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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   宋祁在悠扬的笛声中,渐渐安静,双目微瞌,入眠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安魂曲只能救他一时,抛却前尘归幽冥,才是他的道”,玉露目光带笑,看着一脸沉重的花向晚,“若你真想解开他的心结,也可......只是这其中的曲折,只怕以后,你会后悔”。

      花向晚楞楞的看着玉露,沉吟片刻,“此番种种已注定,偏叫我遇上,纵然他是鬼,我是人,我也见不得他死的不明不白。况且我与宋祁之间还有一番渊源,能帮便帮吧”。说完她瞅了瞅琴榻上的鸳鸯琴,这也许是他们之间仅有的联系吧。之前她竟然毫不犹豫的想为宋祁挡那一道光,其实清醒过来也有些心惊,她看了看闭目不动的宋祁,只觉一阵心酸,是啊,她心疼他。这样一个贵公子,生前一定是意气风发,求仁得仁的,死的莫名,这份执念驱使,竟化了厉鬼。亲人走的走,病的病,也无人关心他,甚至还请了道士和尚要拿了他。这样的宋祁让她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以往所有美好生活片刻倾塌,那时弟弟就是她的信念,让她活下去,那现在宋祁又是靠什么撑着,真的只是想知道谁是杀他的凶手吗?

      “那好,我可以帮他,但事后我会从你身上取走一样东西”,玉露的声音一贯很轻,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动听悦耳,“你可想清楚了,你与他也只是萍水相逢”。

      花向晚貌似惊慌的用双臂环抱着自己,“姑娘生的天仙似的样貌,又是一身本领,我只是个穷道姑,姑娘想从我这里拿什么”?

      玉露笑笑,一时华光一片,“不可说,不可说”。

      “是钱财”?

      玉露摇了摇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可万万不肯给的”。

      玉露又摇了摇头。

      “我家小弟还年幼,姑娘莫不是想拿去当童养夫,姑娘身边已有谪仙似的郎君,我小弟怕是入不了姑娘的眼啊”。

      玉露听她此番哭诉,忍不住的大笑起来,使劲的摇头。

      花向晚自己最在意的无非就是钱财与弟弟,皆不是对方所求,又不让自己缺胳膊少腿的,心想眼前这位白衣女子,定是法力高强的修仙侠士,她此番说的话,估计只是考验她是否诚心吧。

      “好的,我答应你”,花向晚只迟疑了一刻,就应允了。

      “那就听我安排,等明日你去告诉府里的人,就说厉鬼已被你收服。估计过些时日,府里消失的几人,都会陆续回来,到时我自然会给他一个答案”,玉露说着就找了把圆椅坐了下来,似乎有些累,脸色也苍白几分,“我会在院子落下结界,宋祁他是出不去的”,她又望向窗外浓郁的夜色,才回过神来,“夜已深了,今日便罢了,过三日,还是这个时辰,我在这里等你”。

      花向晚看着眼前有些虚弱的女子,也不再说什么,就自然的离开,走时又看了一眼宋祁,见他依然陷入沉睡。

      待她走后,玉露撑着手臂无力的站起,一时腰间一暖,回身就见熟悉的身影,一双温暖的手臂环抱着,让她有所支撑,她无声的笑了笑,似是欣慰的倚在他的怀里,“咱们说好的,你要带我去城外看八月萤火”。月光中那独有的温柔弥漫在璟的脸上,说不出的疼惜,他只将她搂的更紧。

      两人衣袖带风,乘月色消散空中,走时,玉露双指弹起一滴夜露,轻轻的落在了宋祁的身上,让他原本僵直的身形有一丝晃动,“她的话你都是听得到的,我已解了缚身咒,这几日你安静的在这里呆着,莫要辜负她的好心”。话音未落,倜傥的白衣早就没了踪迹,只是屋里一身孤独的宋祁依旧默然不动,却见他紧闭的眼角细细的颤抖,有水光闪烁,风吹树影重重,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城外琼华,承霄两座山,山上尽是百环之树,丹刚之林,一带狭长水域,夜色中月光洒在湖面,满眼琉璃色,无风而神籁自韵。一叶扁舟泛于湖上,只听泠泠水声两岸拍击,扁舟之上一对男女正相依相偎,女子把玩着男子的长发,轻轻的哼着小调,一派纯真。

