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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漩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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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辰王此次主持‘百花宴’除了奉旨回封地巡查,还有一个重要缘由……”食客甲神秘兮兮地对着食客乙八卦。
“那是为何?”另一位接道。
拾一就坐在领桌,虽然声音并不大,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辰王要在这‘百花宴’上选一位美人为妻,辰王妃的宝座不知会花落谁家。”
“原来如此,怪不得近日各地官宦贵胄的千金小姐们都早早地入了咱洛城,原不是单为赏花宴。”
“那是,往年也就临近城县的青楼头牌们来凑热闹,抢个花魁得个名声,应应景。哪像这般,真正是百花争艳,热闹非凡。”
“自古美女爱英雄,如辰王这般的,却也担得起这个名。”
“只可惜……”
“可惜什么?”
拾一听得津津有味,她也在想到底可惜什么?
“不识抬举!”大喝,伴随重物坠地的声响,饭馆中原本热闹中的和谐被打断。
还好反应快,差点被飞过来的物拾砸到,回头一看,刚从身侧摔过去的是一条板凳,已然四分五裂躺在地上,旁边还倒着个人。
灰衣破褂,花白的头发,满脸惊恐,他手捂着额头,鲜红的液体从指缝间往外淌,好是狼狈。
大庭广众欺负弱小!恶霸行为!
似为印证拾一的想法,“爷爷……”哭喊声中藏不住的颤抖和惧怕。
顷刻间,刚还满座的饭馆一下空了许多,拾一这才发现就在前方隔开一张桌子的地方赫然出现的高个男子,满脸油光一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不,确切说,他看的是摔在拾一身后的老人。
“求求你,放过爷爷,求求你,放过小的!”少年瘦弱的身体像只小鸡般被壮汉拎着后颈提在手里,就连挣扎似毫无用处。
“放过你!?吃了大爷的酒,弄脏爷的衣服,唱个曲都不愿,识相的就乖乖跟爷回去!乖乖听话,保你爷孙俩吃香的喝辣的!”一边威胁一边伸出爪子摸了把被挟制住的少年涨红的脸,恶霸眼中淫光尽显。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拾一在心里哀叹。周围没一个伸出援手,世态炎凉,不管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一样。
“爷爷,爷爷,您怎么了!!爷爷!你放开我,我要去看看我爷爷!”哭声越来越大,少年用尽全力挣扎,然而毫无成效。
袖子里的手指慢慢握成拳,很想冲上去冲坏人狠狠揍上一拳。
“爷爷!你醒醒!求求你们,救救我爷爷!求求你们!”周遭噤若寒蝉,少年的哭诉却声声凄惨,拾一看到抓着他的壮汉生生折断了他的一条胳膊。
她救不了他。少说也有七八个壮汉打手,冲动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拾一冲少年那边看了一眼,遇上他哀求的目光,心里发紧。
“救救我爷爷!”
至少,至少能先看看伤者。
按耐住愤怒,拾一转身他朝地上的老人走了几步,蹲下来查看。
对比边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凳子,可想而知,老人伤得有多重。
把了脉,再查看头部,除了破开的口子淌了一地血,后脑勺肿起一个大包。
已经休克,这般年纪怎经得起如此折腾。
先止血,顾不得那么多,拾一从腰间解下自制的布带,从夹层里取出银针,定定心神,看准穴位,落下一针,第二针……八根银针,插满伤者额头。
伤在额上,破口太大,甚至见到骨头,没有药材,血难止住。
原本无需银针封穴,此刻也没旁的更好的法子。
老人年纪大了,若不止血,只怕会在短时间内休克而死。
银针封穴,她用过很多次,在自己身上。只不过,毒发时痛楚剧烈,下手要比救人重得多。
只用了八针,都是平和的针法,不会产生反噬。待半刻钟后,老者缓缓醒来,拾一知道成功了,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爷爷,爷爷你没事吧!?”
黑影扑将过来,少年瓮声瓮气的哭泣将拾一的心神拉回到现实。
“别动他,你爷爷刚醒,让他先缓缓。”陌生的声音传至耳迹,拾一诧异地回头,只看到锦袍的一角,再往上,是那人的坐在轮椅上的背影。
“赤一,吩咐下去,送老人去医馆,给孩子也看看。”
“领命。王爷!”
随后,一众人哗啦啦散开,在那个被称作为王爷的人带着随从离开之后。
“今日真是大开眼界,辰王亲自为百姓主持公道!”
