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弟弟》阿醪

14、今又别离

　　她和承浩坐在面包车里，从见面到现在，他都没有放开她的手。
　　强叔开车，面无表情的说：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能眯就眯一会儿。今晚不能晚于12点。
　　承浩掩着嘴笑，他侧头向身边的心宇说：
　　我睡一小会儿，可以吗？
　　心宇点头。
　　却没想到，他趴在她腿上，一会儿就象孩子一样睡着了，车外的霓虹灯闪耀，他们处在帝都成千上万的车流中。
　　强叔不无歉意的说：
　　心宇。不好意思啊。一直赶戏赶通告，这小子三天没睡觉了。明天还有新的工作。
　　座位很长，她想伸手把他的腿也放上来，好让他舒服一点。但这样的结果，是她的手被他更紧的攥在胸前。

　　车停在一处深街陋巷。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
　　心宇拍拍承浩的脸。他睡得很沉。
　　强叔走到后座来，整个把孩子上身抱起来，然后猛摇他的身体。
　　这样，那孩子的眼睛才睁开。
　　强叔笑笑，得这样才行。

　　强叔在前面走，承浩拉着心宇随后，三个人拐进一个小胡同。
　　是一家面馆。
　　门脸寒伧。用大连话，这叫粑粑馆。
　　心宇的眼睛一湿。

　　热腾腾的面盛上来的时候。
　　承浩掰开一枝方便筷子。
　　姐姐，十元钱一碗的大排面。又便宜又好吃哦。
　　他给她倒酱油，倒醋，问她要不要麻油。
　　强叔坐在墙角的座位，吸着烟。
　　两个孩子，不说话，低头，大口的吃面。
　　然后，他看见心宇抬头，满眼的泪，但还开心的笑着:
　　好吃，真的很好吃。
　　孩子的口罩除下来，一张俊脸，照得破败的四壁熠熠生辉。
　　几年前，偶然发现这家小面馆，就爱上了，面好吃的要吞了舌头。还有可以坐在这里舒服的吃碗面，安心。承浩说。
　　安心。这是他们俩的暗号。

　　但不久，他们还是被发现了。落地窗外，人越聚越多，心宇听有人喊：
　　那个，不是国民弟弟，俞承浩吗？
　　竟有人尖叫。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承浩尴尬的戴上口罩。强叔护着两个人，出门上车，车在人群里陷了好久，才开出来。
　　承浩的脸上再没了笑容。
　　对不起。一碗面也没让你吃好。
　　今晚的他特别的寂寞，连声音也是。
　　这之前的兴奋，现在想来，也有几分强颜欢笑。

　　没关系啊。哪天……
　　心宇刚要说哪天我们再来吃好了，但突然她想到，其实明天她就要坐火车回大连了。
　　没关系啊，以后我来北京一定要你请客吃这里的大排面。

　　两个人好半天不说话。
　　送心宇回家吗？强叔问。
　　他从后视镜看承浩。这孩子紧抿着嘴，眼睛望向车外，马上就要哭出来。

　　心宇突然想到什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只宽沿太阳帽，还有那件红色对襟小纱衣，那是她白天的行头。
　　她在承浩身上比了比，叹口气，这孩子到底有多瘦呢？自己这件衣服让他穿着只大不小。

　　二十分钟后，两个女孩子手拉手走在大石滥的夜市中。
　　其中一个推着另一个，去买冰淇淋，那个戴太阳帽穿着红色七分袖小衣的女孩子，怯怯的就这样被推到哈根达斯外卖窗口。
　　售货员，问：
　　请问，您需要哪一种呢？
　　女孩子抬起头，一双星目，闪满秋水。她用手指了指柜台里的草莓圣代，把纸币放到柜台上，然后伸出修长的食指。售货员是个大学生。看到她这样子，脸竟然红了。
　　就一支吗？你要是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哥哥会买一赠一的。
　　孩子接到冰淇淋，慌忙的逃走了。徒留下大学生失落的眼神。
　　真好看，好象在哪里见过的样子。不会是哪个电影里的明星吧。他喃喃的说。

　　承浩举着冰淇淋，拉着心宇跑出好远。
　　心宇捂着肚子笑得不行。她学售货员的哑嗓子：
　　就一支吗？你要是留下电话，哥买一赠一的。哈哈。
　　承浩在后边猛捶她的背。

　　强叔跟在他们身后，从未超出五米范围。
　　两个孩子却无视他的存在。
　　倒处碰碰摸摸。
　　好多小件的古玩。心宇喜欢的拿在手里把玩。
　　承浩掏出铁包，问摊主，这个多少？
　　心宇拉他的手。
　　不要。
　　街口石桥下面有一溜儿卖金鱼的。
　　心宇蹲下来，望着透明的玻璃缸里，好多闪亮的小鱼，银白色的，金黄色的，红色的，一条条在水里周游。
　　承浩，给我买这个。好吗？嗯，就买那条蓝色妖姬，好伐？心宇很肯定的说。
　　老板，你把那个盛鱼的瓶子也给我。承浩指着养鱼缸说。
　　他的男孩声音让老板吓了一跳。
　　不用的，给个塑料袋就好。心宇说。
　　这个不贵的，才25。摊主笑着对承浩说。
　　在火车上，是要有个东西装着才好啊。承浩说。
　　心宇摇头。
　　这样吧，20，再无二价了。摊主挥泪大出血。
　　心宇拿起塑料袋，拉着承浩离开。

