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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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往常一样，小厮给她开了门，便消失在夜色中，望着似乎陷入沉睡的宋府，她叹了一口气,熟门熟路的到了自己暂时居住的厢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等着半夜鬼敲门。屋外夜色越来越浓郁，仿若化不开的墨，夜空亦是一匹色彩浓重的蓝色锦缎，空气隐约中浮现琴声，这大半夜的谁有这等兴致。小道姑是个明白人，起身就离了位置，顺着琴声走过树影重重的回廊，绕过空无一人的花园，在一片翠竹掩映的圆拱门外站定。
拱门之上狂草两字“滴翠”，这处就是宋祁生前所住的院子，她在门口踱了几步，想想还是进去吧。若说整个宋府安静的没有人气，那么这一处真的是寒气逼人，她有些紧张的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像是感应到她的害怕，院内的灯火乍然亮起一片，小道姑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发现只是亮了灯，并无别的异样，深吸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哆哆嗦嗦的往屋内张望。屋内散出一阵清雅的木香，月白色的身影正坐在厅内自顾自的抚琴，小道姑侧耳倾听，这首曲子没听过但甚是悦耳动听，她也不在犹豫，轻推入内。
“今日可有进展”，宋祁双手停在琴上，抬头看向她，一派贵公子的儒雅，多了几分人气。
小道姑正要开口，却打眼瞄到宋祁一双修长的玉指之下，乌黑发亮的琴身，似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一时愣在原地，“这琴你从何得来”。
宋祁一时被问住，不禁皱起了眉头，细细打量起她，却见她眼已泛红，泪珠盈眶，一眨眼就要落下，更是有些错愕。想来自己第一次现身吓她，也不曾见她掉泪，今日看见这琴，却为何......
“假道姑”，宋祁看着眼前偃旗息鼓的女子，轻轻叫了一声。
却见小道姑慢慢的走向前来，隔着琴站在他对面，要是往常她哪敢主动接近他，早就跑的老远。宋祁不动声色看着她，只见她低垂眼睫，芊芊十指温柔的抚摸琴弦，“此琴用的是上等梓桐木，琴弦用的是冰蚕织金丝，琴长三十九寸，宽约六寸”，说着双指一扣一挑，乐音清脆，“琴声如清水叮铃，潺潺若泉，琴名刻在第三弦与第四弦三寸之处，名为鸳鸯”。
宋祁听完，挑了挑眉，狭长的双眸微颔，若有所思，小道姑却只凄楚一笑，转身走入月光洒落厅前的一片银辉，“我本姓花，名向晚，家住于阗，我爹花扈本是制琴师，有间铺子，虽算不得大富，但我与弟弟也是衣食无忧，爹娘待我们如珠如宝，一家子倒也和乐非常。这把鸳鸯乃是我十四那年，爹为我亲手所制”。
“然后呢”，宋祁望着眼前光滑的琴身，却不知这琴原来还有此番来历。
“同一年，我爹爹异乡的一方亲戚前来投奔，原先还好，后来才发现那人嗜赌如命，便想法子让他回去”，花向晚的声音明显的一顿，有些哑然，“那日天气很好，爹娘为了过年节，起了个大早赶着马车，说要去市集买些好菜。后来.......后来没多久就有衙役来家里，说我爹娘的马车在回来的路上翻了，人也找不见了，我不信，便跟着衙役去看”，她的泪滴滴的落，怎么也止不住，“那条山路不算陡，虽两处皆是崖壁，但爹爹经常为客人送琴，不知走过几回，我去的时候瞧见地上撒满了鸡，肉，大把大把的菜叶都摊在地上，有我爱吃，也有弟弟爱吃的，只是人没了。衙役说是掉到崖底，找不到了，后来我回家，抱着还不知人事的弟弟哭了一晚。那天夜里却听见我那亲戚偷偷的带了几个人到家里，他以为我们睡下了，竟然悄悄的开始盘算，卖了铺子，卖了家什......还有我和弟弟”。
花向晚说着就蹲坐门槛上泪流不止，“我听到他们得意的说，如何在我爹娘坐的马车上动了手脚，马车翻了，人掉进崖壁，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宋祁见她伤心，一时也不知怎么做，只是起身走近，在她身边蹲下，望着她伤心欲绝的侧脸，也有一丝动容，尽管自己也死的冤枉，听到他人的伤心事，也不免有些恻隐之心。宋大公子身前是个好人，死后也是一个好鬼。
花向晚哭着拿衣袖使劲擦了把脸，对着宋祁哑声道：“我带着弟弟连夜逃出来，跑了整整一夜，不知道在哪里，身上还没半分钱，要不是遇到师傅，我们还哪里能活下来。你说我贪钱，是，我贪钱，但你试过整夜整夜听着肚子叫，饿的好像下一口就断气吗。要不然，你以为我傻啊，大半夜的跟你这个厉鬼扯不清，我的命好苦啊~”。
宋祁眼角抽了抽，看着她一边扯着自己的衣袖，一边扯着他的衣袖擦眼泪鼻涕，像是察觉到什么，她看到自己竟然抓着他的衣袖，吓得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嗝，“呃，我不是故意的，呃”，她羞的拿手捂住嘴巴，却止不住嗝。
“之后呢，那恶人可有报应”，两人一时安静有些尴尬，宋祁貌似无意的开了个话题，
