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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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消散，晴空万里。
红绡摘下树叶吹了几声嘹亮诡谲的调子，随后便负手立在原地，闭眸迎向从密林枝桠间投射下的稀疏阳光。
白银沉默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回想起往日的相处，不知为何心头竟生出几分恐惧之感。
“小白可是有话对我说？”
温柔的声音传来，白银打了个激灵，望向那道背对她而站的挺拔身影，竟一时无言。
红绡叹息一声，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脸色暗沉，唇色泛青，眉宇间萦绕着一股病态的死气。
白银一愣，方才并未见他受伤，怎么脸色这般难看？
“你……的脸色？”到嘴的话竟临时变成了这句，白银心里苦笑。
听出她话中的关心，红绡眼中一暖，笑得愈发温柔亲近。“无妨，不必担忧。”
白银现在心里很乱，脑中的思绪仿佛打结了一般，怎么都理不清。她胡乱点了点头，垂眸看到怀中沉睡的狐狼，摒除杂念，复又问道：“你为何不出手救白菱？他差点就……”
红绡摇首，走过来，轻言慢语道：“所谓上古灵兽，也不过就是上古时期一条小鱼罢了，就今日而言仅相当于蝼蚁而已。区区蝼蚁，能有多大能耐？只要有弱点，就很好对付。你把它想的太过厉害了。只不过我不能近它身，寻常人又难以对付，但若是白菱出手，必然可以解决。”
“不能近它身是什么意思？”白银皱眉，敏锐地抓住关键点。“若没有我和白菱相助，你就不能抓住鯈鱼么？那你先前不是说……”她一顿，不敢细想下去。
红绡斜睨她一眼，不答，只道：“白菱既已解决，纠结于此有何意义。”
白银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怔住，所以这话是变相承认利用白菱替他取得鯈鱼骨肉了？她觉得莫名的不舒服，连带着看红绡的眼神也有些埋怨和愤愤不平了。
白银大眼猛蹬，语气也有些凶狠起来。“可白菱差点死了！”
红绡似微露不解，勾唇低笑，反问道：“他之死活，与我何干？”
与我何干？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白银心头骤凉，如坠冰窟，不可思议地瞠目而视。
“哦。错了，倒确实有几分干系。”他掩唇一笑，改口道。“他是把好兵器。”
白银闻言脸色渐渐发白，眉头紧蹙，身体微微颤栗，乌黑明灿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高贵秀雅的少年。
红绡挑眉，俯身抚上白银的脸颊，凤目中寒光闪烁。“怕了？”语气略带遗憾和受伤，他惋惜道：“你不是说过不怕我么？我本就是这样，你总该适应的。”
被那只温软如昔的手抚摸过脸颊，白银却没有了往日的温暖与安心，此时只觉得头皮发麻，脸上彷如被一把阴邪的匕首滑过。整颗心登时缩成一团，愈发惴惴不安。昔日温柔包容的同伴，只是带着张可怕的面具？那些信任又算是什么？
“吼——”一声低吼伴伴着利爪横扫而来。皮毛脏污的雪色狐狼微微喘息着，将白银一如既往地护在身后。
红绡灵巧地后侧避过，他轻笑，一双桃花凤目流露出七分多情和三分凉薄、蛊惑。“小白，我不会害你，别怕我。”
白银默然，仅仅同菱靠在一起，黝黑的眼睛有些空洞无神地望着他。她握紧拳头，往日他说过的话一股脑儿涌上脑海，她越想越胆寒，眼前霎时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但她的声音却格外的冷静，“你与我们同行，就是为了利用白菱帮你杀死鯈鱼？”
红绡既不点头也摇头，秀美的脸庞越发灰败，病气。他轻叹，无辜道：“我可没有逼迫你们呢。小白，你就如此看我？当真让我心寒。”
白银拼命抑制住满腔的愤怒、失望、惊恐，她瞪红了双眼，“红绡！你究竟想做什么？”
