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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惜花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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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开始流行两首诗,一首是江桐的绝命诗,一首是沈绉的悼亡诗《惜花吟》: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不如尽此花下欢,莫待春风总吹却。三载恩爱流水去,一朝永隔天地荒。芳魂无觅处处觅,梦断江南恨日长。
据说《惜花吟》是探花绝食三天,被强灌了参汤后泣血而作。听说只要是女子,不管识不识字,听完这首诗后就都哭了。
《惜花吟》很快被谱制成曲,并广为传唱,牢牢占据教坊、妓馆等风月场所的点唱榜首位置。
江桐死后,东宫不再限制沈绉的行动,只在他出门时派了两名卫士跟着,他终于可以走出高高的院墙,呼吸外面的自由空气了。
沈绉一时不知该往哪儿去。同样的街道,一个月以前他还可以很有耐心、很有兴味地慢慢溜达,吃吃小吃,喝喝粗茶,听着满街生意人的吆喝,或是邻座天南地北的客商胡吹海侃,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舒适惬意、悠闲自在的生活。可现在,很有亲切感的街道忽然陌生起来,来来往往的人们好像也不再友善了。
沈绉自己清楚,其实他们并不认识他,只是他无端地心虚而已。
既然无处可去,那就回家吧,姑且称那个落脚点为家。
走到街口,平日打招呼的街坊们见了他瞬间变了色,有人直接回家关门,把门板撞得嘭嘭响,也有人装作没看见,却在他走后“呸”地唾了一大口唾沫,小孩子则直接多了,石子、烂菜叶、臭鸡蛋什么的直接招呼过来。连身后跟着卫士也被袭击了,他们边大声喝骂边作势驱赶孩子们,努力护住沈绉。
沈绉并不在意小孩子的攻击,甚至心中还暗暗觉得他们就应该这么对他,额头被石子儿掷出一个大包,他也不觉得疼。
事实上,自从证实了江桐的死讯,他就进入到了一种混沌状态,就像沉睡中突然被吵醒,眼睛是睁开了,但机体并未清醒、那种介于似醒非醒之间的迷蒙感觉,连感官的反应都是迟钝的。
沈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拿出石墨条,随手涂抹起来,江桐的形象渐渐在纸上清晰起来,粉面含羞,温和安静地看着他,眼中满是信赖和知足。
画上人就那么笑着,沈绉的心突地痛了一下。
这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母亲出身低贱,连带她也不受宠,兄弟姐妹们都欺负她,但她还是如杂草一般,在家人的践踏下顽强地生长起来,直到被势利无情的父亲发现,不顾她的意愿让她顶包,嫁给了享受着全家人细心呵护的他。磨合的过程并不美好,新婚的第二夜,她倔强地用泪水来维护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自尊。偏他又是个见不得女人眼泪的人,心又软,就那么把她从那残酷无情的父亲手中接了过来,也让她从此认定了他。她是那么地容易满足,只要他待在她身边,接受她的细心照顾,她就会很高兴,如果他能看她一眼,跟她说说话,甚至握着她的手,她就会开心好几天。这样对他深深依赖却无所求的女孩子,他狠不起心来对她不好。
感情是什么?她给予了他,他不好意思,还了些回去,结果她就给了更多,越积越多,就这么回事。
他对她并非没有感情,只是那不是爱情。她是第五个走进他心里的亲人,一些在父母、亲娘、师父面前要加以斟酌的话,在她面前完全不用注意,只要是他说的,她都觉得有道理,她觉得他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聪明勇敢、机敏睿智。可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能守在她身边保护她,甚至那灭顶的灾祸也是因他而起。
她对他那么好,他却什么都没为她做,如果知道她会死,当初应该对她更好一点。因为他的好心救人举动,导致最亲密的家人无辜惨死,他有罪的,可惜了,那么美好的女孩子就这么没了,永远地消失在世上,再也见不到了。
沈绉感到心上压了块很沉重的石块,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难,他知道那是愧疚、遗憾、悔恨,还有一丝心疼。
沈绉就这么坐着,看着江桐的画像,不知饥饿,不觉疲倦,不管白天黑夜。
两天后,疲累不堪的沈绉终于睡着了。
李管事请来大夫,大夫把过脉后,让李管事买支老山参熬汤,撬开牙关强灌进去。沈绉被灌醒后,眼泪终于流下来,继而嚎啕,写下了令人动容的《惜花吟》。
事件的另一当事人安平,病愈后大闹了一场,极力抗拒成亲,可惜婚事是永寿帝御旨钦赐的,无法取消。太子为了让女儿妥协出嫁,破例允许她每月可以带着侍卫出宫游玩两次。
安平当即让侍卫带路,直奔沈绉的住处,指着沈绉厉声指责:“你是探花又如何?你富可敌国又怎样?我原先是觉得你有趣,可要做本宫的驸马就讨厌了。要我嫁给你,劝你别做梦了!”
沈绉冷冷道:“如果公主不想嫁,大可以求陛下收回旨意。”
安平没想到沈绉敢顶嘴,怒道:“要不是你污了本宫的清白,皇祖怎么会下旨?”
