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山河》业冥

37、怪病再起

　　走在山坡上，下面就是河水滔滔。
　　我贴着内侧远离河水走，前面就有个山洞，但总觉得四周危险。
　　莲屿玉玦背着她的包袱在漆黑的夜里，东摸摸西看看，笃定她身上的东西会被人觊觎要找个好地方藏起来，等将来回头再取。我为了能驱赶恐惧就想箴默，想他带着狼兵围着我，想他温热的身体，尖锐的狼牙，还有刺硬的狼鬃！
　　箴默陪了我四年，从小狼变成头狼，他隐忍求活时我默默努力，他扩大领域时我笼络势力，他宣告成王时我受封君倚，箴默不爱嚎叫我不爱讲话，我们彼此陪伴，互相呵护，他唯一的天敌是人，我亦处处受制于人。
　　他们都说箴默丑，嘴长脸窄，绿眼斜长獠牙竖立，腿细毛长。可我不觉得，箴默聪明果断，他比我勇敢比我厉害百倍，从不靠别的狼，只用自己的獠牙保护他的妻儿，独自站在巅峰上驾御狼族。每一次我遇到麻烦，他会第一时间出现，保护我，温暖我。
　　我正在不停的想箴默，莲屿玉玦又吵开，要我拉着她助她把包袱挂在山坡边的矮树上。我看她密探的本事没学来，藏东西的本事倒是一绝，这么大个包袱要挂在树丫上，也不考虑会不会掉进河里。
　　谁要搭理她！
　　“淳于，你快帮帮我啊！”莲屿玉玦甩着她的包袱往树枝上够，脚尖一寸寸往外挪，“你来拉我一把，这会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抓不稳...”
　　下面就是滔滔江浪。
　　黑夜里，这么冰凉的黑夜里，我额头不禁冒出汗珠，根本没有力气。
　　“淳于！”莲屿玉玦一下收手，瞪来！
　　我眼看着她脚下的石块在一点点往外滑！莲屿玉玦月色洁白的脸还带着怒气，手上的包袱每晃一下，那石头就往外分开一点，夜色太黑，她没注意...
　　好怕！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我好怕！她就要掉下去了，那个包袱就是一块巨石，会带着她沉到河底，水会从她口鼻进去填满她的胸肺，然后她会吐出血色泡沫，整个身体会胀满，最后心就不跳...眼神气息，连同味道都会消逝...
　　“箴默！”我脱口喊了声。
　　莲屿玉玦还是在乱动，引的我浑身颤抖！那河里是怨魂，母妃的恨，子澄的怨怒...
　　“这里离河很远，你那么怕干嘛啊！”莲屿玉玦一动，那石头已经脱开。
　　忍着打颤的牙齿，我抓着边上露出的石块，伸出手给她，努力说道，“你快回来，要掉下去了...”
　　“你说什么？”莲屿玉玦朝我走了步。
　　我刚松了口气。
　　她又往回退了步，嘀咕，“都是你，包袱勾着树枝都没发现，我...啊...”她尖叫着消失在我面前，带着她的包裹往下滚。
　　我和她说过，会掉下去的，是吧...
　　愣愣的看着眼前空寂的夜幕，莲屿玉玦尖叫声从水里传来。她落水了，我怎么办？她沉在水里，然后马上就死了...我脑中一片空白，紧紧贴在身后的土石上！我不能去救她！那里面有母妃的仇恨，子澄的怨怒，还有...还有七朽的懊悔...
　　死了...
　　又淹死了...
　　她说因为我包袱勾着树枝才没发现！她说因为我...可我没看见她的包袱被勾住，不能怪我...她的死不能怪我...
　　子澄的死也不能怪我，我不知道淳于侯之的阴谋，我不知道自己是七朽的孩子，我不知道那碗血怎么会和淳于侯之相溶。母妃也不能怪我，一开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是淳于侯之想对我们好。我以为，淳于侯之把我们丢在宫外五年，终于肯对我们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能都怪我！
　　箴默，你在哪里...
　　...
　　莲屿玉玦尖叫的声音不在了，她在往下沉...
　　如果她死了，见到母妃会说是我推她下去的！他们所有的人都讨厌我，都觉得我喜欢杀人，所以她会和母妃说，我害死了她...
　　她会和七朽说，我明明知道琅清害死了他，却不肯为他报仇...她会都说出去，然后她会和子澄说，我要离开琅山，放弃找他的最后一丝希望...
　　全天下的人都以为莲屿玉玦是我害死的，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我明明和她说，回来！水那么深，我怎么救她？周围这么黑，我怎么去救她？
　　...
　　不救她...
　　也不能让她和母妃说我坏话，不能让七朽死不瞑目...