秀雅绝丽的脸庞上笑容渐渐淡去，他敛眸静静端详了白银片刻。潋滟的凤目似一对缀满星辰的寒潭，波澜未起，却异常夺目。“你不是说过信我么？”
白银沉默，瑟缩了一下，被那双眼睛盯着，忍不住再次打了个寒颤。直到伸手摸到身前那柔软的皮毛，她僵硬的身体才放松了些许。
“我从未骗过你。”
红绡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面色愈发灰暗病态，但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姿态依旧闲意又秀雅。
他盯着白银半响，倏尔一笑，“为何你不问我无法近鯈鱼之身的缘由，却一再追问我有否利用白菱？”
白银一愣。
苍白的脸上被茫然填满，她似乎回不过神，睁着双湿润的眼睛怔怔地回望他。
红绡轻叹，却仍是微笑。偏心的丫头。
下一刻，他脸色一变，眉头微蹙，印堂霎时盈满紫黑晦涩之气，那张美丽的脸庞几乎一瞬间爬上了蜘蛛网似的扭曲黑气。
白银看得心惊肉跳，双眼圆瞪，流露几分掩饰不住的惊恐之色，下意识地将白菱搂在怀里。
白菱却并没有过激的反应，只睁着双兽瞳警惕地盯着红绡不放。
凤目瞟了眼天色，红绡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嘴角却骤然上挑，他上前一步，触不及防地朝白银他们挥了挥袖子。
白银只闻得一袭幽香，视线便开始模糊了。耳边依稀弥留那么一声如梦似幻的柔和声音。“好姑娘，咱们招拦山见。”
——
星斗纵横，夜风似水。一叶小舟沿着河水顺流而下。
甲板上盘腿坐着一位少女，一双大眼在灯光下却有些空洞黯然。她仰头望着璀璨的天河一言不发，时不时会叹两声气。
一道瘦长的身影掀开船帘从舱内走出来，来人慢悠悠地走到黄衫少女身边坐下，侧头看了她一番，随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于是接下来甲板上便又多了一人盘腿而坐，仰望星空。
夜风携着股潮湿的气味撩起他们的长发，江景随着小舟的行进而倒退。
红绡既然承认利用他们，却为何又要说从未欺骗过她，他那飘忽不定的态度究竟是何意思？还有……为什么他要留下那艘小船和船夫送他们离开。若要害他们，又何必帮他们。
可说到伤害，除了这次对白菱的见死不救，他从未对他们有过丝毫的伤害。反而……救了她三次。除非连这些都是做戏，可这对他有又什么好处呢？这些日子，她一直被这些问题困扰着，徘徊在信与不信中，可谓身心俱疲。或许正是太过信赖，在遭受背叛后才会如此低落痛苦。
浪花轻拍小船，溅起几滴飞沫落在船板上，印下斑驳的黑影。少女抱膝轻叹，脸藏在灰暗的阴影中。
江天一色的昏暗中，一抹清泠如泉的声音划破了寂寞的灯影。
“银银。你伤心了？”
白银动作一顿，愕然地侧头去看身边的少年。
白菱面色淡淡地认真凝视着她，口齿清晰，一字一句道：“你若伤心，我们就去把红绡找回来。”
心头一烫。
这一瞬间，白银有种错觉，只觉得那双明净的眼眸在夜色中似乎流淌着一种静谧的温柔。
白银深深作了个呼吸，继而笑了，笑得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璀璨。
“有你在就行。”
胸腔的浊气被这道清冽的嗓音洗净，白银再次仰首望着天空，心境却截然不同。她不后悔来找鯈鱼，正是此行让她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啊。
事情既已发生，胡乱猜测又有何用，再乱想事实也不会改变，那就招拦山见吧！
她微笑着，眨了眨眼睛，“不用特地去找，他既然说招拦山见，看来是要‘回家’了呢。哎——原本说好不回去的，现在回去会不会没面子啊？”玩笑似的语气。
白银撩开黏在唇边的头发，撅了撅嘴，“啧——不管啦。怎么着我们也是狐狼族的族民，族群重于一切。不是么？”
菱郑重地点了下头。
族群与伴侣至上。没想到做了十七年的人和十五年的狐狼，她如今竟也可以坦然认可后者的身份了。回想这些年来被自己忽略的画面，白银不由得有些惭愧后悔。菱、浅降、小楼、族长、甚至是王……他们又何尝不是真心对待自己的？可她却始终将他们当做异类，潜意识里排斥他们的亲近。野兽和人类有分别么？谁可知有时人类无情，兽类却有情啊……
过了一会儿，他又点了下头，认真道：“你也重要。”
