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理发师陶德（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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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依然像石林一样矗立，其间有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们的脸上迸发着形形色,色的激情，有爱慕，有渴望，有憎恨，显得急不可耐——这就是伦敦。
街上总是忙忙碌碌的人，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男人，女人，儿童，马匹，邮车……轮子响着咕噜噜的声音开过。
跌倒的人再也别想爬起来，最好的伙伴也能毫无表情地一个跨过另一个的尸体奔去，这一点，你只要看看狄更斯的《圣诞颂歌》就知道了，那个在圣诞夜被幽灵拜访的吝啬鬼斯克鲁奇（Scrooge）还能悔悟，但更多的人是像他的朋友马利一样成为了鬼魂在世间游荡。
下了码头，穿过无数的街道，穿过教堂，穿过深夜里还忙碌的人群，让我们来到舰队街。
这里砖砌的房屋由于潮气和煤烟的影响而变成相同的颜色，橄榄绿并略带点褐色。它们的建筑样式千篇一律，通常有两个或三个窗子的宽度，三个窗子的高度，屋顶点缀着烟囱，冒着滚滚的黑烟。
现在是半夜，天上下着小雨，那雨滴夹杂着烟尘，肮脏不堪，出门要是不带个帽子保管回去的时候能摸出一头的油污来！
洛薇特夫人此时站在自己的窗边，红艳的嘴唇咬着一根香烟，烟雾缭绕，在烛光下幻化出幽蓝的色泽缓缓上升，然后消失。
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接住了一滴雨，在指尖揉捏了两下，然后发出了感叹：
“伦敦的雨就像鲜血一样，艳红，黏腻，难道不是吗？”
哎，陶德先生，你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呢？一个人的复仇之路真是寂寞无聊啊！
“哈哈哈……”她像一个疯子一样狂笑了起来，眼角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初生的婴儿是纯洁的了吧，啊，不对，还有被特平大法官当做笼中鸟一样豢养的小，小乔安娜，她还是那么单纯，从未见过世间的丑恶。
哦，但是，要是让我每天面对那个法官苍老又猥琐的脸的话我一定会心脏衰竭而亡的，可怜的乔安娜！
洛薇特夫人状似受到惊吓的样子拍了拍自己丰满的胸脯，在烟灰缸里捻熄了香烟，来到了墙角的棕木钢琴前，推开了琴盖，摆好了乐谱，开始弹奏一首爱尔兰小调《小星星》，那是汤米曾经哼给她听过的。
原本是洛薇特先生为了显示他的财富买的收藏品，现在却成为了她聊以慰藉的工具，这优雅的琴音，优美的曲调总是让她忘记一切，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一切。
至于未来，谁知道呢？也许下一刻她就会被一个强盗杀死！
日光下的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智慧人跟愚昧人一样，永远无人记念，因为日后都被忘记。
异乡流浪的人哪，快些归来吧，只要你虔诚的祈祷，你必蒙受主的庇佑。
而她心中所念想着的陶德先生此时正在伦敦的街道中穿梭，穿过老鼠经过的下水道，穿过法官居住的高大房屋，穿过一切，径直地向着舰队街，他原先的理发店前进着。
他看着这熟悉的街道，想象着那遍布的鬼魂，抑或是幽灵就在此徘徊。而他，一个活着的幽灵，终于历经万难回到了他的故乡——就在这伦敦！
他的心里燃烧着怒火，恨不得饮尽那个恶毒法官的鲜血，但现在，他得先回到过去的家看看他美丽的妻子是否还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归来。
可他注定看不到了。
等他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街上不断地有人经过，运送酒桶的板车，经过的小孩，戴高礼帽拿着手杖的绅士……
陶德站在对面，越过街道上的一切将视线落在了以前挂着“巴克理发店”的招牌的位置，那里现在已经换成了“洛薇特夫人馅饼店”。
店门前冷冷清清，一个进去的人也没有。
陶德背着自己的行李，一个灰色的大布包，就这样推开了店门。
洛薇特夫人今天穿了一件低胸的黑色长裙，胸前露出了红色的内衣蕾丝花边，头发依旧凌乱地在头上堆成一团。
