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夜话》元宵先生

6、第五章 白衣仙君

　　他立时清醒了些，努力聚起精神，怕是阿正找到了神医。只听得一个严正的声音斥道：“你果真要救他？”
　　阿正果然找到了神医！广叔心中自是涌起无限感激，好似气力回到了身上，动了动身子想要爬起来。
　　“剜心之刑不可废。”广叔没听清阿正说了什么，但听见那个声音说了这一句，疑惑顿上心头。
　　他停住了起身的姿势，正云里雾里，只听得那冷漠的声音接着道：
　　“这世上向来是一命抵一命，他的心保下，你的心便不能留。况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俩自是要去历劫。他既不喜言语……”
　　广叔一口血涌上来，强忍着咽了回去，不敢咳出声响。他听了一半，便发觉并非阿正与神医，却是另有其人。也不知这“你”是谁，“他”又是谁，孤山神秘莫测，这些人又怎么会无故出现在这里。
　　他不敢做声，更不敢妄动，屏息躺着，额角冒出了汗水。
　　外面似乎是沉寂了一会儿，隐隐听见有饮泣的声音，忽而听闻一声震耳的兽类长啸，他登时觉得脑袋轰鸣，耳边嗡嗡作响。
　　随即又听到数道拔山倒树的巨响，仿佛是什么巨兽在洞穴外嘶鸣挣扎。他心中的不安更为强烈，盼望着阿正不要在这时出现。
　　往往越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
　　只听见“啊”的一声，是阿正！
　　但随后便再也没听到他的声音，只听到那个巨兽在外面搅动得天翻地覆。广叔想到阿正生死未卜，心里一阵慌乱着急，咬咬牙，竟是爬了起来！
　　他沿着穴壁一点一点朝亮光处爬去，过程十分缓慢磨人。他病情严重，几乎不能动弹，而今也只余一口气支撑着他朝前去。

　　许久，就在他终于快到洞口时，外面的巨响和嘶鸣都消失了。
　　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未发生，安静得吓人。
　　洞口强烈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眯着眼睛，只看到前面一个匍匐的白影正在缓缓地立起来。
　　闭上双眼再睁开，视野清晰了些，只见四周的树木花草纷纷倒地，还有许多毒蛇走兽暴死在此！地上还有一个黑影，广叔定睛一看——
　　“阿正！”不由得脱口而出。
　　“他没死，”广叔才想起刚才那个立起身的白色影子，抬眼望去，却是愣住了。
　　天底下哪里还有这样柔和的人，脸庞是浅浅的，眉眼是浅浅的，身影也是浅浅的。长身立在那里，若是不发话，会让人几乎要忽略了他。仿佛是可以融化在阳光雾气里，融融软软，一抹道不尽的哀愁。
　　广叔愣在那里，这人仔细瞧来生的很是俊朗，全然没有柔美的女气，却说不出他的柔和来自何方。若要形容，单单只和煦二字勉为其难。
　　“他见了不该见的，我救不了他，也不能救他。”那人又淡淡开口，有些鼻音，浓浓的似是化不开的糯米。
　　广叔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白衣男子身躯有些倾斜，勉勉强强支撑着，继续说道：“他为你求医，我便随了他的愿，你带他下山吧。”
　　说毕长袖一挥，广叔顿时感到周身一轻，先前胸肺喉头麻疼之感也消失无踪，这才知道，不是求到了神医，而是碰上了神仙。
　　他连忙俯下身，再三叩拜，再三谢恩：“愿为仙君为牛为马。”
　　白衣仙君侧头想了一会儿，合上眼道：“不必，只是以后这杜山凡人不可进，你下山后不可让他人妄议。今次我饶你一回，若是改日有人胆敢踏足，便是你那兄弟的下场。”
　　他的声音很是温和，却是十足威严。
　　广叔伏着却不动，低声道：“求仙君救阿正。”他不知道阿正到底怎么了，白衣仙君菩萨心肠，必然不会见死不救。
　　怎奈白衣仙君却是轻轻叹了口气：“三魂丢二，七魄失三，一介凡人，如何救回？”
　　广叔伏着的身躯一颤，应了声“是”，含泪又深深拜了几次，头也不敢回，便背着阿正朝山下走去。
　　白衣仙君在身后喃喃：“杜山呵……杜鹃泣血最后还不是孤家寡人？何必……何必？不若叫孤山便罢……”
　　广叔听见这些，只觉得莫名的悲伤。他不知道这个仙人悲从何来，惧于他的威严，不敢深究，只敢向下走着。
　　直到了山脚下，广叔这才回头望去，只见杜山霎时笼罩上一层浓白的雾。雾的中间，影影绰绰好似古刹的一角，当下知晓应当是白衣仙君的住处，心中崇敬之意又升起几分。

　　“我不敢多看，身上背着昏迷的阿正，赶忙到卢二娘家。”广叔脸上浮现起深深的悔，沾满面粉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哪知，阿正的无救，竟是这般。”
　　司骅心下骇然，未曾想，孤山旧庙的来历居然与仙有关，不由屏气敛息，专心致志，静静等待下文。
　　广叔似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半晌才痛声道：“阿正的病因我，我亏欠颇多啊！”

　　卢二娘似是早就料到阿正不会平安归来，只是闭目流泪便再无他话。广叔与广嫂伏着痛哭了两日，跪在卢二娘跟前希望能赡养她和阿正。但是卢二娘却回绝了，几番下来，竟恼得拿扫帚赶他们出去。他们这才晓得，卢二娘的尊严与骄傲。
　　一个康健的活人带病人上山求医，回来时病人痊愈，健康之人却心智缺失。
　　这个消息并没能隐瞒多久，几日后全镇便闲言碎语不绝。广叔想起仙人的嘱托，急忙找到镇长把事情全盘托出。
　　镇长颇有见地，当即召开全镇大会。说是山上住了神仙，神仙发话不许凡人进山，否则必有严惩。神仙还说，杜山以后更名为孤山。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从此镇上严禁讨论杜山之事。
　　镇上的居民炸开了锅，严惩莫不就是变成阿正一般的痴傻！再联想到几日前杜山无故弥漫浓雾，雾下还兀地出现了座旧庙，这等稀奇之事，竟然是神仙下凡！
　　镇民笃信牛鬼蛇神，心里是又惊又惧，不敢过多怀疑，唯恐亵渎神灵。
　　又是几月，镇民们发现再也没有蛇兽下山下山扰民，这才坚信不疑。
　　至此，在经历了几个月的纷纷扰扰后，镇上便严禁谈论、严禁踏足孤山旧庙。
　　也就变成了小孩子们询问也问不到的结果。

　　“广叔，是哪一年？”司骅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神仙下凡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太信的。
　　“是……天启二十四年。”广叔皱皱眉，似是不愿说出这个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