少年的声音平静地几乎冷淡。
但落入白银耳中却犹如一记滚烫的烟火，在心口绽放。
她垂眸，回以一笑，“你也是。”
沉静在夜间流淌，温暖的灯火在船头跳动，光影落在水面上，打上一层波澜起伏的柔光。
“对了。”她忽而望向他，明艳而狡黠地微笑，“忘了告诉你件事。”
眉眼弯弯，“白菱，我喜欢你呢。”
时间仿似被裁剪掉一霎，灯火疏影间，少年淡淡应了声，“哦。”
白银一噎，哭笑不得。“木头！你就这反映？”你这小子认准了我喜欢你是吧？
点头。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你……知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白银有些忐忑，他情商向来低，也不知道是否明白她的意思。
白菱沉默片刻，忽而栖身朝白银而来。
莹白昳丽的脸蛋近在咫尺，炽热的呼吸喷在白银的脸上。白银瞬间愣住，浑身僵硬、面色爆红。
可是半刻钟过去，他俩却依旧维持着这一沓薄纸的距离。
白银黑线，狂跳的心脏被硬生生拍平了，正欲翻脸。
但见那双美丽的眼睛眨了下，他微侧了侧脑袋，一下子就着白银的脸贴了上来。唇瓣相依，呼吸相缠。碰触间，他的动作有片刻停顿，随后便伸出舌尖开始不紧不慢地舔舐着白银的嘴唇，慢悠悠地吮吸，轻轻地啃咬。
就像……在慢吞吞地吃东西。
白银一阵头晕目眩，满眼都是那恍恍惚惚的星光和他明净的眼眸。她心跳如鼓，心里却忍不住微笑起来。
灯影摇曳，水声低沉。时间随着江景的倒退而行进。
良久。
白银脸颊绯红，低头靠在菱的肩头轻轻地笑。
看来这小子还不算太无知，他明白就好。白银脸上烧红未褪，临时又起了坏心，想逗逗白菱，明知故问道：“你刚才干嘛呢？”
白菱平静道：“调情。”
“咳——”白银嘴角一抽，仰头看他，表情很是诡异。“你到底跟谁学的这些？”
白菱神色如常地看了她一眼，伸臂将她抱进怀里，下巴就直接搁在了她的脑袋上。目光放空，干脆开始望着夜色发呆，不知又在想什么。
银银的嘴……味道不错。
至于跟谁学的……
“哟！菱小子！怎么一个人蹲在这？”
“……”
“不认得我？哈哈——没关系，我不生气！来来，和鸿叔聊聊天。”
“……”
“又睡着了？我瞧你眼睛可是睁着的！”
“……”
“哎……你这冰木头小子，真不明白白银那丫头怎么老盯着你不放，浅降那混小子可比你手段高明多了。”
“……什么，手段？”
“嘿……有反应了？要鸿叔教你两招？”
点头。
“叫句鸿叔来听听！”
“叔。”毫不犹豫。
……
五月初二。行近半月，船只靠岸。
白银在菱的揽抱下艰难地下了船，也不知是红绡特地嘱咐还是如何，回来耗费的时日格外的长。白银照例腿软，愈发虚弱、东倒西歪地挂在白菱身上。
二人刚体会到脚踏实地的安心感，只听得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巨响。
他们甫一回头，便见那甲板上已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堆凌乱的衣物。更诡异地是，不远处的河面上一尾头戴斗笠的灰黑大鱼正露出半个身子向河心游去。它摆了摆尾，一眨眼的功夫便潜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白银看地目瞪口呆。敢情这段时间为他们划船的渔夫一直以来就是条……鱼人？
红绡诡异的用人准则正是针对了异人？联想到他的随从小柳，以及令狐府一众貌美如花的女仆，他们异于常人的行为难道也是因为……白银不由觉得愈发不安，一种强烈的不详和违和感猛地袭来。
红绡的身边为何会拥有如此多的异人奴仆，不是说这世上能羽化的生灵少之又少么？如今取得鯈鱼，他重回招拦究竟想做什么……
一切答案或许待回到招拦山就可以找到。令狐红绡，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又究竟——有一个多大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第八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