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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四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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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世子邸下原本毫无生气的眼神突然爆出强烈的怒意。
恩雅瞄着眼睛笑得可爱,道:“世子邸下是不是觉得很不可理喻?真是对不起了,我就是这么个人。您知道么?为了等到今天,您知道这么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少女笑得温婉可爱,但此刻在吕云眼中无异厉鬼。只听她道:“世子邸下,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觉着......”
“哼,你觉得我会怎样?”
看来世子邸下是做了必死的准备了,但是,可惜她还没这个打算。不由笑道:“不怎么样!”恩雅无所得一甩头,对着吕云道:“难道天主没有告诉世子邸下么?我们只不过是来请世子邸下做客而已,原本呢是不该这样唐突世子邸下的,只是小女有话想和世子邸下私下里说,所以请天主帮了一个小忙而已。”
确实只是个小忙,世子死于刺客可是很麻烦的事情,不啻于不打自招。
“你有话对我说?”
世子自度不认识这个女子,顶多也就是跟中殿有关系的人,难道是中殿有话跟他说么?都到了这一步,再说什么都是无异,莫不是还假惺惺的来看他死前的惨状么?
对于恩雅的话便是吕云也觉得很诧异,他们不是准备好了要杀害世子么?无论是天主还是其他人,他都无法阻止。可是从这个女子的话来听有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恩雅点头,脸上笑得愈发温婉和善,仿佛真的就是与世子闲聊,只道:“久闻世子的北伐之计,为了一雪前耻,这些年想必做了很多努力吧,真是辛苦了。”恩雅按宫里的礼节做了个谢礼的意思。
惹得世子冷笑,怒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难道也是要北伐之计么?”
不好意思她看不上,恩雅也不在乎世子的态度,继续说道:“我听说在清国其实还留有很多人,也真是辛苦了,反正事情也该结束了,该让他们回来了,世子您说是不是?”
“你-------”
恩雅没想到世子的反应这么大,吕云往后退了好几步,同时拔除剑护着恩雅。恩雅想自己确实过火了一些,惹得世子大发雷霆想要掐死她,劫持?不好意思,世子邸下不在这里留上一晚上被她好好聊天是不会被放走的,哪怕杀了谁都一样,这是天主答应自己的。
想了想,恩雅按下吕云手中横着的剑,道:“多谢。不用这么紧张的,我听说世子邸下一直再托自己舅家寻找治疗心智抑郁的药物,想来心情不是会很好,暴躁一点也是难免的。不过我想世子邸下自然是少有的仁厚明德之人,不会对小女怎样。”
“哼,巧言令色。”
“多谢邸下夸奖,小女离这个境界似乎还差了一点。比不上世子邸下,厚颜无耻。”
恩雅神色一凛,厉声嘲笑。
世子气的脸色绛红,碍于吕云在场,否则说不定当场-------恩雅也不似毫无顾忌,在惹怒世子接下来戏就不好开唱了。
“生气了,觉得我说错了?”恩雅道:“世子邸下真是贵人多忘事,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我只看到一个目无君上家国法度的卑鄙小人。如今我一不屑再和你说话。”
世子转过头去,心觉此女子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貌若天仙,心若蛇蝎,如今觉着再看她一眼都是肮脏。
恩雅冷笑,叹道:“世子邸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好吧,我就说个名字看世子邸下还记得吗?我的生母,名叫白玉香。”
提到生母,一般都会有些渊源,这个姓氏-----吕云心头一凛,难道和东修有关?但可惜世子邸下似乎仍没有注意这小小的蛛丝马迹,虽然奇怪,却唯有任何反应。恩雅心知其奇怪,只是时间紧迫,她想好好欣赏的好戏只能打成一出折子戏,束战速决。直言道:“不记得吗?不对,是根本没有听说过吧!但是,我接下来再报一个名字您或许会有些印象,白东瑾。觉不觉的熟悉呢?”
