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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物篇——火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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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李大人退下朝来,正经过闹市区,只见几名公人正在殴打一位老者。那老者胡子拉碴,蓬头垢面,身上衣服上的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陋不蔽体。几名公人边打边笑,周围更是汇聚了好多小孩子,边拍手边唱:“疯老头,傻老头,半生跟火结了仇,疯言疯语说不尽,屁股屁股被烤熟。”
李大人觉得奇怪,差下人过去询问。那几个公人见是御史大人,急忙过来行礼。李大人一挥手,问:“那个老人家犯了什么罪,被你们在闹市上当街责打?”几个公人对视了一眼,一个人上前打拱作揖道:“那个老头是个疯子,每天在街上疯言疯语,在这一带大家都晓得的。只是今天饿急了眼,大骂官府老爷们,扬言要烧官府衙门。小的们怕老爷们听到了发怒,责令他闭嘴。想是打的狠了,不小心犯了老爷的忌讳。”李大人听到小孩子们的歌谣,知道不假,便招呼抬轿要走。这时那疯老头见公人离开,拍拍身上的土转身便走,那个公人急忙走上前去一把拽住老头的胳膊将他按住,又要下手痛打。李大人于心不忍,便喝住了,道:“算啦,一个老人家就算疯言疯语的,也不至于如此责打。”说罢又想,自己一走,恐怕几个公人仍不会放过这个老者,又说道:“我家正好缺一个火夫,便让这老人随我走吧。”
那个公人听了,伸腿在老人的臀部重重踹了一脚,道:“你个疯老头不知道几世修来的福分,竟然能够有机会在御史大人家当差。今儿个老爷们饶了你,看你还敢乱说。”那老者一个趔趄,正好摔在李大人轿前。李大人抬了下手,几名轿夫将老者搀到一旁,将轿杆兑好,抬起便走。那老者倒也知趣,一言不发跟着轿夫回到府中。此事李大人不到半天便已忘记。
转眼入冬,李府上下预备了大量越冬取暖的事物,上至老爷太太,下至仆从丫鬟,人人都备上了取暖用的皮货、手炉等。谁料这年冬天奇冷,虽然无雪降下,但是冻人的滋味犹胜平日。眼见屋内几乎滴水成冰,李大人颇担心起家人来。
这日李大人读书不知疲惫,直至夜深,这才感觉一阵寒意,忙唤丫鬟叫在屋内的炉子中加些炭火。哪知这丫鬟一去不返,李大人不禁有些生气,径自向前面烧柴的门房走去。刚一走近门房,不料竟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暖意。李大人心中一喜,推门迈步进来。之间小小一间门房内,竟挤满了仆从和丫鬟。那个被他差来的小丫鬟看到他来,这才想起自己的使命,急忙上前磕头。李大人身上感觉回暖,心情自然大好,挥手让她起来。其余众人起初见老爷进来,以为必会责问自己玩忽职守之名,见老爷不怪罪,急忙四散而去。
李大人这才看到屋子正中原来架起了一个铁炉子,炉子上连接出几条铜管,铜管分布于屋内,散发着热气,使得整个房间中如同春天一般温暖。而那炉子边坐着一个老人,见他来了也不起身,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说也奇怪,他手中的烟斗中虽然冒着浓浓白烟,但是狭小的屋内却并不感到如何乌烟瘴气。
李大人初始没有认出来,再定睛观看,这才想起这老人正是之前在闹市上救起的那个疯老头。此时的他,虽然已做老仆打扮,但仍浑身炭灰,黑不溜秋,好像刚刚从窑洞里钻出来似的。
这个老人见李大人盯着自己看,抬眼扫了自己身边,意思好像是招呼李大人坐下。李大人向他身边看去,只见他身边用草铺成一块垫子,垫子颇有些杂乱,正是刚才有仆从坐过的。李大人不禁有些生气,但冬日里乍逢暖意,心情格外愉悦,他的怒气也是一闪而过,坐了下来。
那老头见他坐下,就不再看他,眼睛微微眯起,注视着炉子中的炭火。李大人涵养甚高,也不动怒,只觉得冬日里竟能觅得如此温暖舒服的地方,宛如到了仙境一样。两人在炉子边待了良久,李大人这才开口,一半对老人说,一半和自己讲:“你的这个主意不错啊,竟能把屋子拾饬得这样暖和,等明天我得让后堂都按这个方法装上铜管。”
老人这才抬眼皮,嘿嘿冷笑两声,又默默地抽起烟来。李大人笑了笑,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当初也是好心,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能耐。”
老人吐了个烟圈,道:“这也算能耐?”听上去十分不屑。
李大人道:“这怎么不算能耐?能让炉火这么乖乖地听你的话,这就是大大的能耐。我府里前前后后仆从上百人,就只有你有本事能让屋子这么暖和。”
老人忽然瞪大眼睛,上下左右地打量着他,过了一会儿,这才道:“火是不会听人话的,我所做的也只是顺从了火本身的习性。”说罢,他摇了摇头,又道:“这些年来,我越是想了解火,越是害怕它。虽然在它身上能够感到无穷无尽的力量,但也在它身上感觉到了地狱一般的恐怖。”
李大人仆一听得老者开口,竟不似一般下人,大感新奇,忙道:“老人家,听起来,你似乎对火有特别的了解。”
老人双目半闭,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回想起了不少往事,嘿嘿笑了起来。“老儿我痴迷于火数十年,可以说大半辈子都在和火打交道。四十年前我只是一个砍柴烧炭的樵夫,但一次不经意让火把我的全家烧了个精光,我的父母、妻子,还有之前全部的积蓄,全部在火中被付之一炬。按理说,我必然对火深恶痛绝。哪知这一烧,竟然让我彻底迷上了这东西。”
李大人心下道,此人当真疯癫,却又不禁大奇,道:“这火便是火,有何让人着迷之处?”
