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伊甸（1）十年囚刑》暮闻歌

3、看不见的门（1）

　　夜晚来临，阿瑞斯却无法入睡。
　　两个熟悉的身影溜进了病房。
　　戈法摸到阿瑞斯床边，悄声问：“听说你是被人抬出沃德皮斯驾驶舱的？”
　　阿瑞斯干笑两声：“我是因为太累，又觉得心满意足，所以睡着了而已。医生都说了，我明天就能出院。”
　　戈法不相信地问：“那你被抬出来的时候吐血是怎么回事？”
　　阿瑞斯“吐血？没那么严重，只是降落的时候因为太激动，咬到了舌头。”
　　“……”
　　纳亚低声问：“听说沃德皮斯的总设计师特意申请来医院探病？你见到他了？”
　　“嗯，他是来向我致谢的，顺便为设计缺陷道歉。”阿瑞斯不解地问：“他来探病还需要特意申请？”
　　纳亚说：“他的身份太特殊，我帮你先查了查，结果有些意外——他十五岁进战斗机械研发部，这是第一次主动提出外出申请。”
　　阿瑞斯颇感兴趣地追问：“你还查到了什么？”
　　戈法插话说：“听说你跟他聊了一下午，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阿瑞斯苦笑着说：“是聊了一下午，但我一提到机械之外的话题，他就沉默得像个摆设，跟说起专业话题时滔滔不绝的样子完全不同。”
　　“天生人格分裂？不对，是被训练的吧？”戈法猜测说。
　　纳亚摇摇头：“不是人格分裂，是后天性自闭症，研发部里只有埃维莱德教授能跟他说得上话。老大，你是他第一个主动接近的人。”
　　“大概是因为沃德皮斯试飞差点失败，我帮了他一个大忙。”阿瑞斯笑得有些牵强。
　　纳亚不置可否地说：“老大，我知道你对沃德皮斯非常感兴趣，但最好不要跟莫新有太多往来。他整个人都是HSSH的机密，个人信息还分不同的密级，你不觉得这种人……”
　　戈法接过话头，笃定地说：“这种人一定过得很不开心。”
　　纳亚：“……”
　　阿瑞斯点点头：“难怪我对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是因为他跟安婕一样，都有自闭症。”
　　纳亚觉得，老大被戈法传染了“对话重点偏差症”。
　　阿瑞斯看着纳亚那副古怪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坦率地说，我很喜欢他。没办法，大概是因为安婕的缘故，我会忍不住想跟这样的自闭症患者交朋友，何况莫新还是个和我有共同爱好的天才机械师。”
　　“老大，安婕多可爱，莫新怎么能跟她相提并论？”戈法不屑地哼了哼：“我都听说了，那个莫新像个病死鬼，经常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走路还没声音。他天天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要是没有监控，死了都没人知道。”
　　“关在地下室里？”
　　纳亚替戈法解释：“研发部为他专门建了一个独立工作室，只有小部分露出地面。虽然研发部给他安排了宿舍，但是他很少回去，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室里度过。”
　　阿瑞斯若有所思：“天才也这么拼命，难怪这么年轻就成了战机总设计师。”
　　纳亚有些挫败感地叹了口气：“老大，我本来是想提醒你离他远点的，没想到反而让你对他更好奇了。”
　　“仍然感谢你。”阿瑞斯笑着说：“有空去我家坐坐，戈法应该也想念伊莎做的茶点了。”
　　“哈哈，还是老大了解我！不过比起茶点，我更想念安婕小宝贝啊！”
　　“安婕才八岁，离她远点！”阿瑞斯在戈法的肩膀上推了一把。
　　戈法可怜兮兮地说：“老大，给我点机会嘛！我也只比她大十一岁……而已。”
　　纳亚提着戈法的后领，把他从阿瑞斯面前拖开：“老大不会让自己妹妹嫁给军人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阿瑞斯笑着摇摇头：“安婕不亲近外人，你要是能让她主动接近你，我倒可以考虑。”
　　“真的！”戈法刚要蹿过去，又被纳亚拽了回来。
　　“老大，你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过几天去你家喝茶。”纳亚说完，干脆利落地把沉浸在美好期待中的戈法拽走。