恩雅继续观察世子的反应,比起方才,似乎少了点底气啊,她和白东修实则同出一辈,单说姓氏他或许想不起来,如今扯上了白东修,是不是------
果不其然,世子动了动,迟疑的发问:“你是,和白东修、和白家------”
“先母是白家第三十六代孙,为白氏宗门族长的长女,从香字辈。当然,这不是值得世子邸下屈尊去了解的事。”恩雅轻松的解释道:“我想世子是不会忘记我的堂叔,嗯,怎么说呢,一代忠良,舍生取义,为了您的地位和前程慷慨赴死。您对白东修,算了,我那个蠢得让我想死的堂兄我也就不说了,我们白氏宗门,一百多口子息,只有三十几个女人活了下来,还是被贬为官婢,不知道我们的世子邸下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口吻是一如既往的轻松,完全没有幼时想了千遍万遍的怨愤,如今的情景已经在恩雅的梦中出现过无数回,她也无数次细细的思量到了这个时候应该用怎样怨恨的神情、怎样犀利的口吻让一个有道德感的人痛不欲生。可是想了千遍万遍,没想到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居然轻松的连自己都惊讶不已。对母亲的那个誓言犹言在耳,不孝女确是隔了多年才开始,执念太深,已成魔障。
世子先是如挨一棒,瞪大的眼睛满是不可思议,随即细细回忆此女,方觉得她言语神态却与白东修有几分相似,最重要的是,她完全没有必要骗他这件事。白氏三族俱灭他是清楚地,却也无能为力,此生为了不负忠臣之意,这能不惜一切实行北伐之计,以此来赎罪,却不料如今倒真是有人来索命了。只是,楚尚出身名门一生忠义,为何族中之后却与杀手搅合在一起?这样一想,他又无比愤怒,此等女子玷污了白氏宗门。
恩雅见着世子眼神明明灭灭的变换了几回,她自幼聪慧,少年苦楚,由于身份之故更是早早的知晓人情冷暖,学会看人眼色,如今世子的心思,她已经猜中了七八分。她不爱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再说一如她性格谨慎,元子尚在,便是主上又岂会容得杀死自己儿子的女子堂而皇之的重建家门?再说应北伐之计被派往清国的细作名单也未有得到,世子此刻不死比死有用多了。世子深受儒学教导,如那些满口礼仪的儒生一般,自是把名声看的比生命还重,若此刻让他死在杀手手中,无异成全了他的名声,日后史书不定对他同情万分。还不若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他的半生完全耗在了北伐之计上,若是此刻所有的心血付诸东流,对世子来说,比杀了他还能难受,到时候,便是主上也不会站在他这一边。恩雅是花了好大的力气说服姐姐和父亲的,留世子一条活命,到最后如何处置便交给主上去头疼吧,是为了儿子放弃朝鲜的基业呢还是为了孙子的前程和朝鲜的安宁而放弃儿子,这种事情臣子还是能避则避,省的马屁拍到马腿上,没吃到葡萄还沾了一手的血,何必呢!
“高贵的世子邸下想来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恩雅冷笑道:“宗门的男子当时死了便算好的,您知道活下来的人是怎么样的,眼睁睁的看着亲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从两班沦落为官婢忍受着猪狗不如的对待,您知道我们心里的感觉么。也是,在主上的强权之下,即是白东修也不敢亲自照拂,但为了可以收养柳智善呢?因为她比那些人有用么?”
吕云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她的身份此刻不言而喻,这么说来,是东修的堂姐妹?东修他,如果听到这个消息......吕云低垂,还是不要好了。
世子到底底气不够,无奈道:“这是没有办法的,父皇的命令,剑仙失去了一条手臂才保下白东修。”
“他救下白东修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还有和白东修一样的孩子也挣扎在生死关头,你们知道白氏宗门里被诛的时候有七八个不到五岁的孩子们。他们,比你们,比白东修更无辜。不、不对,白东修和他的父亲已经被逐出白氏宗门。毫无意义的忠勇,愚蠢的给家里带来灾祸。”
恩雅说的怨愤,她那是尚未出生,即使听闻亦觉得悲愤不甘,更何况当时赴死的那些亲人,若真的死如泰山,相信母亲也不会那样怨恨,可真正让人难以释怀的是,他们一家人死的毫无意义。
“不是,那些人的牺牲,是为了北伐之计的成功。我没有一日忘掉他们。”
“可是北伐之计没有成功。”恩雅残酷的说出了这个事实:“您如今已经不是世子,明日之后您还有机会实行您的北伐之计么?北伐之计,哼,世子邸下,你是真的生病了吧?”