老者言道:“大人可知火的来历?”李大人道:“古人有道‘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则火自木来。”
老者摇头道:“不然,实则一切皆可为火。虽有钻木取火的说法,但金石相击亦有火花,难道金亦生火耶?”李大人不语。
老者接着道“我苦思不得其解,于是伸手摸过被击打出火花的火石表面”。说罢,把手伸出来给李大人看了一下,只见他双手自十指到手腕处布满了烫伤后愈合留下的痕迹,想必手腕后的臂肘也都有烫伤痕迹。李大人心道,此人果然不枉被称作疯子。
“后来我又尝试用各种不同金石相撞,并用手触摸撞击后的金石表面,这才相信,火来自碰撞。”李大人笑道:“金石相撞自然烫手,这个道理又何必亲手摸过才知。”老者摇了摇头,道:“钻燧也好,金石相撞也罢,倘若未得要领,便打破了石头也难以取火。我非要亲手摸过,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在于摩擦生热。火石表面粗糙,相撞起来温度较高,倘若是两块鹅卵石,无论如何使力,总也达不到火石相撞的温度。又比如燧木的钻火孔内要放置茅草以便于引火,但更重要的是茅草使得燧木摩擦的温度提升了。”
“我于是又想,如果剧烈的摩擦便能起火,那不管是金石也好,燧木也好,哪怕是一粒尘土、一滴水珠相互之间倘若形成剧烈摩擦,亦能起火,那火便可由万物而生了。”李大人心道:“只怕水滴摩擦尚未起火,自己却先蒸发掉了。”但看他越说越入神,便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但金木水火土总是有形之物,如果有人能够使用无形之物相互碰撞,便能平地生火,那时还有谁再害怕天寒地冻。”老者越说越兴奋,不知是炉子的火烧得太热,还是过于兴奋,一张老脸上泛起了红光。但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之处,忽然住嘴不再说下去。
李大人看他表情肃穆,不觉好笑,道:“老人家,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夫复何求啊。”
老者沉吟道:“火可以使人感到温暖,但失去控制的火也可以将人吞噬。即便是现在有形之物造火尚可使人毙命,倘若平地造火,岂非杀人于无形。”
李大人忽然心中一动,这“杀人于无形”五字勾起他心头萦绕已久的一桩事情来。“如果凭借现在的手段,可使火杀人于无形否?”
老者忽然瞪大眼睛看着他,满脸惊讶之情。李大人笑着摆了摆手,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以火杀人固有此计,昔《孙子兵法》早对‘火攻’叙述无疑。但那毕竟是行军打仗两军对垒之计策,依靠火势壮我军军威,倘若敌在明,我在暗,如此声势浩大的行为反倒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老者似乎思索了一阵,道:“若依大人之意,难道是想借助火力杀人却又不着痕迹?”李大人点了点头。老者捋了捋焦黄的胡须,道:“大人对小人有救命之恩,本当力图报答。只是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李大人道:“但说无妨。”
老者道:“火伤人之计有三,其一为炙,其二为熏,其三为焚。若求于悄无声息间伤人而不留痕迹,配合以其他陷阱为辅,原系不难。但其对敌伤人有限,固未列于行伍之道。老儿村野匹夫,见识鄙陋,不知大人要此何用。”
李大人听得他说火计不难,心中大是欣喜,心中暗想:“两军对垒固是战争,然则宫中争权夺势也是战争。我受陛下所托,需以潜伏精锐震慑宫廷,以便于陛下行方便之事。固然不需要大阵仗、大气势,只需控制寥寥数人生命,即可左右国家大计。”但话不敢明说,只说奉皇上圣谕,承做特殊武器,但此事重大,嘱咐老者不得泄露半句。
老者这才站起向他老老实实地下跪行礼,道:“大人既然将如此大事告知老儿,老儿自不敢对外人泄露。如有半点言辞自老儿嘴里跑出来,必遭天打雷轰,报应不爽。”
李大人待他叩过,才搀扶他起来,道:“此事事关重大,你要万万小心。倘若能立得些功绩,今后必然有加官进爵之日。但目前为避耳目,今后你且住在后院柴房之中,若非有我许可,不得妄见他人,更不得出得后院一步。”老者唯唯。
李大人这才问过他的姓名,这老儿却早已忘记自己的名字。李大人觉得这样也好,便称他——火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