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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五道口地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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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宇想,原来吻应该是这样的。
虽然只是一瞬间。
其实,真的只是一瞬间,在他碰到她的那一瞬间,就弹开了。
心宇却觉得有一世纪之久。
等她睁开眼,看到的是男孩子惶惑的眼神,明亮,如星盏。
她后悔睁开眼睛。
但其实他已经开始背台词,作动作了。
这样对吗?怎样会更美些呢?是下颌先伸过去吗?我好象潜意识会这样,会不会很丑呢?眼睛需要全闭上吗?还是朦胧着?
他在预演吻戏的脚本。
她也开始打圆场:这个也要陪练吗?会有多少丫头希望做这样的陪练,俞弟弟,你说,是吧?
然后她听他说,我们回去吧。
等他们回到片场,演员已经开始化妆。众人见到两人风尘仆仆赶回来。奇怪的互相对视,但谁都没好意思开口。包括索拉,她看向走到身边的心宇,心宇没反应。她想要是非要说什么的话,应该由承浩来说更合适吧。
强叔把承浩拉过来。
去哪儿了?大早上就找你不见。
去刷牙,不是要拍吻戏吗?
众人笑。
那场吻戏是在教室里,索拉抓住欲跑出去的承浩,然后迎上去亲他的嘴巴。承浩先是不知所措的被吻,渐入佳境后用手回搂女主的腰部。
导演给男主和女主讲戏,细到讲动作要领,讲表情,讲嘴唇相触的程度。
心宇立在旁边,她扮的女配要从教室外面走进来,然后一头撞见接吻的两人,慌不择路的逃出去,然后一句台词:他们在做什么,竟然在教室里。
她听导演说:
这是男女主的初吻,两人又都是学生。所以要表现出两人的羞涩,然后由羞涩转而初尝禁果的小甜蜜。羞涩就是面部来表现,小甜蜜就从搂腰的手来表现。索拉是背对镜头,正对镜头的是承浩,你的脸和你的手。需要给时间调整情绪吗?我只希望大家拿出职业精神,不要谋杀胶片,更不要谋杀大家的时间,Ok?
这场戏是这个电影剥壳去茧后的最终卖点:国民弟弟的亲热镜头。
两个人酝酿了一会儿,然后承浩举手,意思是可以了。
第309场第一次:
索拉去拉承浩的手,两个人对视,慢慢的拉近,再拉近,然后承浩掉转手,向镜头挥手。NG了。
导演摇头。
第309场第二次:
索拉去拉承浩的手,两个对视,慢慢的拉近,再拉近,就要吻上了,两只嘴没对在一起,跑偏了。除了两人,其他人笑场。
第309场第三次:
嘴唇终于碰在一起。一切都很顺利。
停。导演大喝。他从镜头下钻过来,向承浩大吼:
突然袭击不是被刺杀,你这是什么表情,中刀的表情吗?差涩在哪里?
什么是羞涩?被抢吻是突然,但那是他期盼已久的。甜蜜,突然从惊愕中绽放出来的。那就是初恋,一切在意料之外,一切又是意料之中。
心宇捂脸:导演又开始表演《如何让演员摔剧本走人》了。
承浩的表情僵硬,他没听懂,尤其是面对索拉,面对这个昨天把五克拉钻戒戴在手上的索拉,这个《新快报》上穿泳装的索拉。让他表演初恋的甜蜜?是饮鸩止渴的那种甜吗?
导演发现瞪眼睛无效后,使出杀手锏。
我来示范一下,Ok?
他向心宇摆手,心宇僵尸性的走过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一时,从早上就现在她就是个没有魂的存在。
导演上来拉她的手,接近,身体靠近,导演的热气扑面,唇齿相触,就这样,导演吻了心宇。
这一系列快得不仅是心宇,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承浩拉开两人,把心宇推到身后。
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
他转过身,右手掩住嘴巴,双目紧闭,静默了好久,似在酝酿情绪,全场静寂,没人敢出声,然后听他说:可以了,再来。
导演归位。
第309场第四次。
这次一次过。
这边才CUT,在场外等的一大群记者就涌上来。这场是这个电影的最大卖点:国民弟弟的初吻。所以制片方邀请了各路媒体。
记者们架着长枪短炮,势如蝗虫,兵分三路,一路围承浩和强叔,一路围索拉,一路围崔导。心宇瞬间成狗不理,索性坐在旁边喝饮料。
记者问承浩:这也是你本人的初吻吗?听说拍吻戏,演员们出于对对方的尊重,都要反复刷牙,你刷了几次呢?
那不是KISS,只是BOBO而已。所以,一次,仅一次而已。承浩的回答,这个回答相当于回避了问题。
这让心宇想起早上石屋屋顶的那个,那个,又算是什么呢?
心宇心里划过一丝自嘲,那个是陪练,好伐?
