。
　　时值暮春，饥荒已经蔓延到了肖海壁和君婉灵的饭桌。君婉灵每日训练辛苦，又吃不饱饭，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
　　这日吃糠咽菜毕，肖海壁对君婉灵说：“再这样下去，我这七年多在你身上下的心血就都白费了。过几天你也换个身份进京吧，至少不愁吃喝，也离我们的目标近一点。不瞒你说，最近在一个重要人物身上，线人找到了些可乘之机。”
　　君婉灵奇道：“是谁值得师父您上心了？”
　　肖海壁不急着回答，神秘道：“当年诛你九族，此人也有功劳。而且他是皇帝的忠实拥泵，杀了他皇帝就少了左膀右臂。”
　　君婉灵不大情愿，却也不好拒绝，只说：“我这五年多，目标都是皇上。师父您教导我，杀父之仇并不是我杀人的动力。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为的是杀掉骄奢淫逸的狗皇帝，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无辜的人我们就不连累了吧。”
　　肖海壁冷笑道：“无辜？如今满朝文武，哪个是无辜的？但凡有一两个明白人，我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从前你只是见过饿殍遍野，如今再不行动，你也是那一群饿死鬼中的一个！我倒是老了，多活少活三年五年不大有所谓。你还年轻啊，你真的就想这样饿死吗？”
　　君婉灵低头不语。
　　肖海壁顿了顿，叹息道：“不过我的能力也有限，送你到京城也只能让你在青云楼落脚。我已打探好消息，我们要杀这个人，下个月会在青云楼宴客。”
　　君婉灵麻木地点点头，起身收拾了碗筷，拖着饥饿虚弱的身体，发泄式的练了一下午剑，直到精疲力竭，不省人事。
　　君婉灵醒来时，肖海壁正在施针。见君婉灵醒了，长舒一口气笑道：“这么久还不醒，我还以为我常年不练这针灸之法，已经不灵光了。”
　　君婉灵强笑道：“徒儿对不起师父。徒儿想了一下午，觉得在这连累师父确实不是长久之计。桌上每天只有这么点粮食，没有我师傅还能勉强填饱肚子。我确实是该走了啊。”
　　肖海壁摆摆手道：“哪的话。师父愿意看你们吃饭。我老了，吃不下多少的东西。但是看到你们年轻人大口吃饭我高兴啊。可是我也没办法。如今这个世道，我送走了你，饿死的是我一个。你还也许有个活路。送不走你，要饿死的可是咱们爷俩啊。”
　　肖海壁说得老泪纵横，君婉灵也默默流泪，两人泪眼相对良久，君婉灵方道：“可是我舍不得师傅您啊。”
　　肖海壁拍拍君婉灵的后背，笑道：“傻孩子。人活七十古来稀。我都八十多了，半只脚踏进坟墓的人，哪能真的陪你一辈子呢。你现在羽翼丰满了，总是要飞走的。”
　　君婉灵扑到肖海壁怀里，点了点头。
　　肖海壁道：“我已经安排好，你明天就回京城。行李我都给你收拾好了。等你一会身体好一些，去看看还缺啥。”
　　君婉灵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肖海壁又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小锦盒，慎重打开，里面是一粒比小米还小的透明珠子。
　　“这个以后你要藏在牙齿之间，万一被抓，就咬破它。不要给敌人逼供的机会。这个你师兄也有，我担心你俩出了事儿会相互连累。你永远想象不到这个狗皇帝有多少刑求的手段。”
　　君婉灵有些惶恐的乖乖把珠子放进嘴里，寻了个合适的地方藏好。
　　“你先躺一会歇着，我去把刚熬的米汤端过来。咱也有几个月没吃过细粮了。这一顿算是给你践行。这一别，恐怕就没机会再相见了。”
　　君婉灵乖顺地点头，肖海壁小心地把她的头从怀中挪到枕头上。
　　正如肖海壁所料，这顿饭是师徒二人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第二日清晨，阳光下肖海壁在门口挥手的身影，成了君婉灵对肖海壁最后的记忆。
　　肖海壁安排来接君婉灵进城的，是个年轻的哑巴。君婉灵身体不好，一整日昏昏沉沉在马车中打瞌睡。哑巴虽然不能说话，办事儿倒是利索。不知道拿的什么文牒，进京毫无阻碍。
　　到了京城，君婉灵才明白，自己的新身份，是青云楼琴师。这青云楼，名字风雅，生意也大都上的得台面。吃酒看戏喝茶宴客都能来。当然最重要的是，可以来一夜风流。这有全京城最漂亮的姑娘，最有文采的姑娘，最会唱的姑娘。当然这里的客人，也是最显贵的客人。
　　早年在家，君婉灵的古琴还算上得了台面。然而这五年多，最多就是偶尔玩一玩。水平能保持住就算是烧高香，要说长进可是一点都没有。跟着肖海壁，君婉灵主攻洞箫。主要是此物便于携带，也好当武器。