　　她跑到湖边，打开塑料袋，扑通，很脆很细小的声音。
　　承浩不解的站在她身后。
　　承浩 ，谢谢你，这是你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我们家从前也养鱼的，不是你家的那种富贵鱼，听说很贵的，好几千一条。呵呵，只是蓝色妖姬。妈妈跳了一辈子舞，她说再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象它那样，孤芳自赏的，象一个人在独舞。
　　承浩知道心宇是孤儿，她提到妈妈，这是第一次。
　　她死了，爸爸有了新妈妈。我就从家里跑出来。
　　你生气爸爸找了新妈妈吗？
　　呵呵，爸爸有了新妈妈，换了新房子，新车，新家具，一切旧的东西都成了多余。
　　承浩心下雪亮。
　　妈妈知道自己要死的，成天哭，不放心我啊，不放心她的花花草草啊，不放心她的鱼啊。
　　其实，再怎样喜欢，都是带不走的。

　　两个人倚靠在街心桥栏杆上。后海的垂柳悠悠的掩映着亮闪闪的湖水。
　　晚风吹来，月光如水，清凉入心。
　　夜色真美。北京真美。真的舍不得呢！心宇笑。
　　承浩不说话，两个人这样，把眼睛揉在湖水里，好半天。

　　心宇感到脖颈上一阵冰凉。
　　闭上眼睛，等一下，一下就好。承浩说。
　　心宇闭上眼睛，不知道是一件什么东西，一会儿，他把它转过来。放到她手里。
　　她摸了摸，不象玉坠，也不象金银。上面是塑料，底端硬硬的，凉凉的象长条铁。
　　好了。
　　她睁开眼睛。低头看手里的东西。
　　是一把钥匙。缠了很精致的五彩穗子，倒象一件艺术品。
　　她奇怪的望向承浩。
　　他被她淡淡的上了妆，活脱脱一个女生。这时候眉宇间却不搭调的有了一份执拗和刚气。
　　家里大门的钥匙，多配了一把，那个穗子很麻烦的，缠了好久。

　　她怔怔的望着他。
　　他替她轼掉泪水，微笑着抱紧她。
　　北京有你的家，随时都可以回来。
　　周围夜市里人影幢幢，人声喧哗，心宇知道，她就要离开他，走到这片茫茫人海里，就象这18年里，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但突然，对于这个大大的天地，她再也不害怕。

　　强叔一路开车，他和她一路沉默。
　　他一直望向窗外，再不看她。表情麻木。那是一种心宇看来很陌生的，只有二十岁的青年人才有的沧桑和成熟。
　　心宇也不问他。为什么不让她留下，给她介绍工作，让她呆在他身边。
　　他什么都知道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今晚，他就是来与她道别的。

　　他送她到她住处的楼下。
　　那是间小旅馆，与他的那个粑粑馆一样的寒酸。
　　下车前，她从包包里拿出一只信封。上面写着“北京星艺演艺公司。”
　　我只知道这个地址，担心你收不到呢。
　　承浩想要打开来。
　　回去再看。
　　好的。
　　那么，再见。
　　明天有工作，送不了你到车站。
　　知道的。你要保重。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你也是。
　　我走了。
　　嗯。
　　他说嗯的时候，还拉着她的手。她把手抽出来，下车，把车门拉上。两个人一个窗里，一个窗外。
　　她回头，掏出钥匙，向车内摇了摇。
　　里面的男孩子一动不动，然后。
　　强叔开车！
　　他决绝的喊。

　　车开动，拐弯，上了一个坡道，又上了一座立交桥。离心宇的小旅馆越来越远了。
　　承浩竟也不回头看。
　　这孩子真可怜，我们不是不帮她。也是没办法。新快报的一大笔欠款。你现在才17岁，再等两年，再等两年当主角了，你看这些导演围不围着你转。
　　承浩不说话，他的眼前全是画面，吻戏时心宇被导演强吻后，她望向他的幽怨；杀青宴上女二挤兑心宇，她望他时的无助；剧组合照照片，她在他身边，却离他好远；早上北影门口，她和一群北漂蹲在一起，红纱小衣，衬着决绝的一张脸。
　　他再也见不到这张浸满汗水的脸，再也听不到她说宇宙白战士出发！明天，他们又要各自上路，奔向自己寂寞的长途。
　　他打开信封，她会给他写什么呢？会不会也象三年前那样，歪歪扭扭的写着：别忘记你手上的伤，我会永远住在你的心中，保护你、拯救你？
　　从里面滑出来一张银行卡。
　　呵呵，难不成他窘困到需要她来接济他？
　　他打开信，寥寥几个字，开阔的字体，象男孩子：
　　承浩：
　　这是我拍《第四课时》的工资，一共两万。替我代转给斯里兰卡。
　　心宇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在结尾处加了一点内容。多有不便，敬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