　　...
　　那我可以自己去解释，反正都要见面的，反正再过几年我也要下去见判官...
　　如果我也掉下去，那样就不会是我把她推进水里。那样，七朽可能会听我解释，我不是不肯见他，而是我想找箴默救他...误会拖的越久就越难解释，更何况，大家都不喜欢我，都觉得我是把刀子！
　　如果现在不死，就没人会原谅我了...
　　剩一副空皮囊...
　　...
　　猎猎风声从耳边飞掠，脚下空无一物！
　　冰冷席卷而来...
　　紧紧闭上眼，马上就好...
　　死都是一样的，无论再如何挣扎，到最后眼神气息，连同味道都会消逝，不管死前多么浓郁，多么真实！
　　桀笑儿，箴默，子凝先去下面等你们。子凝离开后你们就自由了。子凝离开后，世上所有人都和我无关了，泽央的责任，百姓的期待，都和我无关了...
　　是啊，这个天下已经没有我的亲人，我也不愿下黄泉去见他们，我无颜！我不想去面见判官，细数浑身的罪孽！我一个人太害怕了，不想下油锅受酷刑，我想就这样变成孤魂野鬼直至消失...
　　天地之间没有君倚王的容身之地，天地之间早没有淳于子凝这个人...
　　...
　　...
　　“淳于，淳于你别吓我啊！”
　　...
　　“...你醒醒，你干嘛跳下来！你快别睡！你别吓我好不好！”
　　...
　　身子被乱摇，感觉有人要把从泥潭里扯出来！
　　又觉得有人在我背后不停的推，若有若无，却像要我推进深渊。一只手在我背上推，我的胳膊提不起，身子不能动弹，但是还有意识，我听见莲屿玉玦的惊呼，她就在我耳边飘忽乱喊，拼命拍打我的脸，虽然感觉不到痛，但是她一定活着，而且在拽开我蜷缩的身子！一瞬间，意识清醒！那只在背脊上推我的鬼手消失，眼前景象回来！
　　生死的交汇点，一阵强烈的呛吸，逼我喷呕出水！
　　感觉冲回身体迫使我咳了声，接着气急败坏的开始喷水，耳朵里像有钻子在钻，身体骤寒，咳嗽不断的咳嗽，吸气不断的吸气，一阵阵的恐惧被强烈的寒冷盖过，一阵阵急促又被巨大的恐惧盖过，我四足皆用不管不顾的往远处爬！
　　眼前景象混乱，意识越来越混乱，我竟又看见自己身披白袍跪爬在百丈高的祭祀台上，暴雨如注，把我淋的浑身湿透，寒冷摇曳我，战栗玩弄我！
　　祭台上...
　　摆着巨大的木架子，一道闪电劈在最高的木桩上，巨大巨大的轰鸣声...滚滚压过耳朵...我嘶叫大喊，可没人来救我，没有人来开锁！又是雷声压来，我连自己的尖叫声都听不见，他们都要我死，让我被天收走！
　　祭祀我，他们把我当成牲畜一样扒光洗净，让我穿着华丽的白袍，让我躺在桌上！将我和血淋淋的猪头，牛头，羊头摆在一起，我和瓜果蔬果一样，我不是人！我是祭品！
　　那天的我也是这样，四足皆用不管不顾往远处爬！浑身都是水，旁边电闪雷劈，狂风吹开我身上最后一层遮盖，暴雨打在四肢上！人都是可怕的，是你们先让我死，我才让你们死的！是我饿的不行去拿祭祀台上的瓜果，天就劈下惊雷吓我，连上天都不让我好过，我为什么要仁慈，我为什么要对别人好？
　　我不要像那个木桩子一样被劈中，我不要淋雨，我不要饿着...
　　谁来救我，谁从外面帮我打开铁门的锁！
　　没人啊...
　　谁都不愿来救我，铁门是自己打开的，它是被劈开的...
　　是我自己从祭祀台上，一级级往下爬，浑身污秽，浑身无力的往下爬。我怕你们都不要我，我怕你们都讨厌我，所以我才变成这样的...
　　怪物，除了箴默和桀笑儿，天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怪物！！
　　我要长翅膀，长了翅膀就能从祭台上飞走，我要长獠牙，长了獠牙就能撕开食物。我从来就不是人，我早死了...
　　...
　　混乱
　　充斥意识的混乱！
　　...
　　别失神，忍着别发疯！不然我就是疯子！
　　七朽不在了，没人给我扎针，没人给我喝药，病会好不起来！桀笑儿还没救出来，承诺孟姬的事还没做完，泽央还是兽域，我不能让泽央的百姓活得和我一样！
　　我们是人，我们不是兽！我们是人，是可以站在最高处质问上天的人！
　　君倚王不是枷锁，是泽央贱奴的希望！答应过孤勤，要让他住进大宅子，不听任何一个人的驱使号令！答应过乌哥，要让他站在高台上做号令三军的将军！答应过楼叶，要让他无拘无束的在世间游玩，通行无阻！我还答应了岚行易让古兰扎做帝都，他做丞相！还有要给孟姬准备一份不离不弃的真情...
　　死真的太轻松了，活真的太痛苦...
　　世间最残忍的酷刑就是活着...人活着是为了解脱烦躁、苦闷、焦虑、贪婪、执着、自私、爱憎、愚昧、无知...
　　...

