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伊甸（1）十年囚刑》暮闻歌

5、看不见的门（3）

　　花园里传来异常的机械摩擦声，莫新对这样的声音极其敏感，忍不住循声找去。
　　一条仿石板路从客厅侧门延伸出去，直通花园。
　　莫新在盛开的白玫瑰丛中看到了一台RX-4型的圆座智能机器人，这就是他要找的声音源头。他庆幸记得带了便携式工具盒，当即取出检测仪靠了上去。
　　“你是谁！”
　　莫新被这声音惊得手一抖，这才注意到旁边停着一辆轮椅，上面坐着个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一条粉色长裙，裙摆遮住了双脚。她张开手臂挡住莫新：“你是谁！要对梭梭做什么！”
　　“这款机器人只适用于室内行动，长时间户外运动会导致核心平衡轮不规则磨损。”莫新低头看着检测仪上的数据，一边准备修理工具，一边说：“因为使用不当，机体核心平衡轮严重受损，急需修复调整。”
　　“走开！”小女孩扬起粉嫩的拳头，砸在莫新的手腕上。
　　“咣当”一声，莫新手里的工具掉到了地上。他低头看着沾上泥土的工具，突然掀起小女孩的裙摆，握住她的脚踝，脱下了一双崭新的红色皮鞋。
　　小女孩惊恐地发出尖锐的哭喊声。
　　莫新捡起工具，擦了擦泥土，放回工具盒，然后塞住耳朵。
　　阿瑞斯闻声冲出别墅，跑过来一把抱起安婕搂在怀里，连声问：“怎么了？”
　　安婕搂着阿瑞斯的脖子，委屈地放声大哭。
　　阿瑞斯不明所以地看着莫新，不知从何问起。他很难想象妹妹和莫新这两个性格自闭的人，是为了什么而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发生如此大的冲突。
　　莫新拎着安婕的鞋，指着机器人说：“它需要修理，可以抽空送到工作室来。”
　　安婕哭得喘不上气，阿瑞斯心疼地安慰着，眼看莫新转身要走，忙伸手去拉，却不料安婕见他要挽留莫新，哭得更厉害了。
　　伊莎站在侧门，这里是莫新离开花园的必经之路。但她没有挡住莫新的去路，只是在莫新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低声说：“安婕怕生，少爷和她相依为命很多年……请不要介意。”
　　莫新的脚步顿了顿，一言不发地拎着那双红皮鞋离开别墅，打开军车的自动驾驶功能，把目的地设定为战斗机械研发部。
　　阿瑞斯听见引擎声，忍住内心一阵阵莫名的焦躁，把安婕抱回客厅，柔声问：“告诉我，他做了什么？你为什么哭？”
　　安婕不住地抽泣：“他要拆梭梭，我不让，他就掀我的裙子，还抢了我的鞋子！那双鞋是刚买的，要穿给哥哥看的。哥哥为什么要让坏人来家里？”
　　阿瑞斯很想替莫新开脱解释，但看到安婕满脸泪痕的模样，把话忍了回去，摸了摸安婕的头说：“要不要听哥哥给你讲讲这次在兰德星云LD-01星域执行任务……”
　　“嗯。”
　　……
　　阿瑞斯刚让安婕的心情好起来，就接到了伯勒宁上校的通讯连线。
　　“为什么让莫新一个人回去！你既然把他带出来，就应该把他完好无损地送回去！就算有护卫队，但是离得那么远，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是我没做好。”阿瑞斯对莫新心存歉意，全盘接受了伯勒宁上校的责备。
　　“阿瑞斯，埃维莱德教授刚才给我打来电话，对你这种极不负责的行为表示强烈不满。你这样做，以后要用什么理由说服埃维莱德教授，让他同意你和莫新接触！”
　　阿瑞斯的脑海里突然蹦出昨天在工作室的见闻，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说：“上校，我会以最大的诚意向教授道歉，也会尽最大努力取得莫新的原谅。”
　　伯勒宁上校却说：“你能得到教授的原谅就行了。至于莫新，他是不会对自己同类有情绪的，所以无论你是否道歉，他都不会对某个人有特别的看法。”
　　听到这样的话，阿瑞斯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稍微松口气，然而心里却说不出的难受——他宁愿莫新因为这次不愉快的做客经历而怨恨他，也好过对他“没有看法”。
　　“阿瑞斯，你要记住，对HSSH而言，甚至对整个卫星城联邦而言，莫新的价值都是无法估量的。”
　　通讯结束，阿瑞斯随手把通讯器丢到桌上，冷笑一声：价值？一个天才机械师的价值无法估量，可是这样珍贵的人才，却被放任使用UPA兴奋剂！虽然现在HSSH和最大的敌人之间有着巨大的技术差距，必须抓紧时间加快战斗机械的研发，但这样透支一个天才机械师的生命，完全是只为眼前利益而不顾长远。
　　阿瑞斯想起莫新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心里竟泛起难以名状的酸涩。安婕的哭声和不安让他无法追上去挽留，尽管他知道莫新只是为了修理那台受损的机器人，并没有欺负安婕的意思，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莫新要带走安婕的鞋？
