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伊甸（1）十年囚刑》暮闻歌

2、不容错过的“约会”（2）

　　看台后门忽然打开，一个少年如幽灵般悄无声地走进来，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直愣愣地望着停机坪上的战机。
　　少年顶着一头七卷八翘的黑发，肤色苍白，浑身透着病弱气息，然而一双黑色的眼睛却炯炯有神，清澈明亮。
　　HSSH总司令霍华德宣布试飞开始。
　　引擎的轰鸣声响起，沃德皮斯如古老传说中的精灵般展翼飞向高空，转眼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以实时监控数据的形式出现在巨幅虚屏上。飞行数据急速变化，展示出惊人的瞬间变速性能，以及不可思议的超幅轨迹变动灵活度。
　　即使早已熟悉设计数据，但亲眼所见的感官震撼仍然无与伦比。阿瑞斯想象着自己亲手驾驶沃德皮斯的情形，兴奋得浑身发热，然而这样的心情持续了不到三分钟就戛然而止——沃德皮斯匆匆返航，连第一套战术动作都没完成！
　　看台上一片哗然。角落里的少年猛地站了起来。
　　阿瑞斯这才注意到少年的存在，惊愕于自己竟然没觉察到有人离自己如此近。他看到少年紧抿着嘴唇，浑身僵直地站在角落里，望着沃德皮斯的目光显得焦躁不堪，与他身体的安静状态形成了强烈对比。
　　阿瑞斯的视线直接而强烈，但少年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一心只关注着停机坪上的情况。
　　试飞驾驶员脸色煞白地爬出驾驶舱，脚步蹒跚地被医护组扶出试验场。预备驾驶员迅速接替登机，然而这一次，甚至连两分钟都没坚持住！
　　看台上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将军们脸色铁青，研发部众人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只有埃维莱德教授依然坐得笔直，面不改色地看着前方。
　　阿瑞斯看到少年眼里泛起了泪光，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无处述说一般，心里莫名地颤了颤。
　　这时，扩音器里传出霍华德总司令的声音：“阿瑞斯！”
　　阿瑞斯猛地回过神，本能地起身应答：“到！”
　　众人的目光立刻循声而来，聚集在阿瑞斯身上。
　　“一年前你参加过新型战机适应性训练，现在能否驾驶？”
　　“能！”阿瑞斯不假思索地回答，忽然感觉到少年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心里又颤了颤。
　　“准备登机！”
　　“是！”阿瑞斯离开座位时，回头对少年笑了笑，用口型说：“我确信，沃德皮斯很优秀。”
　　坐进沃德皮斯的驾驶舱，阿瑞斯虽然看上去沉稳镇定，但心里却兴奋得如同第一次登上战机，只是这次的兴奋中掺杂了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眼前浮现出少年那双眼睛，阿瑞斯按下了系统启动键。
　　沃德皮斯的引擎轰鸣声再次响起，来自看台的目光已不复最初的期待，取而代之的是观望和疑虑，唯有角落里那个少年的目光仍然一如既往地专注而热烈。
　　不到三十秒，阿瑞斯就知道了前两次试飞失败的原因——沃德皮斯的驾驶舱设计存在一定缺陷，给驾驶员身体带来的负担超过适应性训练的两倍至三倍，不过这和机体的强大性能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阿瑞斯驾驶着沃德皮斯按照标准试飞动作列表，转弯、急速爬升、骤停、俯冲，展示伊麦曼回旋、分离S机动……仿佛此前两次失败都只是为了反衬这一次的完美表演。
　　看台上的气氛渐渐发生了变化，最初的期待被眼前的事实重新召回。
　　沃德皮斯精确而优美地完成了所有动作，成功返航。
　　看台上的掌声由缓而急，由轻而重地响成一片，却被霍华德总司令的一声命令打断。
　　“医护组，立即救人！”
　　沃德皮斯的驾驶舱罩在外控键作用下被强制打开，阿瑞斯被抬了出来，胸口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看台上的众人目睹了这一幕，片刻沉默后，开始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阿瑞斯昏昏沉沉地看见那个少年冲过来，脚步钉在担架前，咧嘴露出满口被血染红的牙，笑着说：“沃德皮斯很优秀，我已经验证了这一点。”
　　少年的眼里落下两行泪，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忽然抬起手臂，郑重地向阿瑞斯行了个军礼。
　　阿瑞斯意识有些模糊，心里笑道，少年，向军人行军礼的动作能稍微标准一点吗？不过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HSSH总部医院。
