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弟弟》阿醪

12、初吻

　　她回宿舍，灯光昏暗，只有索拉床头的一盏台灯开着，索拉和衣坐在床脚，曲膝靠在墙角。头发披散下来，遮住半张脸。她竟是在等她。
　　心宇。
　　心宇懒于应付她，径直走到自己的床边。脱衣，浑身酸疼。
　　心宇，我会向张导推荐你的，至少不会低于这部片子的角色。
　　谢谢。不用费心了。
　　我想找人谈谈。心宇，我想与你谈谈。
　　谈什么？
　　你们一定恨我吧？瞧不起我吧？
　　现在的你还在乎别人怎么想吗？更何况我的想法。
　　心宇，我也很累的。我已经18岁了，再不争取就没机会了。
　　除了这些，你不想问问承浩，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呵呵，提他有什么用？他不会原谅我的，他应该恨我的，不是吗？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做？
　　做我们这一行的，爱情都是很奢侈的事。
　　心宇望着她，象望一个不认识的人。
　　那么当初你在体育馆那样子算什么？
　　他是承浩，心宇，要是你，你舍得轻易放弃吗？我是与小开早就认识的，不想让人知道，更不想让承浩知道，只说去从前的夜店。
　　我不是没有犹豫过，心宇，选择是很难过的。还有谁比我更了解承浩，更知道他的好？可是，小开为我所做的一切：出钱找最好的摄影师给我拍写真，让我接各种广告，联系导演，试片，公关摆平各种关系，拿到人人眼红的女主角……而这一切，才17岁的国民弟弟，要养一家子的承浩，羞涩的打不开局面的承浩，连空调都舍不得开的承浩，他给不了我。
　　心宇此刻才知道，承浩曾经如何在索拉的心中被锱铢必较过，他的一切，都被他的爱人变成一颗颗算盘珠子。
　　可怜的承浩。
　　索拉，你不知道吗？你是承浩的初恋。
　　他也是我的初恋。索拉说出这句话，逼出满眼的泪。
　　出卖自己的初恋？心宇与她泪眼相对。
　　索拉睁大眼睛，她此刻才确定，新快报的照片心宇也知道了。
　　你拼命找的那张照片是为了卖给报纸？承浩的半身罗照，国民弟弟的初恋，露点大戏，多亏强叔买断整期报纸，否则你要把这些屎盆子都扣在承浩身上，用他的身体替你炒第一女主角？
　　我早就把自己出卖给魔鬼了！索拉直视心宇的眼睛，毫不回避。
　　心宇，总有一天，你也会象我一样的。
　　心宇咬着牙，不说话，默默的回到自己床上，躺下。
　　半晌，她听索拉说：
　　承浩，他还好吧？

　　承浩好吗？
　　心宇是亲眼见到他看到新闻时的爆泪，听到他挣脱强叔阻拦的那一声尖叫。
　　现在的承浩，是安静的，已经人事不醒。
　　崔导过来看过，站在床边，好久，心宇送到门外，他并没马上离开，而是在门口抽了整整一根烟，眉头始终没有展开。
　　心宇说：导演，明天，没有承浩的戏吧？
　　崔导吸尽最后一口烟：明天，是承浩和索拉的吻戏。
　　然后他用手指狠狠的掐灭烟头：明天，必须开拍！
　　那声音很坚定，也很响亮。似乎在宣布，向屋子里的三个人，向那个还在高烧昏睡的孩子宣布。

　　第二天，很早，心宇第一个到饭堂。昨晚没睡好，眼睛是肿的，她想喝杯咖啡，强行让自己清醒。
　　饭堂里竟坐了一个人，比她还早？背对着门口，窄窄的肩，不胜羸弱，是承浩！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他静静的坐在那里，好象在等什么人的样子。双手拢在一起，长长瘦瘦的手指，寂寞着。
　　早！
　　他微笑的与她打招呼。
　　早。看到他黄黄的脸和黑黑的眼窝，心宇的眼里不是没有泪水。此刻她真的承认，干这一行的人，对自己真的够狠。
　　他揉了一下太阳穴，说：
　　想喝咖啡了。想喝吗？一起喝杯咖啡怎么样？
　　她不置可否。他也不等她回答，起身去拿杯子，接热水。
　　烟气氤氲里，两个人喝咖啡。
　　心宇喝不惯这个，为了掩住苦味，加了那么多糖和奶在里面，油腻腻的。
　　她抿了一口，苦的。
　　承浩竟没加糖也没加奶。
　　美式咖啡。
　　他笑着对她说。
　　他把杯子放到嘴边，呷了一口。他是皱了一下眉头的，但并不以为苦，似乎在苦里很享受的样子。
　　最近才开始喝。强叔不让喝，说是我还太小。我都是偷偷地喝，味道怎么样？苦吧？喜欢这样的苦味，让人清醒。
　　心宇望着眼前这个神经病，拿起杯子，也抿了一口。
　　苦到竟打了个机灵。
　　两个人绝口不提昨天的事。心宇是不忍心，承浩是选择性失忆。

　　还记得吗？从前，在大连，午夜，你骑电动车载我，飙车。
　　嗯。
　　那时最开心，象在天地间飞一样。现在几点呢？还没到六点吧？再飞一次，好吗？
　　他拉起心宇的手。
　　啊？心宇没想到。原来他是在等她，是在等她？