　　早晨七点，伯勒宁上校准时接到了部下的报告。
　　“上校，派罗中尉已经离开医院，没有回家，按目前的行动方向推断，他的目的地是战斗机械研发部。”
　　“我知道了，你回来吧。”伯勒宁上校切断通讯，看了一眼刚收到不久的邮件，考虑片刻后，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战斗人员造访研发部不算新鲜事，有时候为了测试新装备适应性，研发部还会邀请一些战斗人员进行试用反馈。尽管如此，当阿瑞斯出现在研发部大楼时，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快看！那个红头发……天，真的是派罗中尉！昨天就是他挽救了沃德皮斯的前途！”
　　“我可以当面向他致谢吗？要是没有他救场，我们战机研发组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抬不起头啊！”
　　“让开让开！啧，这个角度不错，我要给偶像拍照！”
　　“派罗中尉来找谁？快问问接待处！”
　　“还用问吗？没看见他在往埃维莱德教授办公室走！”
　　“你们，全部都给我回去工作！”
　　阿瑞斯走进埃维莱德教授的办公室，耳边顿时清净了。
　　“派罗中尉，非常感谢你昨天为我们研发部挽回了颜面，请坐！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
　　“教授太客气了，打扰你工作实在是非常抱歉。我今天本来是想以朋友的身份拜访莫新，但接待处告诉我，见莫新必须征得你的同意，所以只能冒昧地打扰你了。”
　　埃维莱德教授的表情变了变，疑惑地问：“朋友？”
　　“是的，昨天他来医院探病的时候，我们聊得非常愉快，我已经把他认作朋友了。”
　　“原来是这样，”埃维莱德教授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阿瑞斯，“中尉，我想你是弄错了，他没有朋友。我可以十分肯定，你们聊得愉快的只有机械领域的话题，所以‘朋友’这种关系，只是你单方面的判断。”
　　阿瑞斯毫不犹豫地说：“教授，他会把我当做朋友的。”
　　“不，派罗中尉，你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你不了解他。”埃维莱德教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和他相处了五年，从来没见过他跟任何人谈起机械专业之外的话题。除了机械，他不关心任何事，换句话说——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而且颠倒了对人类和对机械的感情。”
　　“颠倒了对人类和对机械的感情？这是什么意思？
　　“简单地打个比方，看到一架战机被击毁，正常人会为驾驶员悲伤，但他只会为战机悲伤。”埃维莱德教授顿了顿，继续说：“他去医院探望你，也是为了感谢你帮助沃德皮斯摆脱了那些不公正评价，并没有其他意思。”
　　阿瑞斯不改初衷：“教授，我相信他会认可我这个朋友。”
　　埃维莱德教授摇摇头：“这五年来，很多人都说过同样的话，但是谁都没做到。他的世界完全对外封闭，没有人能闯进去。”
　　阿瑞斯不为所动，仍然坚持说：“我从来不说做不到的事！”
　　埃维莱德教授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中尉，终于在那寸步不让的眼神中动摇了。
　　“好吧，跟我来。”
　　“非常感谢你，教授！”
　　“如果你真的想要表示感谢，就做到你说过的事。”
　　教授把阿瑞斯带到一处外观如同扁平白盒子的建筑前，告诉他，这就是莫新的工作室。
　　工作室高于地面的部分只有两米，而地下部分深达七米。沿着嘎吱作响的铁扶梯走下去，堆积成山的各种机械构件扑面而来，蛛网般线路牵蔓悬垂，无处不在。
　　走完扶梯最后一级，沿着一条弯曲的通道往里走。这条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通道上散落着各种金属机械残件，两侧胡乱堆放至天花板的仪器设备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阿瑞斯谨慎地跟在埃维莱德教授后面，弯腰穿过一束拦在通道上的线束，绕过一台看不出原型的机械残体，终于看到了不足五平米的“非堆放区”——这就是工作室的中心地带。
　　莫新正倒挂在一根离地两米高的单杠上，周围浮着八块大小各异的虚拟屏幕，不断变换着繁杂的资料图表。
　　“他这是在干什么？”从走进这个工作室开始，阿瑞斯就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埃维莱德教授用平常的音量说：“他在工作的时候会切断自己与外界的联系，谁都打扰不了他。倒挂是他的思考习惯，据说这样能让血液尽汇聚到头部，保证大脑不会因为高速运转而缺氧。”
　　这时，莫新伸手在一块屏幕上点了点。地板开始移动、升降，转眼间，“非堆放区”便被一个巨大的半弧形操作台占满。
　　莫新抱住地板上升起的一根立柱，慢吞吞地松开挂在单杠上的腿，四肢不协调地挪到操作台上，旁若无人地爬到一侧，坐进椅子，盯着屏幕，双手在操作板上飞快地移动起来。
　　阿瑞斯看到那怪异的动作，想笑又笑不出来。
　　埃维莱德教授说：“他在工作结束前不会理任何人，我建议你换个时间过来。”
　　“谢谢你的建议，教授。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在这里等他结束工作。”
　　“中尉，等他结束工作将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嗯，我记得他最长的一次工作时间是十七个小时，中途不吃不喝……”
　　“教授，我等他，”阿瑞斯笑着说，“这是最基本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