　　“为什么当时不说明伤情？”伯勒宁上校急怒地低吼道：“居然带伤驾驶沃德皮斯试验机！简直不要命！”
　　对顶头上司的“关爱”，阿瑞斯本想保持沉默，却又忍不住说：“是总司令指名……”
　　“就算霍华德总司令指名，你也应该先说明自己的身体情况！”
　　“上校，我是有把握的，况且我很期待那样的机会。”阿瑞斯不等上校再度发作，脸上挂起一副正在进行深刻自我反省的表情，心里却仍在回味驾驶沃德皮斯的感觉。
　　伯勒宁上校气看到阿瑞斯的那副表情，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说：“前两次试飞失败的原因已经查明，跟你报告的情况一致。”
　　“上校，我认为研发部应该是知道驾驶舱的设计有问题的，为什么还要提交试飞申请？”
　　“你说得没错，所以这次试飞并不是研发部主动申请的，而是由总部直接做出的决定。”伯勒宁上校摆摆手，打断阿瑞斯追问原因的念头，说：“兰德星云的巡逻任务暂时告一段落，从今天开始，特批给你们三十天假期。”
　　“三十天？”阿瑞斯愣了愣，猛地一锤枕头：“三十天！”
　　“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伯勒宁上校清了清嗓子，终于露出了笑容：“你表现得很好，将军们非常满意。”
　　阿瑞斯嘿嘿地笑了两声，悄声说：“上校，你看我这次也算立功了，以后沃德皮斯量产机是不是可以考虑优先配给我们编队？”
　　“明天滚回自己家里静养去！”伯勒宁上校戴上军帽，起身离开。
　　“上校，考虑一下吧！”
　　“有人来探病，注意自己的态度！”伯勒宁上校丢下这句话，快步离开了病房。
　　阿瑞斯疑惑地望了望半掩的病房门——能让上校特别提醒他“注意态度”的人，一定来头不小。难道是哪位将军？他整理了一下病服，却迟迟不见门口有动静。
　　五六分钟过去了，阿瑞斯终于看到了上校提到的人——居然是那个少年。
　　按上校的说法，这少年是来探病的，但他从露面起，目光就没从地板上挪开过。
　　阿瑞斯觉得如果自己不先开口，这少年大概能沉默到太阳落山。
　　“我伤得不重，明天就能出院。”
　　“噢，好。”少年说了两个字，又没声了。
　　阿瑞斯扯了扯嘴角：“谢谢你来探病。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抿了抿嘴，盯着地板回答说：“莫新。”
　　“这名字听着挺熟悉……”阿瑞斯顿了顿，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惊讶得差点跳起来：“你叫莫新？战斗机械研发部的莫新？沃德皮斯的总设计师莫新？”
　　少年点点头。
　　“你，你有二十岁？”
　　少年继续点头。
　　这幅模样未免比实际年龄年轻太多了。阿瑞斯无话可说——这个谜一样的天才机械师站在他面前，他却无法把这个人和脑海中的信息合为一体。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莫新竟然主动开口说：“派罗中尉，谢谢你。”
　　阿瑞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阿瑞斯想不起发生过什么需要莫新道歉的事情。
　　“请，请你原谅，”莫新攥着拳头，保持着鞠躬道歉的动作，“是我设计时低估了沃德皮斯性能提升后对驾驶员造成的身体负担，我一定会认真修改驾驶舱设计！”
　　阿瑞斯这才明白，莫新是以沃德皮斯总设计师的身份在向他郑重道歉。
　　“我的伤并不是沃德皮斯造成的，那是没有完全愈合的旧伤，所以你不需要道歉。我非常喜欢沃德皮斯，第一次看到资料的时候就期待有一天能驾驶它。”阿瑞斯见莫新还弯着腰，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扶他，但是两滴忽然落到地板上的剔透泪珠令他的手顿了顿，不自然地收了回去。
　　“派罗中尉，谢谢你。”莫新低着头，因为刻意压抑泣声，嗓音有些发哑。
　　天，这家伙到底有多喜欢哭！阿瑞斯在心底感叹着，默默走到病房饮水处给莫新倒了一杯水，笑着说：“应该说谢谢的是我，没有战机设计师，我这样的驾驶员就没有用武之地。我对机械也很感兴趣，又总是没机会和你这样的专业人士请教，不介意的话，可以聊聊吗？”
　　“嗯。”莫新点点头，一手接过杯子，一手飞快地擦了擦眼泪。
　　说着那些专业精深的理论，谈着天马行空的设想，莫新的眼里充满灵气和活力，脸上带着愉悦的笑意。阿瑞斯诧异地发现，沉默腼腆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莫新竟出现了一种令人挪不开眼的光彩。
　　面对莫新，阿瑞斯有种在太空中探险寻宝的感觉——之前，莫新就像是只存在于测绘星图上的一颗无人涉足的小行星，有着被列为机密信息的珍惜资源储备测算量。他因为一次意外，误打误撞地降落在这颗看上去平淡无奇的行星上，试探着在一处挖开表面覆盖的岩石，意外地找到了璀璨无比的宝藏。
　　阿瑞斯觉得，如果莫新不是一直看着地板或墙壁，而是能与他有片刻视线的交流，那么这个下午将更加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