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醉酒 ...
-
百花楼中的紫朱草如期开花,拾一也如愿得到了紫朱草的花粉。
“要离开了?”花满楼淡淡地笑,落日余晖中他的脸显得有些不真切。
“啪”一声,撞翻边上盛水的半个葫芦,“大概吧。”拾一不明白花满楼为何要在此刻再次说起这个话题。
十几天来,除了帮张伯继续张罗烧饼摊,每天早晚都会到百花楼呆上半个时辰,其他作息,几乎没有变化。
而与花满楼之间,没变得多热络。生分一词,用来也许不合适。
简单问候,就如平常人般。拾一能做到,她向来是个很守本分的人。
尽管每次来到在百花楼,花满楼总会出现。或简单照个面,或一起种植些花草,或饮茶,闲聊的内容也不过和花草有关。
拾一在这个世界所呆的五年几乎大半时间都用在和草药打交道,还有在毒叟的藏书室看了几百册有关毒物药物之类的书籍,与花满楼之间的对话倒也不难。
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此。除了上次有关离开的谈话。
取到花粉后的第三天,花满楼又旧事重提。这让拾一有些意外。
他若不说,拾一都有些忘记了。
习惯,果然是件很可怕的事情。短短的日子,习惯了每天出入百花楼,习惯了扬州城的繁华和热闹,习惯了张伯看着自己眼底的关切和疼爱,甚至习惯了从百花楼中传出的只属于花满楼的琴声。
再过一个月,就离开。十天前,拾一这么对自己说。于是,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起码在这一个月里,忘记总有一天得离开的事实,忘记自己不过是个来去匆匆的过客。
五年了,第一次,为自己存在这个从来以为不过虚构的世界而徒生不确定。
庄生晓梦迷蝴蝶,拾一也迷惑了。
一直以来,她都自以为很清醒。身为过客,淡看世事,无论病痛,还是生死。如今,她觉得自己慢慢在融入这个世界。她会为张伯和街坊们对自己的友善和关切而内心温暖。她会对街市上遇见身患急症的病人施以援手,虽然那不过偶尔兴起。她会认真倾听从百花楼中传出的琴声,她会从琴声的哀婉或悠远中去思考花满楼当时的心情。
从前,她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这点,又怎么可以否认?即便现在她是拾一,不男不女十五六岁现代社会还是个孩子。但又怎么可以忘记,当年的自己,原本就容易为周遭的一切动容,是个多愁善感的傻女人。
“唉……”重新拿了葫瓢盛水。这样的叹息,本不该的。这样的叹息,身后的花满楼也听到了吧。
“公子,拾一打算再过些时日离开,紫朱草还需要照看。”说的事实。新嫁接的紫朱草长得很好,但总得有人照看。
花满楼接过水瓢,修长的手指煞是好看。就如他嘴角和煦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这样的人,该是完美的。
“也好。”点点头,“除了紫朱草花粉,拾一还需要哪些药材?”转过身,将水瓢中的水倒在坚硬的泥土里。
“无须别的了。”下意识的,说了个谎。被这突如其然的问题惊到,或是出于本能防备,“你真是个好人,花公子。”
也许,这只是一个假装坚强的女人内心不想让人窥探脆弱最本能的反应。
制作解药,还需另外两种药材,两味稀世珍宝。欲寻得,必是条艰难的路。拾一甚至想,既然希望渺茫,不如作罢。所以她寻了替代方案。
生或是死,可以不在乎。毒发的疼痛,必须解除。已经得到紫朱草花粉,手上还有“参王”,若再找到“赤灵芝”,镇痛剂应当可以配置。
这几日,照旧去街上逛一圈,吃些美食,买些喜爱的东西,原本在茶馆听说书的时间,拾一就去了北山。
扬州城以北几里外有座山,极大,那里植被丰富,药材也丰富。“赤灵芝”,若是扬州有,那就定在北山,而且长在常年不见阳光的山坳。
拾一算过,将北山最北面那道深不见底的山坳寻个遍,以自己的轻功,估计得花上十天。这样算下来,时间是足够的,离开之前,来得及。
至于配出镇痛剂之前,是否能抵住再一次毒发的剧痛,也只能听天由命。这几日从北山采了些草药回来,自制了些的药丸,到时合着师傅的独门解药,疼痛应该能暂时控制,再不然最后一招银针刺穴,有防备总不至于太狼狈。虽然,对那样的疼痛,还是心有余悸。
哪个家伙说自己最能忍痛,胡说八道!