      “阿芜这本册子也不尽是对的,此地何来流萤,我瞧她肯定是看多了人间的话本,就编写唬我的,好叫我羡慕她”,玉露有些不甘心的嘟起嘴吧,想着以后要是见了阿芜,一定要好好的收拾她,拔了她的狐狸尾巴。

      玉露只顾自己生气,不曾瞧见身边的男子,脸上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他侧身指尖勾起几滴湖水,默念咒符,射向空中,忽的荧光闪闪,流萤漫天。怀里的小人一瞧见就满眼的欣喜,噌的一下离开原本贪恋的温暖怀抱,脚尖轻点竟浮在空中,广袖轻扬裙裾飞舞扑起流萤来。

      像是一场舞蹈,衬着月光,衬着流火闪烁,她就在空中欢笑,仿佛没有烦恼,男子的心被她的笑声震动,似乎裂开一角,时光回到某日午后,她懒散的靠在他的怀里,他正想拿掉落在她头上的一片落叶,却见她笑的温柔,指着手上那本书里的一句话,“只羡鸳鸯不羡仙...只羡鸳鸯不羡仙...”她反复的念叨几遍,笑容有些苦涩。

      那时他不懂这句话,现在懂了。

      第二日天刚大亮,花向晚一点没有耽搁的找到了宋二夫人,二夫人头发疏得一丝不苟,虽已生了一个孩子,但年纪也不算太大,却一脸的老气,两条深深的沟壑在嘴角两侧,只有皮肤还稍显白嫩。一双杏仁状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布满血丝,看来精神不大好。她听到花向晚说府里厉鬼已除,有一丝不被察觉的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花向晚看在眼里,又笑笑说,这鬼是除了,但宋祁那院子怨气太重,还需她再念几日经,除除晦气。二夫人依旧没有二话的答应了,手里拿着佛珠默默念着什么,待花向晚离开,二夫人似有些不信,决定晚上派几个胆大的小厮去府里各处瞧瞧。

      花向晚依旧跟往常一样去账房领了钱,去街上买了些吃食,在小乞儿那里换几个铜板,然后买几个大白馒头,开心的回家喂饱三个孩子。等到天黑,偷偷的把钱放到钱罐子里,再用土盖上,然后慢悠悠的晃回宋府。看到小厮开了门,又一副小心翼翼要跑的样子,她忍不住开口叫住他,“别怕,恶鬼已除,我不过来念经的,过几日我便不来了,你替我开了好几次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奴才叫二狗子,这鬼真的除了”,二狗子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花向晚,见她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与以前的愁眉苦脸确实不同,也松了一口气。“还是仙姑厉害啊,这下我们可有个安稳觉睡了,以后夜里也不用听仙姑吼一嗓子了”。

      花向晚讪讪的笑了笑,不再说话,熟门熟路的往宋祁的院子去了,却见几个小厮在院门口张望,她也就放轻脚步随着他们往里张望。

      “啊~”,一个小厮乍见身后站了一个人,就忍不住的大叫,一下子另外三个小厮立马趴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的喊着饶命。

      花向晚忍不住笑了起来,几个小厮这才抬头看,发现是那个小道姑,擦了擦汗津津的脸,连忙站起来,“仙姑啊,你别吓我们啊,这大半夜的,吓出个好歹来,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刚在喝奶的娃......”。

      花向晚看着眼前乳臭未干的小厮,见他唠叨个没完,挥挥手示意他们快走吧。小厮们在这里站了也有一会,确实不见有什么脏东西,想着明天可以跟二夫人交代了,对着花向晚行了个礼就走了。

