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麒麟》碾红豆

20、月娥翻脸

　　李月娥身体还很虚弱，沈绉和她共乘一骑。李月娥不说话，沈绉觉得很无聊，旅途漫漫，不说话怎么行呢？
　　“师父，你的名字是谁起的？”沈绉没话找话。
　　“我师父。”李月娥回道。
　　“原来是师祖起的。我猜师父肯定有个姐姐或是妹妹叫‘李月仙’。”沈绉猜道。
　　“你怎么知道？”李月娥问。
　　“这么说还真有？”
　　“有个师妹，叫李月仙。”
　　“果然，这么俗的名字要起就起一对儿，师祖真会偷懒。”
　　“你不是说‘花中仙子，月里嫦娥’的吗？怎么现在又说这个名字俗？”
　　“我那是跟师父客套呢。叫李月娥这个名字的有很多人，人多则滥，再好听也会变得很俗。”
　　“那你说什么名字不俗？沈绉？绉纱不是俗物吗？”
　　“‘绉’字虽然是俗物，但是全天下叫这个名字的只有我一个，自然就不俗喽。反之，嫦娥虽是仙子，叫的人多了也就变俗了。”
　　“谬论。”李月娥反驳道。
　　“凡是一眼就让人看清意思的，都不算好名字。师父，你长得这么漂亮，应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就像罗敷、西施、貂蝉等美人名字一样，独一无二得让人一听就能想起你的美丽，这样才会为后世所铭记。”
　　“越说越离谱，我要人家记住我做什么？”李月娥明显不悦。
　　“流芳百世啊。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当然了，流芳百世的都是些英雄什么的，你嘛，就流芳名百世好了。”沈绉笑嘻嘻道。
　　“拿师父寻开心不是？我看你是皮痒了。”李月娥出言威胁。
　　“不敢，我是真的觉得师父应该有个更配的名字。嗯，‘行云有影月含羞’，叫李月含怎么样？你师妹就叫李行云，很诗意吧？”沈绉自以为是道。
　　“不怎么样。”
　　“师父，我看你应该叫李月寒，这么冷，让人一听就会打哆嗦。”
　　之后的行进路上，李月娥不再搭理沈绉，不管沈绉怎么逗她，都一声不吭。沈绉好容易遇到个非沈家所属的女性，不为他的英俊相貌所惑，不为他的地位和财力所迫，愿意跟他平等交流，即使是抬杠吵架，也觉得很有意思。只是眼下对方不再搭理自己，旅途突然间就变得很无聊了。
　　“师父，你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 沈绉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李月娥，直截了当地问。
　　“喏，不说话，肯定是了。我哪里得罪你了？”沈绉继续问。
　　“还不说话，师父你变成哑巴了？”沈绉发扬厚脸皮精神接着问。
　　“你才哑巴了！”李月娥终于忍不住，回敬沈绉。
　　“不是哑巴就好。不过师父，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你太放肆了，还当我是你师父吗？今后不准你再跟我油嘴滑舌的，否则要你好看！”李月娥口气严厉。
　　“师父，不要这样严肃嘛，放松，放松点。”沈绉堆起笑容。
　　“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说，之前为什么把我的衣服给扔了？”李月娥满面怒气。
　　“你的衣服上全是血，不能穿了，不扔干嘛？” 李月娥突然生气，沈绉不以为意。
　　“有血渍可以洗干净。”
　　“谁洗啊？我可洗不干净，你好意思让人家黑二嫂帮你洗？人家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大堆家务事要做，我可不忍心支使人家替你洗血衣。”沈绉实事求是道。
　　“我自己会洗。”
　　“拜托，你伤成那个样子，能自己吃饭就不错了。而且我觉得沾了血的衣服不吉利，我自己的衣服也都扔了。”
　　“我可不像你那么有钱。”李月娥气鼓鼓道。
　　“不是给你买了衣服吗？瞧你身上穿的这身，多漂亮。徒儿眼光不错吧？”沈绉夸赞道。
　　“师父我可穿不惯这么好的衣服，你以后最好不要再给我擅做主张。”李月娥挑眉。
　　“师父这么说，徒儿觉得很委屈，徒儿可是好心。你看徒儿平时穿锦着缎的，还好意思让师父穿着粗布衣服？”
