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麒麟》碾红豆

35、明月惊梦

　　林芷一探李月娥脉搏，道：“不好！是中毒了。快把李姑娘抬到我屋里。”
　　沈绉阻止道：“慢！快把灯笼、火把聚拢过来！”说完，揭起李月娥的裙子，把亵裤捋上去，仔细检查伤口，只见李月娥的左腿小腿侧已经肿了起来，两个很深的牙痕清晰可见，右腿膝盖上方还有两个牙痕。
　　沈绉急切问：“师父！是不是只有这两个伤口？身上可还有其他的伤口？”
　　李月娥神智有点模糊，但还是点了点头。
　　沈绉忙把发带解下来，拔出匕首分为两段，让人分别扎在李月娥左腿膝盖上方和右腿大腿根部，接着掏出手帕塞进李月娥嘴里，把匕首放在火上烤了，将李月娥的两处伤口按十字形切开，让林芷帮忙往外挤毒血。
　　实在挤不出什么液体了，沈绉伏下头就要去吸李月娥伤口里的毒血，林芷一把拉住：“你疯了？”
　　“师父是因为我才被蛇咬伤的，我不能让她因我而死！”
　　“李姑娘是天女山的客人，娘是教主，要吸也该由娘来吸。”
　　“可是师父是我留下来的，娘是教主，更应该保重。”
　　“李姑娘尚是清白之身，如果你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就要娶她，你可想好了！”
　　“人命关天，讲这些干什么！”
　　母子两人正争执不下，圣女忽然分开人群，俯下身就吮吸起一处伤口来，接着吐掉毒血，再去吸另一处伤口。
　　“琅儿！”
　　“琅妹！”

　　蛇毒蔓延，李月娥的伤口渐渐失去痛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襄阳武林大会的现场，眼睁睁地看着沈绉被天女教带走却无力阻止。孟笛安慰她，说会尽力帮她打听沈绉的消息，可她的心一直放不下，片刻不得安宁，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而前所未有地焦虑。她是怎么了？
　　渐渐听到很多关于天女教的传闻，全都是如何惩治负心男的的事，手段血腥而残忍，让人不忍猝听，也让她更加担心沈绉的安危。
　　就在这个时候，孟笛带来了噩耗，说在天水河发现了疑似沈绉的衣物，她赶去辨认，揪心地发现那正是沈绉的衣服，没有尸首，虽不愿承认沈绉已死，内心却早已轰塌，不抱任何希望。
　　师父和师妹觉得她最近的行为变得古怪起来，她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直到师妹拿出沈绉给她画的画像，她的眼泪突然间就控制不住了。那幅拼接起来的画像上，是一个面带微笑的美丽女子，眼神纯洁而和善。她一直对沈绉很凶，却没想到她在沈绉心中竟是这么地完美，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她一直在误解沈绉，觉得他不是一个好人，是个奸诈狡猾、虚伪好色的纨绔子弟。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她孤立无援时不离不弃，用他的聪明才智为她解围，却让自己陷入险境。而她什么都没能为他做，甚至无法为他收尸。
　　其实仔细想想，沈绉根本不是好色之徒，虽然他平时跟她说话时不太注意，在王家村见到大姑娘小媳妇也会笑，还经常去那种地方，却至今保持着童子身，可见是个洁身自好的人。
　　再一想，沈绉经常说他不爱管闲事，遇到不平事时却比谁都想得周到。她说不过他时会忍不住打骂他，原以为他会偷偷逃走，他却一直守信地跟在她身边，在她被黑风双煞打伤时极力营救，遭遇狼群时舍身护她，为了让逼她上树躲避还不惜恶言相向，在王家村也是细心体贴地照顾着她，她却误以为他对她图谋不轨，出手伤他。他很大度，没有跟她计较，在翡翠山庄时还担心她的安危，明明不会武功却不惜为了她而得罪青城派。她又误会他要勾引师妹，把他气走，当她再次出手救下他时，他就把以前的不快全都忘了，迁就她来参加武林大会，结果却把命都丢掉了。