陶德推开门的时候，她正在拿擀面杖捶打着面团，案板发出砰砰砰的响声。
“哦，客人！真是难得！快请进来坐！”
她惊喜地迎上前，拉着陶德做在了窗边的桌子旁，好吧，似乎只有那么一张桌子。
“你站在那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鬼魂，客人！看你的样子，应该饥饿又疲惫吧，这个时候就应该来一块馅饼。”
洛薇特夫人殷勤地端出烤箱中刚刚烤好的一盘馅饼，拿了一块装在小碟子里放在了陶德的面前，然后又回到了案板前捶打那不知道捶打了几遍的面粉团。
陶德看着卖相并不好的馅饼迟疑地伸出了手拿了起来，看了看那露出来的绿色的馅，过了半天才塞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洛薇特夫人隐秘地笑了笑，然后才说道：“哦，是的，我做的馅饼恐怕是全伦敦最糟糕的！面质粗糙，只有蔬菜馅，还夹杂着粗大的面粉颗粒，谁吃得下!反正没人愿意吃。”
陶德将口中的馅饼吐了出来。
来杯麦芽酒漱漱口吧，先生。洛薇特夫人拿了一个铁制的圆底杯接了一杯麦芽酒端给了他。
“哎，这个艰难的世道啊，没有好的馅怎么做出受人欢迎的馅饼呢？”她边将手中的面团分割，捏成圆形，然后塞入深绿色的蔬菜馅，边这样说道。
“听说过吗？穆尼太太也有一家馅饼店，她的邻居经常有猫咪丢失，哦，这真是太恶心了是吗？猫肉做的馅饼，谁受得了猫的骚味！啊，是啊，他们只在乎吃的是肉，怎么会在乎那肉是哪儿来的，是不是坏掉了。”
“那个巴瑞婆婆家的馅饼店怎么样了？”
“……巴瑞婆婆？”洛薇特夫人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迟疑地重复了一遍。
“她们的店早就不见了，谁知道是不是被人赶走了！”说到这里，她有些故作满不在乎地评论道。
“好了！”将又一盘恶心的馅饼放进了烤箱，洛薇特夫人拍了拍手上和衣服上的面粉灰，继续说：“那么，先生，还是别喝那恶心的麦芽酒了，进来吧，我带你喝点杜松子酒，那才能让你嘴里好受点，还能暖暖你的身体。”
这样说着的洛薇特夫人眼疾手快地用面杖敲死了一只快速爬过的蟑螂。
陶德跟着洛薇特夫人来到了里屋，在经过通向二楼的楼梯时，陶德停顿了一下，眼神深邃地看向了那盘旋而上的阶梯，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一阵扭曲。
趁着洛薇特夫人在倒酒的时候，陶德观察了一下房间。
屋内看起来很凌乱，樱桃花纹的墙纸是这个屋里唯一的亮色。壁炉里的火正在燃烧，驱散了陶德先生身上的寒气。
墙角居然摆了一架钢琴，琴架上还放着一张乐谱。窗户的下面摆了个小架子，上面放了三个小洋娃娃，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男人，一个穿着绿色纱裙的女人，他们中间是一个可爱的小孩子，带着一顶可爱的平顶帽。
洛薇特夫人倒了小半杯的杜松子酒，清冽的酒味飘荡在空气里。将酒递给走过来的陶德先生，她塞上了橡木塞，开口：“坐下，喝点暖暖身吧。”
回过头的陶德接过了酒，坐了下来，对面的壁柜隔层上也摆满了洋娃娃。
“洛薇特夫人，或者我该称你为——艾拉？”
“你怎么发现的，我以为我和在岛上时的样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要知道，那个时候为了让皮肤显得黝黑，她可是擦了不少的特制涂料，脸上也经常画着不一样的妆。
“虽然你伪装的意大利口音非常像，但是你是怎么认为那么简单的装扮就可以欺骗别人的眼睛？”
洛薇特夫人笑了笑，坐在了另一边的沙发上，又拍了拍裙上的灰尘。
“欢迎回到伦敦！陶德先生。”
陶德轻啜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店的楼上还有间房子吧，为什么不租出去？”
“咯咯咯，”洛薇特夫人突然笑得有些夸张，“行了，本杰明·巴克先生，根本不需要试探我！既然都说了要做复仇的搭档，怎么会不了解你呢？”
她停下了笑，开始陷入了回忆。
“曾经有个拿着剃刀的艺术家，和他的妻子住在楼上。
他真是英俊，而他的妻子也非常美丽，啊，对，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但此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大法官特平爱上了美丽的妻子。
天真又幼稚的理发师被流放，而美丽的女人有了攀龙附凤的机会。
真是可怜的傻蛋。”
“确实天真。”陶德轻声附和了一句。
“然后，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可怜的人哪。