世子紧咬下唇,厉声道:“不会的,寡人是国本,只要寡人不死,北伐之志绝不会消失。即使寡人死了,也会有继承寡人遗志者继续北伐之计,夺回朝鲜失去的国土。”
“朝鲜没有失去什么国土,反而是别人帮我们守住了。”恩雅无限感慨,道:“北伐之计是么?世子邸下,您看朝野中有谁赞同您的北伐之计,不只是老论吧?就是主上殿下,也从未同意过。”
这就是一个空想,连说梦想都不是,因为他没有与之相配的实力。若她是世子,那她在意的就不是有生之年实施北伐之计或是得到什么地图,而是厉兵秣马增强国力,便如武帝驱除匈奴,不也是经过文景之治几代皇帝的努力,急功近利。朝鲜如今最重要的是什么,也是国力,一个世子该犯的不该犯的错误他都犯了,父亲说的很对,幸亏他是主上唯一的儿子,只是这也是朝鲜的不幸。
“那是因为--------”
他顿住了。
恩雅知道,或许人人都说世子是正统,所以竭力服侍他、追随他。虽然她不明白世子是正统又有什么用?但是似乎世子自己从来没有发觉自己的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就跟夜郎的故事一样,但如今的清朝不是那个故事里的官员,是随时会要朝鲜性命的毒狼。
“没人看好您的北伐之计。小女不才,想请问世子您对您的北伐之计有几分把握?”
现在才是开始。恩雅心中暗想。
她见世子毫无回应,不由得接了下去说道:“连您自己都不知道么?也是,朝鲜的人口有多少,清国的兵力又有多少?一旦开战,会有多少伤亡您又计算过么?那绝对不是白氏家门的一百多口人,试问,朝鲜全部的兵力加起来又有多少?打赢了,抢夺的土地您打算怎么办?如何统治数倍于自己的人,学清朝剃发易服屠戮上亿么?万一输了又怎么办?到时候就不是朝鲜对清国卑躬屈膝的事了,而是朝鲜存不存在问题。世子邸下您从没有想过这些吧?还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您这些?就先不提清国,朝鲜如今的国力能支撑这场战争?一旦开战,朝中势力势必大受影响,后续安抚如何?开战之后,粮草补给隔海运兵、百姓生活必受影响,到时候很可能民不聊生,这些您又打算怎么办?”
难道真的以为有了一张地图便万事顺利了么?
一连串的发问让世子脑袋几乎转不过来,身子像是要倒下那般晃了晃,吕云本想上去扶住,但思及身边的恩雅,还是未有任何动静。只是恩雅的话在他心底却似掀起滔天大浪,他幼年加入黑纱烛笼,但却在将勇卫中长大,思维难免偏向白东修一方,可如今听这名女子道来,世子的北伐之计漏洞颇多,仔细分析下来全无实现的可能,而且,一如她所说,他们辅佐世子,只是因为世子为正统么?
答不上话来么?恩雅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他,继续直戳他痛处,道:“您觉得主上和百官们懦弱,可是在小女看来,他们比您更加称职。”至少,哪怕老论们即使私心,也会审时度势、顾全大局,否则哪怕交到他们手上的时候也是一个不完整的朝鲜,要来又有何用,虽然是有心为善,但只要结果对百姓好,那便是好了,谁又管谁是什么目的。想来没有百姓会喜欢打仗的,与其选择最正确的战争,不如选择最不正确的和平。
世子眼睛通红,想要辩驳,却又无话可说。
“寡人-------”
“算了,我的家人是白死了。”恩雅摇头叹息,白氏宗门的性命确实是白死的,死的太冤,而且还被加上了谋逆叛乱的罪名,也太不值,她道:“就是有地图又如何,方才那些,不过是依朝鲜的局势而言,清国呢?北伐之计的地图所指地形必是进攻的最好地形,您读了这么久的孙子兵法,难道人家会比我们差么?那些军事要地这么容易被人打探,不会重兵把守?世子邸下,难道小女都明白的道理,您会不明白?还是您根本没有想过,拿着自己的空想,让朝鲜的子民搏命?”恩雅道:“您说您是国本,可是您做过什么有利国家的事?您看过那些在泥地里拿着锄头的农民么?您和保家卫国的士兵同甘共苦过么?还有那些为了朝鲜兢兢业业的官员,或许在您眼中他们结党成派,但是在小女看来,他们比您更适合国本这个词,因为至少他们为自己脚下的土地做出了努力。在您眼中什么都不是的老论,在他们眼中您也什么都不是。这些,天主应该是和您说过吧!”
