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伊甸（1）十年囚刑》暮闻歌

4、看不见的门（2）

　　送走教授，阿瑞斯回头看见莫新身侧的机械臂递了一瓶液体过去。
　　莫新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双手片刻不停，只是张嘴咬住瓶里的吸管，猛吸了两口。
　　空气中弥散着一种淡淡的特殊气味，阿瑞斯仔细吻了吻，目光落到那只瓶子上，皱了皱眉头。他很想立即过去确认自己的猜测，但是看到莫新还在忙碌，只能继续耐心地等待。
　　这一等，就是五个多小时。
　　莫新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嘴里还咬着吸管。
　　阿瑞斯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从机械臂上取了那瓶液体。他这才注意到莫新眼底一片乌青，睡得极沉，连嘴里咬着的吸管被人抽走也没反应。
　　阿瑞斯看着手里这个棕色的瓶子——这是莫新喝的第五瓶，没有任何标签，但从瓶子里的液体散发出的气味，大致可以辨识出其中的主要成分。
　　违禁兴奋剂，剂型为UPA！
　　阿瑞斯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尽可能显出好奇，而不是震惊和愤怒。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工作室里至少有四个监控摄像头在运作，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记录下来。他把瓶子插回机械臂抓手上，装作不小心没插稳，洒了一点在袖口上。
　　“你在做什么？”
　　阿瑞斯心跳一滞，随即镇静下来，回头看着睡眼朦胧的莫新，笑着说：“你五个多小时都没吃东西，一直在喝这个，我想看看是什么型号的营养剂。我闻了闻，味道可不怎么好，大概味道也不怎么样。”
　　莫新揉着眼睛说：“是我的专供营养剂，能替代食物提供能量。”
　　阿瑞斯看着莫新，顿了顿：“你平时都用这个代替正餐？”
　　“工作时记不起吃饭，这个省时间。”莫新打开自动关闭的虚屏，正要继续工作，却突然被阿瑞斯按住了手腕，力道出奇地大。
　　“你多久没休息了？”
　　“刚休息过。”
　　“我是问你多久没有躺下来睡觉了？”
　　莫新感觉到按住自己手腕的力量又加了几分，皱着眉头说：“记不清了，大概三四天。”
　　“你，你需要休息。”
　　“你打扰我工作了。”莫新挣了挣，发现自己的力量对阿瑞斯而言几乎可以忽略。
　　阿瑞斯有些慌张地松开了莫新的手腕，看到工作台上的虚屏陆续弹出，到了嘴边的道歉变成了别的内容：“我对沃德皮斯驾驶舱的设计改良有些想法，想找个时间跟你谈一谈。如果你愿意，明天早上八点，我到研发部门后门来接你。”
　　莫新突然抬起头，目光却擦过阿瑞斯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仪器堆上：“不能现在说吗？”
　　“我想请你去我家详谈，今天就不打扰你工作了。”阿瑞斯朝外走去，回头补充说：“莫新，如果你真的在意，就请不要迟到，所以，今晚请早些睡！”
　　阿瑞斯离开工作室的时候，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只是忘记向埃维莱德教授告辞，而这一点，直到他走进家门时才意识到。
　　礼貌方面的问题可以弥补，但现在这是无关紧要的事。阿瑞斯急匆匆地走进书房，锁上门，脱下外套，取出食品成分测定仪，解析出袖口上沾的专供营养剂成分后，立即把数据发给纳亚。
　　不到五分钟，纳亚就发来了通讯请求。
　　“老大，你这还是头一次用我建的私人通讯网啊。可以问一下，刚才你发给我的成分表是什么机密吗？里面的UPA兴奋剂可是严重超标了。”
　　阿瑞斯淡淡地说：“是一种营养剂，可以提供长时间的营养供给。我闻出UPA的味道了，所以才想知道这种营养剂是从什么渠道进来的。”
　　纳亚说：“除了UPA兴奋剂，其他成分最符合目前还在研发期的一种军用营养补给剂，研发方是嘉斯图集团。营养剂肯定是从HSSH医药供应渠道进来的，但是UPA兴奋剂是进入HSSH后添加的。违禁药剂的中转渠道密集太高，我暂时查不到。”
　　阿瑞斯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头：“谢谢你，纳亚。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当做从来没发生过，别忘了清扫痕迹。”
　　纳亚沉默片刻，问：“和莫新有关？”
　　阿瑞斯怔了怔，随即轻笑了一声：“是吗？这么容易猜到？”
　　纳亚吸了口气，念道：“2436年3月，莫新进入HSSH战斗机械研发部，至今五年零四个月，在此期间跟他有近距离接触并有三十分钟以上谈话的共有十一人，除了埃维莱德教授，另外十人都因为各种合理原因，先后死亡或失踪。”
　　“我记得你对他并不感兴趣，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昨晚，离开医院以后。”
　　“查到这些一定废了不少力气，但是，”阿瑞斯顿了顿，“纳亚，他是个天才，再这样下去，他活不过三十岁。看着一个天才机械师就这样被毁掉，我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祝愿你一切顺利。晚安，老大。”纳亚切断了通讯。
　　阿瑞斯揉了揉额头。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正如纳亚所说，和莫新接触的后果就像是一个未知的危险的黑洞，但如果因此退却，他将错过决不能错过的东西。