　　...

　　散落的青丝遮住我的视线，微弱的火光映入眼帘，带着摇曳的理智渐渐回来。
　　山洞内，篝火燃燃。
　　角落坐着一个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躯壳，她抱着自己的身子失神不知多久，奄奄一息的瑟缩又慢慢的将不堪重负的担子挑回肩上，披上毒蛇腹鳞，戴上恶狼獠牙，最后将自己落入冰川中，用寒冰做荆棘提醒自己不要退缩，不要去看惨不忍睹的自己。
　　呼之欲出的泪水滚落，毫无意义。
　　...

　　“莲屿玉玦...”我摸开自己的湿哒哒的头发，冷声喊。
　　她满是心疼和自责的眼神对准我，大声痛哭道，“淳于你吓死我了，你终于有反应了！你吓死我了，刚才你发疯的跑进这个山洞，一声不吭的把自己窝在角落里...”她摸着乱流的泪水，抽抽噎噎，“你把自己抱那么紧，怎么扯也扯不开，就一直蜷在角落里！我生了好久的火...你吓死我了...你刚才连火光都怕...你吓死我了...”
　　我吐出口气，冷声道，“无恙，过多久了？”
　　“你吓死我了！我刚从水里爬出来，就看着你往山坡边走...”莲屿玉玦一个劲控诉，眼泪鼻涕乱摸，恶心的喊，“你就那样不管不顾往下跳，我吓死了，好不容易把你从水里拖上来，你就抱着自己不动，醒来就横冲直撞，拦都拦不住！”
　　皱眉，“够了！”
　　“你到底生的是什么病，怎么这么吓人！你不要生病了好不好，也不要缩在角落不动，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呼出一口气，看来只能等她把胡话说完，把眼泪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