一个人的信念坚持的太久,不知不觉便会成为他精神上的支柱,一旦支柱倒下,这个人也会失去活下去的希望。世子心中的信念正在和蓄意谋杀的恩雅的意志交战,可惜,很快的,恩雅便等来了对手的溃不成军,时间短的让她自己都觉得乏味。
“不、不、寡人、寡人......北伐之计不是这样的------我一定会.......”
冥顽不灵,恩雅心想,随后道:“算了,我言尽于此。这里有样东西,您好好看看吧!等天亮了就会有人送您回宫的。不过,我还是想请世子邸下考虑一下仍在清国的细作该怎办办,还有,那位柳小姐,请提醒她一下,下次去清国打探地形还是低调些的好,听说,早就惹出了官府的注意呢!”
当然,如果你还有那个机会的话。
一旦回到宫中,便会是囚禁,想来主上会好好的想清楚怎么应付接下来的事。她亲眼看着母亲死在自己的面前,亲人死去的痛苦有谁比她更加清楚呢?如今是轮到主上了,以为害死了别人的亲人用权势便可以抹去一切,受这种痛苦是理所应当的。
恩雅不再理会瘫倒在地的世子,越过他走出大厅。
“兵判和天主在议事厅等您。”
吕云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突然感觉恩雅停了下来,抬头,便见着她笑着看自己。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在等自己。吕云快步跟上。
“我见过你。”
那双眼睛令人很是难忘。
吕云只说:“我不记得见过小姐。”
恩雅笑道:“可我见过,在交泰殿附近,您跟随者世子去拜见中殿,为什么现在在这里呢?”随即吕云又听到一声轻笑:“抱歉,唐突您了,是细作么?”
能出现在黑纱烛笼的,除了他们这样的客人,也就只有杀手了,一样的黑衣绛纹,身份一目了然。只是这样的人却不具备细作那种扔在人堆里怎么样找不出来的特性,反而光彩夺目的耀眼,是以好奇了些。不过吕云最终没有回答,恩雅也就没问。
层层叠叠的门开了又合,议事厅到了。
吕云站至天主身后,看着恩雅气定神闲的做到洪判对面的位置,同他说道:“解决了,请把世子邸下送回宫殿吧!”这个时候也该发现了吧,再不回去谁都不好交代。
洪判哼了一声,挑衅道:“这样无疑放虎归山,你------凭什么?”
恩雅道:“我以为洪判大人比世子邸下聪明,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你,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相信我吧,世子回宫会比死在这里更好,我们杀了世子和放世子回宫的结果是一样的。与其我们现在把世子杀了惹来殿下的不快,还不如交给主上去裁决,何必做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再者,杀不杀世子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的敌人是谁,大人心里很清楚。”
洪判眯着眼睛想了想,最后道:“算了,就按你说的办吧!”说罢和不舒服的晃了晃脖子道:“不知不觉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丫头,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去啰。”恩雅说道:“今天实在是多谢天主了,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呢!”不管他死不死她都出了口恶气,母亲、梅香姑姑,还有那些她从未见过面的亲人,至少能安宁一些吧!
“不送。”
天主向来惜墨如金,恩雅就不在意这些事了,虽然同洪判同路而回让人很不舒服,但一想到立刻能回到舒适的家中睡个好觉,恩雅还是十分开心的。
待送走二人,至于天主和吕云在会议厅中。
“怎么样?”
“什么?”
“那名女子,金恩雅小姐。”
金恩雅?吕云心道:金姓,她和中殿有关系?
“我不明白天主您在说什么?”
天主叹了口气:“觉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吕云不解,天主从来没有问过这些,可是,他想起方才那一番对话,说着那样惨烈的事情却似游戏一般轻松自在,最可怕的是,他从那一番质问之中听出了那人的复仇,道:“很可怕,是个会玩弄人心的。”
天主点头,似乎放心道:“明白就好,要注意,一不小心死的会是我们。明天开始就是黑纱烛笼的人主了,有些事情必须看的清楚。”
“是,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