　　操场上停了一辆轻骑摩托，承浩走上去，坐在后座上：
　　道具，早上出来的时候看到的，看到后就想到要玩这个。奴那，好吗？
　　他第一次叫她姐姐。
　　她带上头盔，坐上去。
　　然后听他说：宇宙白战士，出发！

　　清早的风温柔着，盛夏里，并不冷。
　　我们去哪里呢？她起动马达。向后面问。
　　后面没有声音，她只感觉有两只手抱过来，紧搂住她的腰。然后是承浩的脸，他把脸紧紧贴在她的背上。他是连眼睛也闭上了吗？

　　出校区，是大片的郊区原野。长长的国道线。她也不知道它通向哪里，一直向前开过去。
　　很长的一个下坡，让她想起《朗读者》里面的迈克卖掉心爱的集邮册，筹钱与汉娜第一次郊游。两个人骑自行车在原野里飞驰，夏花，清风，朝阳，大隐于世的爱情。
　　满眼一大片草场。开着星星点点的小黄花。远处一座石头房子。迎风驻立，千万年的安详。
　　她想，每一次逃离，想要去的地方，其实，就是这里吗？原野里矗立的这样的石头房子，小白和小黑的家。
　　喜欢这里，能在这停一下吗？
　　她听承浩说。
　　她停下车，承浩跑过去，敲门，回头对她说，好象没有人哦。
　　是一处被弃的旧屋。
　　里面剩了一些破桌椅，还有一盏吊灯，曾经很华丽很耀眼吧，与这个旧屋很不搭调，即使已经残破的只剩下灯柱和几个碎灯泡，还是能看出来是百合花形的。窗户上的玻璃已经没有了，直接望过去，是一丛丛的牵牛花，在晨风的吹拂下，有些支零。
　　她回头，发现承浩不见了。
　　四下望，也没有人影，只有那台摩托，停在那里，四野很静，偶尔会传来公路上的车飞驰的声音。
　　他跑向哪里了呢？屋外有一架木梯，她攀上去，很开阔的屋顶，年代久了，长得了荒草，破瓦荒草间，躺着的是承浩。
　　我拍《爱回家》的时候住的就是这样的古屋，和婆婆在一起，阴天里会下雨，榻榻米上阴冷潮湿。但太阳出来就好了。偶尔也会爬到房顶来晒太阳，妈妈在身边织毛衣，我会用镜子光晃她的眼睛。
　　心宇笑，坐在他旁边，衔着一根草，草味青涩，他拉她的手，她与他并排躺下来。
　　那时候小啊，导演说要给你换个新发型，于是剪啊剪啊，拿过镜子一照，竟是个西瓜头，丑死了，就张开嘴大哭，嘴大到可以看到满口的牙齿。那个样子被拍成花絮，惹得国民笑。
　　那时就想，我最在意的东西，失去了，我难过的样子，却成了大家的笑话。
　　当然，现在我自己去看，也会笑出来。
　　再怎样难过，最后都会变成笑话。
　　所以，我很少难过。实在不行的时候，就喝喝咖啡，听听歌什么的。其实，有时候觉都没得睡，也就顾不上了。
　　心宇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承浩。
　　絮絮叨叨的，惹你烦了吧？承浩无奈的笑。
　　嗯。
　　心宇答道。她从衣袋里拿出MP3，两只耳朵都塞上。
　　不想再听我说话了？
　　嗯。
　　那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记得叫醒我。
　　嗯。
　　他笑着起来抢过一只耳机，躺下，戴上，闭上眼睛。
　　那音乐便响来了。
　　“渐渐忘记小时候的笑容
　　简陋的我的世界只剩下废墟。
　　我无法丢弃的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吗？我小时候无边无际漫无目的走着走着而屈膝的海洋。
　　以前你我都喜爱的沙滩海洋，现在沙滩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
　　幸福和相爱的你我仅用想象力都让我们充满梦想
　　将所有的埋在大海中，不知飘向哪里再也不回来了。在大海面前的我太渺小，两只手握成拳头擦眼泪
　　做了很多梦，现在都不敢看见我自己而忍着
　　那时我所希望的看不到，但是闭上眼
　　在我的旧抽屉中的深海，我要闭上眼，再闭上眼”

　　那是他的车载音乐，那首《我的旧抽屉中的深海》，他曾听过无数次的歌。
　　一次采访时主持人问：
　　你最喜欢的是什么歌？
　　我的旧抽屉中的深海。
　　主持人一脸茫然。
　　没听过吧？不是很有名的，很多人不知道。

　　他睁开眼，才发现，前面那个女孩子的双肩颤抖，全身蜷在一起，拼命的抑制着抽泣。他扳过她的肩膀，看她满脸的泪水。
　　在阳光下，那孩子的鼻头已经是红红的，几乎是透明着，透明的绒毛。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睛里渗出来。
　　他就这样吻上去。
　　他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他打算好了的，为了他自己，为了跟什么人较一口气。他看着她流泪，心里说，傻瓜，其实他是什么人都不爱的。再怎样，他无所谓。谁也不会让他难过。
　　然后他碰到那孩子潮湿颤抖的嘴唇，甜甜的。
　　呵，原来吻是这个味道的。
　　他笑着扬起嘴角，眼中咸咸的泪流下来，和那甜味混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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