　　“你穿你的，我穿我的，各不相干。”李月娥冷冷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师父长得这么美丽，整天穿着粗布衣服，太浪费你的花容月貌了，而且粗布衣服对皮肤不好，会把皮肤磨得粗糙，穿上锦缎就不会了。师父的细皮嫩肉可得注意呵护。”沈绉故作嘻哈之态，试图缓解两人间渐渐紧张起来的气氛。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轻佻之徒，给我滚到那匹马上！”李月娥突然发飙，沈绉看不到李月娥的脸，可他能感觉到李月娥话中的温度。
　　“对不起，师父。徒弟只是想夸你，别无他意。”沈绉纳闷，又说错话了？
　　“你根本就是心存不良。”李月娥不接受沈绉的解释。
　　“我如何心存不良？”
　　“大夫说我是你夫人时，你为何不解释？”李月娥生气地问。
　　“有必要解释吗？大夫跟我们又不认识，以后也不会见面，费那口舌做什么。”沈绉心中却想，原来她是在装睡。
　　“我的名字都能被你拿来说半天，事关一个大姑娘的清誉，你却不肯费口舌了？”李月娥目光冷厉。
　　“是我想得不够周全。师父，对不起。”沈绉赶紧道歉。
　　“少假惺惺的，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一句对不起就打发了？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多着呢。”李月娥还不罢休。
　　“还有哪里？”
　　“你给我说实话，我昏迷时，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敢有半句假话，信不信我立刻宰了你！”李月娥气势吓人，沈绉从未见过李月娥如此凶悍的一面。
　　“冤枉啊，师父！徒儿不过是给你换了身衣服，我看你身上都被血浸湿了，怕你不舒服，就……”沈绉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月娥一把推倒，掉落马下，正好摔到被狼咬伤的左手，疼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你找死！”马上的李月娥柳眉倒竖，右手直指沈绉，指缝中夹着几枚飞镖，浑身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杀气。
　　“师父息怒！”沈绉汗如雨下，担心李月娥一怒之下会失手对他发出夺命飞镖。
　　“你看到多少？”李月娥咬牙切齿地问，一字一顿。
　　“你心里清楚，我只给你换了两层，至于你穿了几层，我就不清楚了。”沈绉没说实话，怕说出实话就会没命。
　　“我平生最恨人撒谎。当时我根本就没昏过去，你碰了哪些不该碰的我都知道，就连你的自言自语我都听见了，竟然还敢骗我，这可是你咎由自取的。”李月娥说罢一扬手，一枚飞镖钉入沈绉左肩被狼爪抓伤的地方。
　　“既然你听到了我说的话，就该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沈绉顾不得左肩上的伤，强忍疼痛，急忙辩白。
　　当时他确实是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还对着“昏迷”的李月娥说了“对不起，师父，我没给女人穿过衣服，如有冒犯，请你相信我是无心的，阿弥陀佛”这些话。
　　但他真没想到，李月娥竟会为此跟他翻脸，还对他痛下杀手，完全不顾念两人曾共患难过，更不顾念是他冒死把她从黑风双煞手中救出来，以及一路的悉心照顾。不过帮她换个衣服而已，就下这样的狠手，李月娥的贞操观念怎么会如此保守？不说江湖女子很豪爽的吗？她行走江湖时免不了要跟男人动手，难道要把人都给宰了？还是她原本就这么残忍嗜杀？
　　“若你真是欲行不轨，现在早已是个死人了。”说罢又是一枚飞镖，钉入沈绉的右肩。
　　“既然徒儿没有欲行不轨，师父你这又是干什么？”沈绉直想哭，他原以为，李月娥不过是个有点脾气、不是太笨、嘴硬心软的江湖女子，没想到却这么冷酷无情，是他想得一厢情愿了。