　　肖海壁显然已经托人打好了关节，楼里的管事儿的并没有仔细考量君婉灵的琴技，只是随便给君婉灵分配了个铺位，让君婉灵和楼里的婢女们住在一起。
　　是夜夜宵，君婉灵终于又见到了白面馒头，虽然只吃了一个没觉得吃饱，但也觉得至少以后的日子不会饿肚子。
　　第二日晌午，一个管事儿的姑娘领了君婉灵去“学规矩”，顺便认识一下姐妹们。君婉灵原本神游天外，心不在焉，却在与楼中头牌“筠琳姑娘”错身而过的时候回过神来。惊鸿一瞥，君婉灵在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依稀看出了当年筠琳的影子。筠琳显然没看出来这个被领来问好的面黄肌瘦的乐师“清寒姑娘”便是当年自家小姐。
　　是日下午，君婉灵得了小半日闲，便不动声色地打听到筠琳房间，打算去问问清楚当年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筠琳是头牌，房间自然大一些雅致一些。窗外便是清风楼后院，开窗便可见到“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景。君婉灵为避人耳目，悄悄来到后院，打算翻窗去见筠琳。
　　清风楼通常中午晚上生意忙些，上午一片寂静，下午客人也不多。君婉灵觉得筠琳此时也应该是得了闲，但敲窗前还是留了心侧耳细听。隔着窗户，君婉灵隐约听到一些对话，大多是打情骂俏无意义的内容。约摸一刻钟后，传来一声娇媚欲滴的“官人走好”。然后是关门声。
　　君婉灵暗自庆幸没有想当然莽撞破窗而入，轻轻敲了敲窗子，口中轻唤道：“筠琳姑娘？”
　　过了很久，筠琳才来窗口问道：“谁啊？”
　　君婉灵轻声道：“我是清寒。你把窗子打开让我进去，我有话和你说。”
　　筠琳将窗子打开一条小缝，见是白天见过的新来的乐师，奇道：“我这房间有门，你何必翻窗？”
　　君婉灵尴尬道：“却是有些事情要打听，不方便别人知道。”
　　筠琳将信将疑，还是打发丫鬟们出去，放了她进来。
　　君婉灵干净利落的跳窗落地，没出一点声音。筠琳微微有些诧异，笑道：“看不出姑娘还是个会家子。你是来找我麻烦的吗？”
　　君婉灵道：“不敢不敢。你的名字我觉得有点耳熟，而且你长得也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我就是来问问，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筠琳凤眼微眯，盯着君婉灵看了很久，笑道：“呦，我还没认出来，小姐你也来了。这可热闹了。夫人、二夫人、二小姐和家里另外几个丫鬟都在这。这下可算是凑齐了。”
　　君婉灵悲喜交加，悲的是家人都没能保的清白，喜的是至少还能再见一面。
　　筠琳看着君婉灵的表情变化，冷冷道：“你要去看看吗？”
　　君婉灵连忙摆手道：“这个恐怕不行。我还不能让别人认出来我是谁。你也别和任何人说我就在这。我知道他们还在就好。”
　　筠琳笑道：“在？在这个鬼地方？好个屁好！什么叫生不如死你知道吗？刚才出去的那个你看到了吗？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的老头子，家里还有厉害老婆，夜里不敢出来寻欢，每天白天来。我要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强颜欢笑！你那白痴妹妹，空有一副好皮囊，没有健全的心智，被老板送给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常常是光光鲜鲜出去，鲜血淋漓半死不活回来！你娘你二娘倒是人老珠黄，刚来那几年还接几个不那么显贵的客人，近些年当了端茶送水扫地擦桌的老妈子。另外几个姑娘都和我做了一样的生意。”
　　君婉灵被这一通抢白说得有点愣怔，半晌方道：“这一切会过去的，我会想办法把大家救出来的。”
　　筠琳表情变了变，低声道：“救出来？怎么救？什么时候救？”
　　君婉灵丧气道：“我还没想好，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筠琳表情缓和下来，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可以来找我。别人脱离苦海与否我倒是不大关心，你妹妹君婉清你一定要救走。我是一眼都看不下去她继续被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