　　莫新是为了听那些关于“沃德皮斯驾驶舱的设计改良的想法”而来，却因为和安婕发生冲突而匆忙离开，虽然那时候并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但什么都没来得及谈就离开这一点，已经说明他很生气。
　　阿瑞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向莫新当面道歉。但是，该怎样道歉才会被接受？除了战斗机械，他几乎对莫新一无所知。
　　经过再三考虑，阿瑞斯向纳亚发出了求助信息，却迟迟没得到回复，他只能耐心等待。
　　两天后，纳亚发回了调查资料，事实证明阿瑞斯的等待是有价值的——纳亚竟破解了莫新的A级加密档案！
　　随着资料在虚屏上一页页地显示出来，阿瑞斯的惊喜渐渐消失，表情越来越凝重。
　　不出所料，莫新的父亲果然是被誉为卫星城联邦有史以来“最具社会贡献价值”的民用机械师——莫远声。
　　十年前，莫远声猝死于自己的实验室。七年前，莫远声的妻子苏娅与韦戈多•罗格中校再婚。五年前，莫新进入战斗机械研发部。
　　这份资料中有大量莫新十五岁以前的照片，十岁和十三岁是两个极其明显的分界点。
　　十岁以前的莫新天真顽皮，会在镜头前做鬼脸，会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做的玩具。十岁到十三岁期间的照片里，他很少直视镜头，眼里焦虑而不安，脸上再没有笑容。十三岁以后，他完全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不动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一具制作精良的高仿真机器人。
　　资料中的文字资料极少，无法得知照片上反映出来的变化是缘于什么事件，但阿瑞斯还是隐约得到了一些推论，例如，韦戈多与苏娅结婚的时候，还只是卫星城联邦总部的一名文员，而莫新进入战斗机械研发部后不到一个月，他的官途就一路顺风，爬上了卫星城联邦秘书部部长的位置，而那正是莫新以总设计师身份开始沃德皮斯研发的时候……
　　阿瑞斯在书房坐了一整夜，望着渐渐明朗的天空，他终于坚定了一个在心里反复推敲的念头，直奔战斗机械研发部。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埃维莱德教授激动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用力敲着桌面，不知该嘲讽还是该怒骂。
　　“我想在休假期间带着莫新做晨练。”阿瑞斯平静地说。
　　“派罗中尉，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在给他带来非常不愉快的做客体验后，还能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
　　“这是合理的提议。”阿瑞斯耐心地解释说：“他的身体情况很糟，非常需要恢复正常的作息时间，并进行适度锻炼。”
　　埃维莱德教授哼了一声，说：“他除了自闭症，没有任何疾病——总部每个月都会派专人对他进行健康检测，对此我非常确定。”
　　阿瑞斯咬了咬牙，继续保持着平和的心态和表情：“我思考了两天才来这里，就是为了以最大的诚意带来这个提议。当天我没有跟在他身边，才让他和我妹妹发生了一些误会，为此，我诚恳地表示歉意。教授，莫新虽然没有疾病，但是谁都看得出他身体非常虚弱，如果你还希望他继续为HSSH效力，就请采纳我的提议。”
　　埃维莱德教授看着阿瑞斯，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中尉，所以我才好奇，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居然认为可以让莫新恢复正常作息时间，居然认为可以把他拖出去晨练！”
　　阿瑞斯也不禁笑了起来：“我是他的朋友。”
　　“天，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埃维莱德教授难以置信地看着阿瑞斯：“很好，如果你能让他亲口答应你的提议，我就同意。”
　　“非常感谢，教授。”
　　埃维莱德教授的情绪忽然平复下来，像是已经看到了阿瑞斯失败的样子，不慌不忙地坐回座椅，扬声问：“你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友谊。”阿瑞斯坦然回答。
　　“得到他的友谊？这可比你当上将军的可能性小多了！”
　　阿瑞斯温和无害地笑了笑：“我从不做没有可能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