　　“讨债。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也不喜欢别人欠我的。”李月娥面无表情地说，接着又扬起右手，沈绉一见，吓得面无人色。
　　“等一等，求师父手下留情！徒儿以后再也不敢自作聪明、擅做主张了，求师父看在我父母的面上，就饶我这一次。我家现在就剩我一个男丁，如果我死了，沈家绝后，我父母也活不了。”沈绉完全相信下一枚飞镖会钉上他的眉心，那他真是冤死了。
　　“下次再敢行为不端，看我不废了你！”飞镖终于没有再钉上来。
　　“徒弟从来不敢对师父行为不端。实话跟师父说了吧，徒弟家中已有娘子，不怕得罪师父，徒弟的娘子长得比师父美，也比师父温柔体贴。” 沈绉小心翼翼道。
　　“那你就更加可恨。已经有了妻子，还敢对我有非分之想。”李月娥恨恨道。
　　“徒弟冤枉！徒弟从没对师父有过非分之想。” 沈绉是真觉得冤枉，他对李月娥可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冤枉你了吗？无事献殷勤，又买好吃的，又买漂亮衣服，还放烟花。像你这种花花老手我见得多了，劝你不要不自量力，别想打我的主意。” 李月娥冷冷道。
　　“呼，原来是这样。师父你误会了，徒儿绝没有打你的主意。徒儿只不过是想巴结你。”他好像还真是有点献殷勤，不过全是无心的，碰巧赶上而已，赶紧出言撇清。
　　“巴结我？哼，你根本就没把我当成师父，我不打你你就不知道自称‘徒儿’。你也知道我收你做徒弟不过是为了让你吃些苦头，教训教训你。你有很多机会可以逃跑，却还是跟着我，既然不是为了学武功，也不是要打我的主意，那你到底图什么？”李月娥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沈绉。
　　沈绉回想两人相处的点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只因李月娥不爱讲话，旅途沉闷无聊，他为了打发时间，经常故意和李月娥斗嘴，讲到兴头上就忘了注意言辞，说了不少挑逗的话，如果视为调戏也全无不可，难怪李月娥会误会他对她意图不轨，对人家小姑娘没意思还逗人家，真够贱的。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怀疑是雄性荷尔蒙作祟。
　　“师父，徒儿拜你为师是认真的，因为你说过会保护徒儿，徒儿巴结你不过是希望跟你打好关系，好让你护送徒儿回家。这就是徒儿的最终目的。”
　　“最好是这样。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耍花招。”李月娥仍是冷冷的。
　　“徒弟不敢，徒弟会夹起尾巴做人，唯师命是从。”沈绉忙表态。
　　“不准油嘴滑舌。”
　　“是，师父。”
　　“不准擅自给我买那些锦缎衣服，你也不准穿得那么招摇，不能做到就给我走。”
　　“徒弟能做到。”
　　“不准书生语言，不准书生做派，不准跟我讲什么官家礼仪。”
　　“是，但是为什么？”
　　“行走江湖就是要低调行事，这样才可以尽可能地避免无谓的祸端。”
　　“不说书生语言徒儿能理解，不行官礼是不是太失礼了？”
　　“所以说你书生气。江湖中人，见面抱拳为礼，面见长辈长揖即可，最大不过磕头。不晓得你哪里学的花架子，下拜都跟人不一样，教人一眼就看出你的富家子弟身份，再穿得招摇些，吃得丰盛些，盗匪不抢你抢谁？”
　　“原来如此，师父教训得是。”士族最看重的就是礼仪，所以士族子弟都要接受专门的礼仪训练。且不论他们才学之高低，气质都是出挑的，再加上追求仪容仪表，自是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潇洒气度，到哪都很引人注意。可在江湖中，这些反倒是致命的危险因素，故而在李月娥眼里，沈绉的世家子弟范儿是非常要不得的。
　　经过李月娥一番带血的狠辣整治，沈绉老实安分了许多，终于相信世上真有不惑于色、不贪于利、头脑清楚的女人，那就是面若桃李、心如蛇蝎的李月娥。也不知将来会是哪个倒霉蛋娶她，真心为他默哀三分钟。

作者有话说

　　改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