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夜话》元宵先生

5、第四章 肥起胆子来

　　“喂，你别走呀！”
　　身后司骅不依不饶，状似深情地呼唤着。
　　傻子才理你。
　　点燃灶台里的火，小午手握一根柴，气鼓鼓地蹲着，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偏偏招惹上这两人，小午又一次深深感到自己的无助与悲伤。
　　我一哑巴我容易么我。
　　含泪。
　　“镇东卢二娘的傻儿子你可还记得？”不知什么时候司骅已经蹲在了小午身边，轻轻吐出这句话时又把小午吓了一跳。
　　你丫走路没声啊。
　　说起卢二娘，小午不自觉便想起了她粗狂豪迈的口头禅，诸如“你丫今儿个活不耐烦了？”“你丫有种！”“你丫给我说清楚！”此类，对象基本上是司骅小少爷。
　　卢二娘早年丧父，与她的傻儿子相依为命，靠卖些糕点增添些家用。黄老头最爱吃她家的糕点，为此没少唬弄她，说起来又是小午悲惨童年的一笔心酸血泪史。
　　卢二娘的傻儿子，身材倒是十分健壮。若不是痴痴傻傻，便应该是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只是四肢太发达头脑或许会变简单，他整天只晓得吃睡，目光呆滞得有些瘆人。偶尔有些生气，却只听得他喊什么巨蛇巨蛇吞山吃象之类的胡话。
　　可偌大的镇子哪里有什么巨蛇呢，只苦了卢二娘一把年纪仍要护养这样一个儿子，着实是不易。

　　“那夜月黑风高，天上星辰寥落，我身姿矫健，一个翻身爬上卢二娘家院子的小树，只听得风声阵阵……”司骅皱着眉眼似是陷入了回忆。
　　呸。
　　你当你武侠小说呢。
　　斜眼一瞟，挪了挪身子，小午离司骅远了些。
　　“我趴在她家屋顶偷听到她和广嫂聊旧庙。”察觉到小午嫌恶的表情，小少爷识时务者为俊杰地做了故事梗概。
　　觉悟挺高。
　　小午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司骅嘿嘿一笑，接着回忆道：“广嫂似乎是送些银钱给卢二娘，而后两人便围着火炉子抹起了眼泪。”
　　小午没有转头，却停下了手中送柴的姿势，这其中确实有些古怪。
　　“是抹眼泪来着，我看得一清二楚。”司骅见小午上心了，自己也来了兴致，不动声色地移近了一些：“广嫂说什么多亏阿正当年带广叔上山，求得神医，这才保住了广叔性命。好像，也是因为这事，阿正才变成如今这般痴傻的模样。”
　　阿正正是卢二娘的傻儿子，他竟然并非人们所说那样因砍柴摔了一跤而痴傻，却是因为广叔。
　　但求得神医，却反倒让另一人痴痴傻傻，这未免也太不合理。
　　“这事稀奇古怪，我想要听清楚细节，但广嫂和卢二娘都呜呜咽咽压低声音，我最终还是没弄明白。”司骅和小午有着同样的疑惑，他眼眸里的火光一跳一跳，小午忽然觉得这样的司骅有些陌生。
　　“后来呢，”司骅侧头看着小午，咧开一嘴大白牙。
　　这种白痴表情必定属于司骅小少爷。小午暗想，亏自己刚刚觉得司骅少爷深沉了许多。
　　“快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小午重重地递上一个白眼，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呸！
　　“你呀，肯定猜不出来。”淡定地自圆其说。
　　呸。
　　“我去找了广叔。”
　　投石子时，最大的涟漪显现在水面最平静的时候。本来还在无谓地闲扯，突然抛的劲爆话题，立时让小午惊得张了嘴。只可惜她是个哑巴，否则定会发出惊讶的声音。
　　司骅去找了广叔。
　　好肥的胆。
　　司骅胆肥小午不是第一天知道，但她也绝不会想到，小少爷不仅偷听了旧庙的秘密，还直接去找了旧庙的亲见者。从卢二娘和广嫂的对话来看，对于广叔卢二娘两家人，旧庙不仅是个隐秘的话题，还是个禁忌的话题。
　　司骅去找了广叔。
　　小午脑海中不由得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旧庙本身就是玄妙所在。
　　镇上的人完全可以像编造孤山传说一样，随便胡诌一个故事来哄骗小午。但是大人们除了闭口不言外，还仔细叮嘱小午不可以过分好奇。这其中敬畏恐惧的姿态很值得推敲。
　　司骅比小午大，但总归是个孩子。直截了当去询问大人的隐秘事，确实是小午年幼的内心无法承受的。她隐隐对司骅有了些敬佩，更对他结果产生了更大的好奇。
　　司骅合了合眼，似乎是让心里稍微平静一些。
　　他虽顽劣，但并非鲁莽。今次若不是趁广嫂还在卢二娘处，掐着点去找惧内广叔，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他也知晓这个举动确实是不礼貌至极，残忍至极。

　　广叔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内。当他问出阿正叔到底是怎么痴傻的时候，广叔震了一震，随后努力稳住身子，低声说：“还不是上山砍柴摔着了。”
　　“我知道不是。”司骅紧紧盯着广叔的眼睛。
　　“小孩子胡说什么。”广叔低头揉着面，只给他一个侧脸。
　　“您和阿正叔一起上了孤山，您的病好了，阿正叔却成了那样……”他也早预料到广叔必定会矢口否认，缓缓地说出了所闻。
　　广叔有些头痛，他不知道司骅是从何得知当年那件事情。当年他忽然得了疾病，成日咳血，吃多少药看多少大夫也不见好。媳妇是个不肯认命的主，思前想后，决心孤注一掷，准备上杜山，去拜访传说中长生不老的神医。

　　杜山上遍布毒蛇猛兽，与周围山脉截然不同。偶尔猛兽还会下山攻击镇上居民，因而居民们十分恐惧杜山。这些毒蛇猛兽是十年前越国许霁将军为了抵御燕国军队而投放在杜山上的，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圈禁住了这些牲畜，并不让它们跑到别的山脉。
　　自打做了决定后，镇上许多人都来劝阻他们。毕竟神医的事是虚无缥缈的，谁都不能肯定时隔多年那个异国神医是否还健在。况且杜山多蛇兽，神医搬走甚至是死于杜山也未可知。
　　他不想拖累媳妇，便不想去。哪知媳妇眼一瞪身一扭，不置可否，收拾东西的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隔日，阿正来探望他，却是为了上山一事。
　　阿正说，喜莲是个妇人家，没什么气力，如何能搬得动你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言下之意竟是希望代替媳妇带自己上山。广叔与阿正是自小玩耍到大，其中情分自然不言而喻。彼时广叔已然咳得下不了床，斟酌一番，含泪应了下来。
　　广嫂千恩万谢，次日便把他俩送到杜山山脚。
　　阿正是个砍柴人，十分结实有力。背着广叔爬了半日，期间还需躲避猛兽，驱赶毒蛇，再硬实的汉子也有些受不住。眼看太阳西下，他便寻了个安全的洞穴把广叔安置住了。
　　一天下来，广叔病恹恹的也很劳累。未及夜幕降临，他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洞穴外已经大亮。他混混沌沌睁不开眼，直觉阿正不在身边，张了张嘴却发现口干得说不出话。
　　迷迷糊糊中，却听得洞穴外似有人交谈。
　　他立时清醒了些，努力聚起精神，怕是阿正找到了神医。只听得一个严正的声音斥道：“你果真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