她笑笑,摇摇头,抬眼,撞上承浩朝这边投来的目光,星野下满是疲惫。
她本能的躲闪,转头去找索拉。
站在一角的索拉,脸似樱桃红。
她说:因为是突然袭击,又是碰撞式,所以NG了几次,大概5次?俞承浩是第一次,但我也是第一次。
索拉手里一大捧麦克,心宇又在附近,听得真真。
心宇笑笑,这个女孩子嘴里的真话越来越少。
这时,强叔走过来,坐在旁边,长嘘了一口气:
谢谢你,孩子。这几天,多亏有你。
心宇摇头,问:可是,为什么要接这种吻戏呢?
强叔叹了口气:
他这个年纪再当童星就是死路一条。之前承浩是打死不同意的,后来提出的条件是索拉出演女一号,但现在,变成这样……很对不起他,这孩子今天之前,只亲过他妈妈。
因为初吻拍得成功,制片人又在电影的结尾加了一场,这次要比BOBO更进一步,承浩要啄吻索拉的上唇。
这次,承浩没再找心宇做陪练。
正式拍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成功和顺利。
承浩满脸的笑意,很投入的完成了,他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朱唇轻触,性感的让人悸动。
CUT!
这是最后的一场戏,所有演职人员一齐鼓掌,祝贺杀青。
承浩起身,与导演拥抱,向众人深鞠躬,感谢多日来的关照。
只剩下索拉一个人,她坐在那里,长吸了一口气,双眼竟有些迷离,两颊奇怪的晕红。
《第四课时》就这样杀青了,终于拍完了。
心宇感到的竟是无底洞样的失落。
她不知道下一步要走向哪里。
她问小七:小七,戏拍完了,回去吗?
小七很笃定的说:不知道你怎样,我是要回去的。
有时候她很羡慕小七,他的家在大连,他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弟弟,那么多牵挂,那么多合力,他的方向明晰。不象她,飘到哪里算哪里。
她看红楼梦,看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宝玉一辈子都在挣脱这些挂碍他的绳索,她想,曹雪芹写到这里就停笔是对的。白茫茫的雪地上,穿着腥红袍子的宝玉,会走到哪里呢?
他和她,有一个能知道的吗?
小七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你想留下来,也容易,找导演帮忙。
心宇摇头。
小七不解:为什么。
心宇不说话。
现在越来越搞不懂你。
心宇笑笑。她不是没有想过的,这几天里,心宇在导演旁边,犹豫了好几次,她想,她要是提,他是不会拒绝她的。他对她有好感,这个,她是知道的。这之后,会发生什么?……其实,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无所谓。
只要留在北京,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但,最终,她还是没提。
她不得不承认,因为承浩,因为屋顶上的那个BOBO,她的内心是有一些改变的。她发现,再怎样晓之利害,她再也说服不了自己。
杀青宴的前一晚,索拉与心宇长谈。
吻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还那么爱承浩。心宇,你知道吗?他吻我的时候,我真的很眩晕。不管怎样,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把他夺回来。
心宇不说话,应该是无话可说。
心宇,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
你不会还想回东北吧?那么累,那么苦,赚的却象民工。留在北京吧。
喝西北风吗?
我说过要帮你争取一个女配角,绝不食言。
心宇认真的想了一下:
嗯,谢谢你。我再找别的机会吧。
你拒绝我,是因为承浩吗?
是的。
呵呵,这样的机会他可给不了你。
她不是没想过这些,但她更清楚的是,若她真随索拉去当那个女配角,那对于承浩,意味着什么呢?就象当年妈妈死了,爸爸又找了一个新妈妈。把她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第二天是杀青宴。
承浩来得很晚,听说又签了一个电影,一部古装电视剧,两个广告。
他穿回卡通体恤,重新变回高一的孩子。
这个暑假就要结束了,他还会回到他的学校,与他的同学们在一起。做题,考试,吃食堂吧?又或者各个片场跑,无数的聚光灯下,说着前生今世的台词。她忽然想起,他就要过生日了,过完这个生日,他就满18岁了。
这是他的的悲剧,总是被时间抻长,比其他孩子成长的要快。现在的他要扮比他自己年龄大很多的青年人,他不得不让自己装成成熟的样子。象棵永远在太阳下暴晒的种子,每一年长得很快,个子,长相,一年一个变化,象一幅素描,飞快的几笔,让她每一次都记不清他的样子。
他们还会在一起吗?还会有联系吗?
若她不在他身边,他还会孤单吗?会偶尔伸长腿,放空眼睛的寂寞吗?还会喝着咖啡听着音乐默默的流泪吗?还会心烦的时候亲吻某一个无所谓的女孩子吗?
十几个人一桌,承浩坐在她对面,中间夹了五个人。大家说说笑笑,互相寒暄,互留联络方式,询问以后的去向。承浩在低头给女二写联络电话,很用力的写字,写完后双手呈过去。
姐姐,以后要多关照。
心宇笑笑,他身边永远不会缺少女孩子。他这样的壁人,她们怎么会不爱他?