美丽的露西终日在楼上躲避法官的追求，以泪洗面。
某天，法官的爪牙班福德执事上门拜访，邀请她去法官的家里接受他的道歉。
愚蠢的女人哪，就这样赴了约。
在那觥筹交错的舞会上，她被法官愚弄，失去了贞洁。
所有的人只是看着这场闹剧，她尖叫，她挣扎，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不～～～难道没有人对她有一丝怜悯吗？”
听到这里的陶德起身喊叫道。他无法忍受听到自己的妻子被这样对待。
“请听下去，陶德先生，你要冷静点。”洛薇特夫人没有理会他，继续用稍显冷酷的语调诉说着那个可怜女人的遭遇。
“然后，回到家中的女人，服下了在街角买下的砒霜。
完全没有考虑可怜的乔安娜！
我试着阻止过她，可没有一点作用。”
她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可以丢下自己的女儿就这样投身死神的怀抱。可惜，她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呢？放任法官带走乔安娜的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哪。
“她死了？”陶德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答，他两次从这个女人的口中得到自己重要的人死亡的消息，她可真是他的灾难。
“这个世间哪里还有公平存在。只有放弃了自己的愚蠢，才能得到更好的生活。”
“喝光它。”洛薇特夫人端起酒杯递到了陶德的唇边。
陶德先生还是一副不可接受的样子，“乔安娜在哪儿？我的女儿在哪儿？”
“他带走了她。”
“谁？”
“特平法官。”
“特平法官？”
这样重复着法官名字的陶德的眼睛显得巨大而狰狞，里面显着幽深的光。
“十五年的岁月，因为诬告我在那人间地狱里面流着血汗。”陶德脱下了厚重的外套扔在了旁边，露出了粗糙的黑色棉布做的马甲和白色衬衫。
“十五年，我每一日都梦想着回到家，见到我的妻女。”
“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受尽煎熬。”
“不，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１８岁以后的日子我就受尽折磨，要不是还有他们支撑着我，我怎么能坚持到现在！我怎么能！我早就已经疯掉了，疯掉了！早在汤米死掉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
看到本杰明的时候，她又回想起了过去的日子，没人知道她现在背负着多大的痛苦，现在的她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复仇而活着，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活着。
那个曾经在她怀里安眠的孩子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已经变成了一个疯狂的复仇者。这和她期待的不一样，原来看到那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变得深沉而黑暗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她从未如此清楚这样的感觉。
“我怎么会不知道……本杰明……”洛薇特夫人的声音从她捂住的双手中模糊不清地传了出来。他们是如何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洛薇特夫人？”陶德停下了解着领带的手，疑惑又无措的看向状似靠在沙发扶手上哭泣的女人。他总是不太擅长和女人相处的。
“啊，没什么，”洛薇特夫人突然抬起了头，拿出手帕捻了下鼻子，解释道：“看到你如此深爱你的妻子，我只是同样想起了我那可怜的丈夫艾伯特而已。有些感慨。”
“……”看到红着眼睛的洛薇特夫人，他刚刚还盛满怒火的心突然微妙地囧了一下。
“好像总是在你面前出丑，真是抱歉了，陶德先生。”
“……没什么。”
“来吧，我带你去楼上，有样东西你一定会需要的。”
陶德跟着洛薇特夫人上了二楼。
那里将成为一个……屠宰的场所，在今后很长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理发师陶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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