“公主也可以请陛下下旨斩了微臣,这样既保住了清白,也不用下嫁了。”沈绉语气平静。
“你以为本宫是忘恩负义之人吗?你救了我,我自然不会杀你。”安平气势顿减。
“既然如此,公主请回吧,微臣还有事,恕不远送。”沈绉只揖了揖,并未下拜。
“站住!我还没问完呢,你是不是看出来我是女扮男装的,才用那种下流的救法?还是你本来就喜好男色?”安平说出了困扰她多日的疑问。
“公主你想多了。微臣根本就没看出公主是女子,否则也不会为此惹了一身的麻烦。至于微臣是否喜好男色,公主可以派人到男妓馆中打听。”沈绉语气冰冷。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微臣只是可惜那两吊钱而已。”沈绉曾给女扮男装的安平两吊钱,如果安平死了,那些钱确实是白白浪费了。可沈绉没料到,他一时的刻薄之言,却生生气坏了安平,也成为了两人水火不容的一个诱因。
“你,你,你混账!不要以为你聪明就不把人放在眼里,本宫的驸马可不是好当的!”安平气得手直抖,出言威胁。
“好不好当微臣都是驸马,要是公主能撤了臣的驸马之职,微臣感激不尽。”沈绉毫不示弱,说出的话能把人噎死。
“好,你等着!”安平怒气冲冲地离开。
不久发生了一件打沈绉耳光的事,他当街被一个妇人泼了洗脚水。侍卫要抓住妇人治罪,却被制止了。妇人却仍不罢休,大骂沈绉薄情寡义,妻儿惨死却无动于衷,奴颜婢膝地讨好新妇家,骂完交给沈绉一封信,扬长而去。
沈绉当街拆开,信是江棉写的,承认妇人是她指使的,目的是要给惨死的妹妹讨一个公道,逼问沈绉何时能让死者瞑目。
沈绉看完信,擦了擦眼睛离开,心中冷笑不已:“早干嘛去了?如果你不逃婚,江桐会死吗?她可是替你的。”
江桐是他的亲人,腹中还有他其实没什么感觉却让父母盼望已久的孩子,这案子是一定要追查的,没有证据也没有关系,只要凶手还活着就行,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等,一定要耐心地等,等凶手放松警惕露出马脚的时刻。
关于凶手,沈绉心中有数,不是太子|党就是越王党。
最有可能的是越王,如果越王不是阴狠毒辣的人,那他一定有个阴狠毒辣的谋士,断定杀了江桐就可以挑起沈绉和太子的仇恨,这样太子拉到的就不是助他成事的力量,而是时刻会给他带来灾难的祸患,这招简直太毒了。
沈绉这么判断不是没有道理的,既然越王都会对安平下手,为什么不会对江桐下手?自己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别人得到,这可是出身皇室的人的自私本性,沈绉深信不疑。
当然,既然太子这么弱势,为什么能被立为太子,且屹立二十多年而没被实力雄厚的秦王一党扳倒,这就说明太子|党也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是一个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的存在,尽管他沈绉即将要成为太子的女婿。
沈绉被泼,更加坚定了他对越王的怀疑,因为江氏虽没有什么表示,但倒向越王一方是迟早的事,这不,江家的女儿就被挑唆发难来了。
不过这倒是进入太子|党核心的好机会,既然要他陪他们玩,那就尽兴地玩吧,权力游戏嘛,当然要有权。
沈绉拿着江棉的信,找到他未来的老丈人,哭哭啼啼地要求追查前妻幼子被害事件,说如果不查明真相,给亡者一个交代,他是无法安心的。
太子叹了口气,把卷宗找出来给沈绉。
沈绉见到了小尼姑的证词,以及嫌犯遗落在现场的物品,问太子既然有物证为什么不继续追查。
太子却跟沈绉说,那些物证都指向了太子妃,而太子妃根本就没有派出杀手,却无法证明那些物品是怎么丢失的,他才下令封案的。
太子推断,凶案主使者明显是想嫁祸给东宫,欲炮制出太子妃爱女心切,为了保证女儿的绝对地位而派人行凶的假象,却不知弄巧成拙,反而败露了自己的阴谋。不管太子妃如何为女儿着想,都不会采取这么愚蠢的做法,因为在女儿大婚的当口,采取这么残暴的手法,只会让驸马远离女儿。而行凶手段之残忍,无非是想激起沈绉对太子、公主的仇恨。
太子称沈绉是个聪明人,希望沈绉明辨是非,并答应他将来一定为他伸冤雪恨。
沈绉听了太子的一番辩说,流下两行热泪,跪下叩头不止,称没想到太子殿下会这么坦诚,承认他确实曾怨过好夫妻被生生拆散,但现在更恨妻子被虐杀,他并不看重功名富贵,但愿意为了报答太子为他雪恨的承诺而尽自己的全力扶持太子。
太子舒了口气,扶起沈绉,说民间有“女婿是半子”的说法,既是翁婿,就不用这么多礼,并称安平被他宠坏了,希望沈绉能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多多包容他那不太懂事的女儿。
沈绉点头答应,称会好好照顾安平公主,只是一时间让他忘掉原配妻子不太容易,希望能有几个月的时间,静心洁身地为其守孝。
太子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