她往杯子里倒满红酒。往嘴里送。
有人捂住她的酒杯,她回头,是导演 :
寥心宇,今后什么打算呢?
她回答:
还没定下来。
这时,女二大声说:
我好象听说,小七已经买好两张回大连的硬座票了。喂,寥心宇,我认识火车站的人,可以买到硬卧哦。再说,没几个钱的,干嘛不坐飞机呢?
众人听说,望向心宇,眼光诧异,心宇尴尬的坐在那里。
余光里,她在找承浩,对面的他端起茶杯,向她这边望过来,不是没有一丝迟疑的。
是她求小七在买票时替她代买一张。
不管怎样,至少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是赖着不走。
导演出来打圆场:
哪天的票呢?
17号晚上的。
哦,那还有一个礼拜嘛,再好好考虑,你们还年轻,机会多的是。
然后,她听女二问承浩:
一下子签了那么多广告,还有走秀。你这是要赚钱赚到手软吗?何必那么辛苦?
索拉在旁边小声对心宇说:
听说连《父山》这样的19禁都接了的。
心宇抬头看承浩,承浩低头喝茶,一脸无邪的孩子笑。
要拍杀青照,全家福。
主创站在第一排,承浩和索拉站在中间。心宇和小七在一起,站在第二排,导演看都排好了队,最后一个进来,忽然回头说:
心宇,你过来,站我旁边来。
众人笑,推心宇过去。
要拍了,众人齐喊大发。
心宇感觉有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她的左边是承浩,右边是导演。她多希望那是只右手。
杀青宴后,大家都作鸟兽散了。导演给了心宇他的电话和住宅地址。
不管留不留下来,都要保持联络啊。
她没向承浩要电话,她想,他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他要是想,他会打给她。
承浩最早一个离开,强哥接他,直接就要去新剧组报到,出外景。
要是从前,他总要拉住她说一句吧。
姐姐,你等着我,忙完了这阵我们就出去玩啊。
又或者,奴那,你走的那天我去送你啊。
但,这次,他真的很匆忙,风尘仆仆的来,慌慌张张的走掉了。
此后的几天里,承浩再未找过她。
应该说,他消失了。
这几天,她24小时把手机开着,她想,他是没白天没黑夜的工作,说不好什么时候才会抽出空来。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他并没有电话打来。她怀疑是不是她的手机欠费了,然后赵家班的电话打来,问她什么时候归队。
小七说:这个机会,也是赵老师给的。以后这样的机会还会有的。再说,大连也有拍摄基地,咱回咱的一亩三分地儿。也是一样的。
她摇头。
有机会了?
她摇头。
难不成,再象两年前一样,六点天还没亮,就跑北影厂门口一蹲,挤破头当群众演员?
她越来越惶惑,因为越来越清楚。
看来,她是要回去的。
即便这样,临走时,她还是想再见承浩一面。
他是没有手机的,他不带手机。他本人通过这种方式设置了防打扰模式,他不与工作之外的人联络。他与工作之外的世人断绝一切联系。包括她寥心宇。
她又有什么特别的?
第四天,她突然很早的醒来,看表,六点不到,坐地铁,倒公交,从五道口赶到北影厂,她穿着那件红绿配对襟小衣,往北影门口一蹲。咬着牙,蹲了一上午。
中午的时候,太阳热辣辣的,晃人的眼。
她就要盹着,这时,人群骚动起来。
然后她看到一台大巴从厂门里开出来。
里面坐满花花绿绿的演员。
原来是《善德女王》开机宣传。里面的演员都穿着明代古装的衣服,一个个装扮好,乘着大巴去故宫拍定装照。门口坐着一个少年,面如冠玉,配着朱缨罗绮,回眸一笑,雪白的牙齿,象极了踏雪寻梅的宝玉。
旁边有人喊:国民弟弟,俞承浩!
承浩和剧组里的姐姐们说着,笑着,并没有看到树荫下和北漂们蹲在一起的自己。
心宇心下一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恰逢周末,地铁口里满满的人,队伍已经排到地铁站外,长长的望不到头,她站在最后,也不急躁,直到挤上地铁,脸被压在窗玻璃上,整个人被挤成照片。
地铁载着这些疲惫的人们,轰隆隆的开走,不知去向何方。
车窗外贴着满墙花花绿绿的广告和电影海报。有两张竟全是承浩。它们在人群面前一点点变快,变模糊,最后被甩在黑暗里。
她被甩在黑暗里,再怎样挣扎,却越来越无法呼吸。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心宇好半天象浮在水里,被人救起。
她起身看了看表,已经晚上七点了,是谁呢?
从门镜里看到高高大大,长得异常凶恶,象只大狼狗的人。
那是强叔。
他身后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衬衫,戴着棒球帽、白口罩。
她虚脱的开了门。
白口罩扑过来,抱住她。
瘦瘦的身体,紧紧的贴着她,象要嵌进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