　　按照单方面约定的时间，阿瑞斯等候在战斗机械研发部后门外。
　　这辆车的安保级别仅次于将军们的专车，出借者是伯勒宁上校。
　　阿瑞斯坐在驾驶座上，回想着今天早晨出门前与伯勒宁上校的通话内容——上校说，他非常鼓励战机驾驶员和战机设计师多交流，并且已经知道了阿瑞斯邀请莫新去家里做客的事，所以为了确保莫新的安全，要求阿瑞斯必须用他提供的专车接送。
　　八点整，莫新出现了，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研发部灰色制服，腰上挂着外出必带的便携式工具盒，两眼无神，如梦游般走着曲线。
　　门口的警卫没有见过莫新，只当他是普通的研究员，照正常程序进行了身份验证和外出登记后，便打开门让他通行。
　　阿瑞斯从后视镜里看到莫新爬上后排座位，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脱下外套扔给他：“再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莫新嘟哝两声，迷迷糊糊地拉过外套搭在身上，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阿瑞斯发动了引擎，将车开得十分平稳，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看酣睡的莫新，忽然发现后面有“尾巴”跟随——猜到那大概就是上校在通话中暗示过的，藏在莫新身边的护卫队。
　　外出必须用安保级别在2A以上的车辆，而且有护卫队全天候暗中保护——这样的待遇，绝不是一个天才机械师有资格享有的。阿瑞斯不得不怀疑，此时在后排睡得正香的那个人，是不是还有机械师之外的身份。
　　军车朝K1区驶去。
　　K1区是M-36基地里的军方住宅区，所有HSSH现役军人的家都安置在这里，距总部只有十五分钟车程。阿瑞斯父母留下来的唯一一处固定资产，只有位于K1区的一套小型别墅。
　　到了别墅门口，阿瑞斯把莫新叫醒，一边带着他往里走，一边介绍说：“我有个妹妹，叫安婕，今年八岁。她喜欢安静，所以家里只有一个名叫伊莎的女佣。虽然是女佣，但伊莎就像我的家人一样。”
　　莫新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两层小楼，也看到了那个名叫伊莎的女佣。那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妇女，身材有些微胖，面色红润。
　　“少爷回来啦！”伊莎的脸上带着爽朗温和的笑容。
　　“伊莎，这就是我提过的新朋友——莫先生。”
　　尽管莫新一直低着头，但伊莎在看清他面容的刹那，仍是惊诧地捂住了嘴，堵住了险些发出的惊呼声。
　　“怎么了？”阿瑞斯觉得伊莎的反应有些失礼。
　　“啊，对不起！”伊莎歉疚地欠了欠身，“此前听说莫先生和少爷同龄，但没想到看上去竟然会这么年轻。莫先生，请原谅我的失礼，我是伊莎，非常高兴认识你！”
　　莫新没反应，仍是一副梦游的样子。
　　伊莎热情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阿瑞斯解围说：“他的性格和安婕有些相似。”
　　伊莎释然。
　　阿瑞斯把莫新带进客厅，发现他望着后院的方向，笑着说：“闻到花香了？那边原来是我的训练场，后来因为安婕喜欢白玫瑰，就改成了白玫瑰花园。”
　　伊莎在一旁点点头附和：“这里泥土珍贵，环境也不好种花，少爷弄的这个花园算得上是家里唯一的奢侈品。”
　　阿瑞斯知道莫新对花园的价值没什么兴趣，回头问伊莎：“安婕在自己的房间里吗？”
　　“是的。小姐吃过午饭就回房间了，现在应该还在休息，需要我叫她吗？”
　　“不用，我去看看。帮我招呼好莫先生。”阿瑞斯叮嘱一番，转身上楼。
　　“莫，莫先生，我去准备茶和茶点。”伊莎不太自然地笑了笑，快步走进了茶房，端起茶杯，手却不听使唤地颤抖着，磕得杯碟一阵乱响，不得已放下，又不小心撞到装茶点的篮子，掉了两块蛋糕在地上……一阵手忙脚乱过后，当她勉强镇定下来，端着茶具和茶点回到客厅时，莫新却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