正斜靠在温柔乡的陆小凤忽然打了个喷嚏。
“可不是着凉了,红儿给您添件衣裳。”妖魅女子扭着水蛇腰缠过来,一只柔若无骨的手伸向陆小凤原本半敞的衣襟。稍加动作,原本还半搭着身子的那件绸衣,彻底离了他小麦色的胸膛。
红玉温香,醉人难自醉。
大白天的,扬州城里最出名的妓院“软香苑”头牌红玉姑娘的春暖阁里,传出让人听了脸红心跳的呻吟声。
有传闻,红玉姑娘现年二十八岁,这样的年纪,又如何能在这红粉堆里脱颖而出,当然与她倾国倾城的美貌有关,也和她背后神秘的靠山有关。
“莫非有人在想我?”拉上衣服,陆小凤从方才的“激情”中恢复“神智”。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复又在另一个杯子中添满,“红玉,你真的不想离开软香苑?”
穿戴整齐的女子,那个花容月貌的被叫做红玉的女子理了理略有凌乱的发髻,走过来喝下杯子里的茶水,慢慢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大名鼎鼎的陆小凤到我这春暖阁,莫不是就为解一身乏?”那双风情万种的美眸瞥一眼几步外琉璃帐外矮机上的物事。
“当然也为一睹红玉姑娘芳容。春香暖玉阁,莫道不销魂。果真名不虚传。”陆小凤盯着红玉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姑娘拔火罐的技艺真叫陆某流连忘返。”
“你……”原本巧笑嫣兮的脸上似有气恼,美人狠狠地瞪了那个笑得颇为无赖的男人,“一百两!”丢下这句话,红玉姑娘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红玉?好名字。”陆小凤并没有留下一百两银票,而是将一串色泽温润的珍珠放在桌上。然后,他的人就从这弥漫醉香和暖意的房间里消失了。
因为要去北山找“赤灵芝”,相对前些日子,拾一显得忙碌许多。有好几天,傍晚的时候,她都没有去百花楼。当然对此,花满楼不会表示任何异议,他说过,拾一本不必每天都去。
一场春雨一场愁。
望着漫天散落的雨丝,拾一心绪沉闷。下雨天的山间,路更不好走,山坳里灰蒙蒙的,像积蓄了雾气。这样的天气,也增加更多凶险。攀岩过程中,因为脚下打滑,拾一差点摔下去。即便有轻功,她也只能就着崖壁上的枝丫原路返回。
看来,今天也无所获。情绪低落,
出山谷的路上,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白兔。女人本来就极具同情心,对可爱的事物又缺乏抵抗力。将小兔放进身后的竹篓,打算带回去好好照顾。
因为在山里呆的时间不长,所以回到住处的时候也不算晚,给小白兔包扎喂食后,估摸天还没黑,寻思着去百花楼看看。
往日这个时候,花满楼都会在小楼弹琴,今日,居然很安静。
带着疑问,拾一进了百花楼。
花还是花,周遭的环境也没变。花园里转了一圈也没见着花满楼,若往日,只要拾一踏进这百花楼,那个人总会出现的。
“大叔,您要出门?”迎面走来的人不正是那个平日话语不多的花青。
花青手上提了个包袱,一脸喜色,“你来得正好,我赶着回家一趟,媳妇生了娃,少爷这几天总是忘记用晚膳,待会你去提醒下。”语速不快,但拾一也听出他的焦急。
“您放心。这边有我。”嘴边的话语脱口而出,“还有,恭喜您了!”似乎被花青眼底的激动和幸福感染到。
“呵呵,那我先走了。”花青说完,匆匆离开,甚至是用上了轻功。
拾一在想,以花青这样的年纪,莫不是才成亲不久,亦或老来得子?看他刚才藏也藏不住的喜悦,很让人羡慕。
有多少年,拾一的心底,已经没有那种作为普通人最简单的喜怒哀乐。
飞檐回廊,数不尽江南烟雨,愁漫天。
抬头凝望翠意松柏间青砖绿瓦,花满楼,就在小楼之上。
花青离开前,很明确示意花满楼就在上边。