“辰王的部下果然武艺高强,才一招就将恶霸姜豹打趴下,别提姜家那些狗腿子,一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
“听说辰王最痛恨这种欺凌弱小的,这事还发生在他的封地。姜家这回可遇到铁板了,任凭多有钱多有后台也没用。”
……
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将老人抬上担架送走之后,拾一才想起来自己也该回去了。
看样子,那个声音很好听的辰王应该算是个好人吧。
众目睽睽之下,听说洛阳还是他的封地,这一方之主起码为了个好名声也会妥善安置这祖孙。
不过下馆子吃个饭,就淌了回浑水。
拾一当然没忘记就在刚才,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银针救了人,好在,经过昨天的事,他没有用毒叟留下的那套落梅银针,刚用的不过是在扬州托工匠打造的普通银针,使用的招式也极普通,应该不会太引人注意才是。
大意的是刚才因为急着救人,太过全神贯注,忽略了施针时周遭环境。想来是因为辰王在的关系。
她连辰王长什么样都没看到。
“我看到了。”
再过几个巷子,就到沁阁。没想到,中途会被人拦住。
“你出针的手法。”他身上的红衣似没变过。少年的眼中有让人看不明白的炽热。
“哦。”拾一点点头,表示知晓,继续往前走。其实心里有些紧张。前有甄云杰认出了她是毒叟的传人,这会莫名其妙被这红衣少年缠住。
不会这么巧吧,这江湖真的是藏不住事的地儿。
“你和毒公子是何关系?”
“你知晓毒公子在何地?”
“毒公子身边可带了个女娃?”
……拾一头也不回往前走。少年的话语每个字每句话她都听得明明白白,直到最后一个问题,她停住了脚步。
“你别走!”少年挡在她的面前,眼中露出一丝紧张,“还没答我的话!”
拾一瞧着他认真的模样,想起破庙里傲娇别扭拒绝吃馒头的情形,忍不住笑了,“毒公子何人啊?很有名吗?”
往后退了半步。
“我只知道师傅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他已过世半年,就葬在山上,前些年他老人家身边确跟着个女娃,不过五年前死了。”她眨巴着眼睛,说得斩钉截铁。
“死了?”少年似听不懂拾一的话,又问了一遍,“你说她死了?”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人的脸。
“恩,死了。中了毒,无药可解。死的时候,才十岁。”那是真话。拾一忽然觉得这般说挺残忍。即使这具身子真的和少年口中的女娃有关,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她叫拾一,既然毒叟没说,那她就只是拾一,可以无拘无束按自己意愿活着的拾一,而不是顶着他人的名字过着他人的人生。
少年眼中的炽烈褪去,一双凤眼慢慢泛红,他的样子像是在伤心,“死了也好,也好……”黯哑的嗓音说着听似绝情的话语,红衣转身,“不用再痛了。”这话,极轻,仿若捉摸不到的风儿般散开在这夏日的午后。
少年离开了,明明是那般来无影去无踪,不过萍水相逢,拾一却莫名地觉得那一抹艳丽的红红得有些刺眼。
“喂……”徒劳地唤了一声。
真容易相信别人。该说外表看起来高冷的少年傻呢,还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坦率?拾一晃晃脑袋,他真的信了?
直到这一刻,紧攥的手掌才得以松开,手心里全是汗。她不过在赌,赌他不会对自己发难。江湖,忒危险。
毒医银针,果真是招惹麻烦的源头,怎么毒叟就没跟她说道清楚?
“小拾一真狠心。瞧唐家小子快哭出来的样儿,还真是……”陆小凤坐在高高的屋檐上,晃荡着两条腿,手里提个酒壶,灌一口,往旁边一递。
花满楼没接过来,依旧沉默不语。
陆小凤笑笑,继续说道,“不知他们口中的女娃是否果真已经不在人世,倒也可惜。听闻当年毒公子唐湛夜探大理皇宫,连伤十大高手,掳走段王爷的爱女,以泄被段氏夺妻之恨。从此,毒公子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唐秋月年方十七,与那段家小郡主乃青梅竹马。可惜,可惜……”可惜二字被他说得别有意味,直扰得有心人心神纷乱。
“小拾一这年纪吧,和当年这小女娃倒是相仿,可惜,是个男孩。要我说,拾一这模样,若是个女娃,也算个清秀佳人呢,不过半年,和初时出现在扬州城那会丢在人堆中都找不见的样儿,变化真大。瞧瞧,眉眼愈发出落得柔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这男大也颇让人意外。”陆小凤还在渍渍称奇,这些话他似乎只随意说说,又像刻意说给身旁的人。
待他还要继续,手里的酒壶就被花满楼接了去,“陆小凤,你什么时候这般留意拾一了?”声音有些凉,和照在身上略显燥热的大日头形成鲜明的对比。
“从扬州城那会儿,咱就挺喜爱那娃儿,花满楼,你不也知晓嘛。还是,如今,觉着拾一和你更亲近些?”没了酒壶,陆小凤摊摊手,复又摸了摸嘴边的胡子。
“哈,花满楼,你该不会真的对那娃儿上了心?”调侃的话语,陆小凤却是认真地看着身旁的人。他不确定,那个叫拾一的少年,会否真的如自己猜测般会对花满楼产生诸多影响。
花满楼转过头,明明他的眼中没什么,却叫人看着莫名觉着那里隐着流光,“拾一他性子似你,陆小凤。而我,唯愿你们都能快活随意。”他一脸温和,“人就是这般,对在意的人愈发不能自已。我独独地不想看到他苦痛。”花满楼望向巷子里少年先前站着的位置,轻轻浅浅地笑了。
阳光在他的脸上晕出一圈淡淡的金光,显得虚幻,陆小凤却记得,这样的笑容,他曾见过,那般真切地见过。甚至,这一刻,他觉得,花满楼的心,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