　　沈绉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为他做了什么？她还能为他做什么？她决定为他讨回公道，求了师父出面，联络一大帮人去闯天女山，意外地发现他竟没死，她的心情瞬间复杂起来，又惊又喜又怒又怨。后来听天女教众说教主把圣女许婚给他，心中竟莫名地失落起来，听到他拒婚才又好起来。
　　看得出来，他对她的到来异常欢喜，特意为她制作了色彩绚烂的烟花，她的心情也变得像烟花一样美丽，把他的每一句话都放到心里细细品味，感觉他的话中颇多暗示。正在细思之时，圣女突然出现，她立刻明白圣女心中有他，把自己当成了情敌，那他又是怎么想的呢？她很想知道，他如此护着她，不惜为她挡剑，到底是因为她是他师父，还是因为什么原因。
　　隐约听到了他和教主争论的声音，不惜冒险也要为她吸出毒液，还有承担责任娶她。那一刻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身体娇贵，能承受住蛇毒吗？她不希望他去冒险，可是内心却隐隐地期盼他能为她吸出毒液，随即又意识到，她的期盼很荒唐。太羞人了，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羞耻的想法呢？她应该自尊自重，努力保住自己的清白，避免被任何男人碰到身子，哪怕那个人是他，她那至今仍是童子身的徒弟。可是，他到底有没有去吸她的伤口呢？
　　李月娥终于醒过来，回想着刚刚做的冗长的梦，心跳不已。那个梦里只有两个人，她和沈绉，在梦中两人经历了人生的种种波折，最后又回到了两人初遇的来福客栈，他要逃走，她从梁上跃下把他踢倒，骑在他身，他花言巧语地骗她拿开了架在脖子上的短剑，忽然翻身把她压在身底，亲上了她的嘴。在梦中她好像并不抗拒沈绉的亲吻，甚至被亲的时候内心还有些欢喜，真是令人脸红，怎么会做这样离谱的梦？
　　李月娥忽然想起师父对她的告诫：勿大喜大悲，勿过怒过乐。如果有人能令她把这几条都犯了一遍，那个人将会成为她命中躲不掉的劫。而她在遇到沈绉之后，已经把这几条都犯过了，刚刚的春梦更是明确无误地揭示了一个事实，她喜欢上了沈绉。
　　守在旁边的教众见李月娥醒来，忙去通知教主。林芷来到床边，李月娥的脑袋还有些昏沉，见林芷到来，挣扎着要爬起来，林芷忙止住她，拉起她的手：“李姑娘，对不住，没想到琅儿竟会放蛇伤你，太任性了，我一定会重重责罚她。不过看在她积极悔过，为你吸出蛇毒的份上，请你不要太记恨她…”
　　李月娥闻言诧异道：“前辈是说圣女为我吸伤口的毒液？”不是沈绉要吸的吗？怎么变成了圣女？
　　林芷叹口气道：“本来就该是琅儿去，她又听阿麟说要帮你吸伤口，更加责无旁贷了。我曾经把琅儿许给阿麟，阿麟一直没点头，琅儿怕是因此对李姑娘有些误会，举动才会这样失常，请李姑娘勿怪。”
　　李月娥心中有一丝失望，道：“既是误会，晚辈不会责怪圣女阁下。”
　　林芷欣慰道：“这就好。琅儿，你进来吧。”
　　圣女从外间走进来，摘下面纱，向李月娥福了福：“李姑娘，抱歉误会你了，放蛇伤你真是不该，对不起，请原谅林琅无知。”
　　李月娥左手虚扶：“既是误会，请圣女阁下不必放在心上。”
　　圣女这才抬头。
　　李月娥仔细打量圣女，只见眼前人容颜绝美，气质卓然，一时有些自惭形秽，沈绉连这样的绝色都看不上，能看上稍逊一筹的她吗？他果然是她的劫。
　　在林芷的精心调治下，李月娥体内的蛇毒渐渐除清，恰好李青萍来信让她回衡山。
　　沈绉听到消息找到李月娥：“对不起，师父，要不是我硬要把你留下来，你就不会被毒蛇咬伤了。你要走，我不挽留，只是你能不能带上我？我想跟你一起走。”
　　李月娥理解成“我想跟你走”，瞬间心跳加速，假装镇定道：“你跟我一起走算什么？你娘该怎么想？”
　　“我会跟她说，让你来送我回沈家，她会同意的。”