他今天没有弹琴,也没有下楼和拾一聊些花花草草。
大概,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谁都会心绪不佳,花满楼也不除外。
不过,人是铁,饭是钢。眼看天快黑了,拾一决定遵照花青的嘱托去提醒小楼里的人吃晚饭。
“公子?”站在楼梯上,尽量控制声音大小,以免打扰到静默中的某人,当然,还是得让人家听到才行。
“公子!?”大声些。
一连几声。都没有回应。
不得已,走上几步,继续喊人。
可惜,待拾一整个人出现在二楼的时候也没有人回应。
小楼里的装饰很朴素,却也雅致。窗户是开着的,风吹动面前的轻纱,像是正在曼妙飞舞的青蝶。
屋子里没有点灯,仅凭夜幕还未完全降临前一丝丝光线。屋子里的一切,像被这绵延的春雨蒙上一层雾。拾一努力适应能见度不高的环境,最后,在离窗口较近的某张桌子边上发现了一个身影。
“咣当”。瓷器碰撞的声音。
待走近,她看到几乎半个身子靠在桌子上的人,花满楼。
喝酒了,而且喝了很多。先前因为翻倒而发出声响的酒瓶空空如也,花满楼满身酒气。
“公子?”在他耳边轻唤,“公子?花满楼?”真不知道书中那个清风朗月的花满楼也会有这样的情形。
怎么叫也不醒,像是醉了。
印象中,花满楼和陆小凤都喝酒,只是,从不醉。
“花满楼,我扶你到那边去。”总不能让不省人事的人靠着桌子睡一宿,怕会伤风。
伸手去拉花满楼的胳膊,花好大力气才将这高高瘦瘦的几乎整个压在自己身上的人送回床上。
所以说,小孩子的身体就是吃亏,待完成这项看似在吃豆腐的艰巨任务后,拾一长长地舒了口气。
虽然喝醉了的花满楼除了身上稍许有些酒气,严格来说还是美男一名。刚才因为不小心一起倒在床上耳鬓厮磨那会,甚至还闻到了淡淡的却能醉人的花香。
幸好,拾一定力够强,没有趁机做些登徒子的行为。美色当前,欣赏归欣赏,别的什么就免了。
揉揉发酸的肩膀,准备站起来。又一想,人是送回床上,总不能连被子都不给人家盖吧。于是,复又躬身去拉被子盖上。
盖了被子,总该功成身退。只是,昏暗中当拾一看到搁在被子外花满楼的手的时候,她犹豫了。
或许是一个学了五年医术和毒术的人的本能,像被什么指引,她将自己的手指搭在了被子外那只手的腕间。
一秒,两秒……似过了很久。
拾一撤回自己的手,又将花满楼的胳膊送回被子里。
“唉……”已经第二次,在花满楼面前。
若毒叟还在,会有办法吗?
很快地,拾一离开了小楼。她走进厨房,将灶上的饭菜放进蒸笼。也许,他醒了会自己来找吃的。
雨还在下,细细的雨丝重叠在一起。夜,整个暗下来。百花楼中的花草,于夜幕中接受风雨洗礼。
路上,行人,匆匆。
小楼,纱窗,摇曳。
“他在叹息。”陆小凤的声音有着明显的趣味。
“叹息什么?”床上的人坐起来,将被子轻轻掀起。
“这要问你。”黑暗中,陆小凤拿起桌上的酒壶,喝了一口。
“我也想知道。”其实他至少知道一点,拾一是在搭上他的脉后发出那样不属于他年纪的叹息。
“为何装醉?”陆小凤继续问。
“不为什么。”有那么一会,他真的以为自己醉了。只可惜,花满楼是不醉的。
“若他是个女子,还有些道理。”陆小凤的语气渐渐变得怪异,“可惜,终究是个男子。”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了。”花满楼下床,来到窗边。风吹起耳鬓长发,散开一阵药香。
陆小凤也走过来,两人并肩站着。若有如无的药香,他也闻到了。
“前些天遇到一个人,一个女人。”
“怎样的女人?”
“漂亮的女人。”
“所以,你还是喜欢女人。”
“我本来就喜欢女人。”
话音落,小楼上的两个人都笑了,是那只属于真正的朋友间默契的爽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