      花向晚看着一片漆黑的院子,似乎有些踌躇,还是走了进去。屋里没有动静,只有她推门的咯吱声,进屋点了灯,看着屋子里空无一人,心里像是缺了点东西。她走到琴架边上,看着曾经熟悉的琴弦,忍不住的勾了几弦,乐声依旧。想起昨晚听到宋祁所奏,她凭着记忆轻弹几阙,有些错误,改了再奏,直到对了,紧绷的面容才放松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能耐,仅仅听我弹过一遍就能奏出来”,一袭月白身影从一副水墨山水的苏绣屏风里走出来。

      原本有些发呆的花向晚听到熟悉的声音,脸上一喜,“你还在啊”。

      宋祁见她欣喜,眼中有光明灭不定,最后还是垂下眼睑,走到琴架边上,“这曲子我只谱了一半,是断章,今天见你颇通乐理,倒不如你帮我续上”。

      花向晚也不推迟,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播弦,细细的想着,指尖勾、托、劈、挑、抹、剔、打、撮,化为指尖的优美的曲调。

      宋祁听着,偶尔会提些建议,两人商议一番,才在纸上记下乐章,屋内烛火跳动,照着两张认真的脸,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屋外香蕊树上也是同样的两人,女子坐在树干摇晃着腿,男子立在一侧,举目眺望远处。

      “昨日我就瞧见了,她的尾指上红线另一端,竟然那含冤而死的宋祁。只是人鬼殊途,那根情丝早已断了,缘也是孽,本想趁机断了这孽缘,却不想还是这样了”,玉露似乎有些无奈,昨日苍白的脸色已经红润了一些,“我时常在想,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那么世人还会重复自己的选择吗”?

      没有得到答案,玉露依旧是专注的看着屋里的两个人,她看到宋祁有些冰凉的脸,似乎也有了一丝温度,古灵精怪的少女目光清澈而坚定,两人轻声议论着什么,时而皱眉,时而笑颜。

      “这样也挺好,你瞧他们多开心”,玉露皱眉想了想,“或许结果根本不重要”。

      屋内两人根本未有察觉屋外的情形,世间知音难求,两人相谈正欢,一夜时光飞一般的过了。花向晚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趴在琴架上就睡着了,屋外昼色已经透窗,屋内红烛燃尽,一缕青烟袅袅上升。她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肩上滑落一件长衫,她拿起来看了看,质地上层,云青的颜色,很是素雅。她呆呆的看着手上的衣服,心酸的笑了笑,小心翼翼的把衣服折好,绕过那扇水墨屏风,只见书案桌几,一旁书柜塞满了书册,只是久未有人打扫,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

      绕过书架再往里,该是宋祁的卧房了,都是颜色浅淡的帘幔,屋内铜质的香炉许久未点燃,失了生气。靠墙一扇沉香的柜子隐隐的透着木香,跟她手里拿着的衣服是一个香味,她打开来,将折的整齐的衣服放进柜子。然后环视了一下屋子,是一派潇洒随意的布置,也不见什么金银器具,只是随意几本曲谱,诗词,青花瓷的瓶子里几支早已干枯的野姜花,桌面还摆了一局未下完的棋。

      晨光大胜,透过厚重的帘幔照亮了整个房间,她看着满屋子的灰尘,眼眶热热的,她多希望宋祁在日光中也能一脸戏谑的走出来,笑着说,“假道姑,你哭什么”。

      对了,我哭什么,花向晚摸了摸脸上的泪珠儿,倔强的咬了咬唇,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遇上宋府的丫鬟小厮,只见各个容光焕发,终于解脱一般的自在。她回了自己住的厢房,熟悉的小丫鬟已经端了早膳,等着她,见她进来,好奇的问道,“小师傅,他们都说你有大本事,都管你叫仙姑呢”。

      花向晚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吃着东西,小丫鬟当她是谦虚,也不在意,依旧说着话,“小师傅,那大少爷呢,真的被你收了”?

      “你不是说你家大少爷是好人吗,他被收我收了,你是高兴,还是难过”。

      小丫鬟被她一问有些傻,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脸都憋红了,最后才讷讷的说,“大少爷再好,也已经死了啊”。

      这回换花向晚噎住了,他再好,也已经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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