　　“天女山高手如云，怎么也轮不到我送。何况你娘刚跟你团聚不久，她不会舍得你离开的。”李月娥如实分析道。
　　“可徒儿真的不喜欢待在这里，这山上可怕的爬虫太多了，教众们还把我当猴子看，还有她们的圣女，自从她召蛇咬伤你后，我一看到她就觉得害怕。师父，你帮帮我，好不好？”沈绉开始撒娇。
　　“你先跟你娘说说，看她会不会答应。”李月娥建议道。
　　“好。”
　　沈绉找到他娘，告知回沈家的计划，林芷狐疑地看了他半天，问：“你跟娘说实话，你不愿意娶琅儿，是不是因为李姑娘？”
　　“娘说的话孩儿不懂，关我师父什么事？”真没发现，原来他娘也这么八卦。
　　“你是不是喜欢李姑娘？”林芷问。
　　“那当然，我要是不喜欢她干嘛拜她为师。”
　　“那娘就给你做主，过段时间去衡山求亲。”
　　“等等，等等，求什么亲，我跟师父就是单纯的师徒关系，不是您想的那样。”沈绉吓了一跳。
　　“单纯的师徒关系？你跟娘也不说实话，你到外面去问问，有谁当你们是师徒？”林芷自是不信。
　　“嘴巴长在他们身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可管不了，只要娘你不这么想就行了。”沈绉不以为意。
　　“可惜娘也是这么想的。要是你心里没她，会不惜得罪黑风堡也要为她出头？会挖空心思给她做烟花？会亲自下厨给她煲汤？会替她挡剑？会连蛇都不怕了去救他？还差点要为她吸出毒液？”林芷话如连珠炮。
　　“娘，她是我师父，是长辈，又为我中了毒了，我作为徒弟，照顾师父不是应该？师父以前救过我很多次，做人要知恩图报，我尽力帮她不也是应该？再说，我为师父做的，比起她为我做的，简直不值一提，您就别多想了。” 沈绉听他娘数完，汗都出来了，他真为李月娥做过这么多事？好像还是真的，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是不值一提，李姑娘为了你，纠集一大帮武林高手来闯山，还为你戴了孝，哪有师父给徒弟戴孝的？你不娶她，说不过去。你想害她被人戳脊梁骨是不是？”林芷继续拷问儿子。
　　“娘，你别吓我。孩儿受不起。” 沈绉惊得满头是汗。
　　“受不起就别去招惹人家，要是今后你敢让哪位姑娘伤心，娘绝不会轻饶你。”林芷教训道。
　　“娘，我冤枉，我可没去招惹谁。怎么跟您说呢？我师父是个好人，可就是太凶了，我很怕她。我师父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是她徒弟，她根本看不上我。不信您请看看这个，”沈绉是真急了，把衣服扒下，露出两肩，“您看看，这就是她的杰作，她翻脸无情，把那么锋利的镖射进我因为救她而被狼抓伤的地方，差点要了我的命。您想想，这么凶悍的女子，孩儿敢对她有非分之想吗？敢娶她吗？我对她好，只是为了拍她马屁，希望她能保护我。”
　　“李姑娘不像是个不讲理的人，娘相信她不会无故伤人，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痛下狠手？”林芷很是怀疑。
　　沈绉于是把两人以前的事给林芷详细讲了一遍，最后强调：“我对她从没非分之想，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顶多，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
　　林芷叹了口气，道：“以前有个妇人只是被人碰了下胳膊，就把胳膊砍掉了。你呀，碰了人家那么重要的地方，不娶人家实在说不过去。只可惜，人家李姑娘看不上你。这也是李姑娘心好，留你一条命，要是娘，直接就把镖钉到你脑门这儿了。”
　　“儿子相信，儿子非常相信。”沈绉想起他差点被他娘掐死那会儿，心里一阵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