“后来我遇到了师傅”，花向晚顿了一下，认真的说到，“他真的是个道士”。宋祁有些无语的看着她的辩白，心想即使你师父是道士，也不能说明你也是个道士。
“他见我俩可怜，又听闻那恶人行径，便要去替我们讨个公道，赶回去才发现恶人与同伙分赃不均，活活被捅了几刀，就那么死了”，花向晚情绪逐渐平静，只是话语里还有几分不平，“死了到便宜他了”。
一时竟然无话，月光撒了他们一身，花向晚侧脸看着宋祁，觉得那冰凉的肤色都多了几分柔和，竟......有些好看。她心头突的一跳，立马抬头看着天上那一弯明月。“你弟弟呢，听说你们感情很好，这府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这几日我都不曾见到，还有你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有那三夫人，怎的一下子都不见人影。就留一个生病的老爷子，和一个菩萨似端庄的二夫人在府里”，花向晚将心里疑问说了出来。
宋祁忽然的就沉默了，停顿了数秒，才幽幽的开口，“二娘把宋煜和宋玫都送到寺里去了，至于三娘，却不知道去了哪”。
莫不是那个柳卿卿真的与他有瓜葛，这才被不知不觉的灭口了吧，花向晚心里想着，忍不住好奇打量宋祁，他到是一副坦荡摸样。
“咦，这是不是就是所谓花前月下，美人在侧花满堂”，一声清脆的女声从高处传来，带着一丝的疑惑不解。
宋祁与花向晚同时往上抬头，只见院内一棵粗壮的香蕊树上，一个纤瘦的身影坐在树枝上，晃荡着双脚，隔着远远的也能望见那一双璀璨的双眸，在她身侧，长身玉立同样衣色的男子。俩人见有外人在，同时站起来，只见树上白衣男女一时如踏云而来，缓缓的落在几仗之外。待看清俩人容貌，皆是一口倒抽一空冷气，男女皆是极美，真真符合了那一句，“陌上人如玉，美人世无双”。
白衣女子不再二话，双手掐起一个莲花印，檀口轻念：“诸神莫阻，万灵匿身，破！”
一阵强光夺目，直冲宋祁，只一瞬便见花向晚灰影闪过，与那一道强光并宋祁飞了出去。玉露见此景，立马掐指化印，眉头又露疑惑，这女子为何要救那男鬼，她糯糯的声音嘀咕着，“难不成，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她向两人摔倒的方向走去，一步一生莲，那莲花随着她的脚步移动，时隐时现。
花向晚只是有些摔疼了，到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宋祁却像受了重创，嘴角溢出殷红的血，跟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眼角忽的长出暗红色的诡异图腾，如今的宋祁果真妖异的像个鬼煞。
“鬼者，归也，其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地，血归于水，脉归于泽，声归于雷，动作归于风，眼归于日月，骨归于木，筋归于山，齿归于石，油膏归于露，毛发归于草，呼吸之气化为亡灵而归于幽冥之间。”玉露边说边接近宋祁，唇角带笑，目光清澈不见杀意，“你既已为鬼，何必留恋人间，图造杀孽，我知你心中有恨，但好在你心中还余善念，不如今日我渡你过忘川”。
那原本闭幕的宋祁，猛然睁开眼，却是一双鲜红的眸子，他满眼戒备的凌厉，目光尖锐，一身月白衣衫瞬间弥漫刺眼的红，“恨只恨我死后还不知悔改，居然还妇人之仁，真该杀光宋府所有人”。那红眸的宋祁不羁的冷笑一声，让跌坐在地上的花向晚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哪里是那个只会吓人，不会杀人的厉鬼。
玉露自然明白宋祁的转变，对着花向晚柔柔一笑，“姐姐，你若是怕了，就快离开吧，往日你见的是他的善，今日见的便是他的恶。你无需担心，我自然会好好的处理，保证从此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得太平”。
花向晚有些呆呆的爬起来，想到这一夜发生的一切，又勾出过往那些伤心，只觉心力交瘁，拖着疲倦的身躯往外走去。一段月光已上树梢，遍地银霜，夜色透过蒙绡的纱窗，窗外花开正酴醾。不知怎的，她跨出门槛一步，身体像被丝线操纵，竟不由自主的回头，却撞上宋祁复杂的目光，复杂到她还未看清是何种情绪，他已经触电般的别开了眼。那么多的情绪，她却独独辨出一缕疼，他很疼，背却挺的直直的，是与生俱来的桀骜。
她又看向院内一袭白衣飘飘犹如谪仙的男子，瞬间收了踏出去的一步，退回厅内，转身大步的走向红色的身影，颇为有义气的拿手拍了拍他的背，“我留下，咱们跟他们二对二”。
宋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错愕的看着一脸真诚的花向晚，她咧开嘴笑了笑，宋祁脸却沉了下去，一把推开她，“假道姑你还是快滚吧，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只会拖累我”。
花向晚也不理他，竟自走到玉露面前，笑呵呵看着她说道，“捉鬼也有个先来后到，宋府既然已经请了我，还望这位姑娘莫要抢贫道的饭碗”。
玉露眨着双眼好奇的看着她，忽闪的睫毛似乎轻轻的刮在花向晚的心上，有一丝被勘破的尴尬，最后只听白衣美人柔柔的说道，“那好吧，只是今天你种下这因，他日的果也必须自己担下”。
“你别走”，看着玉露离开，花向晚开口叫住了她，“我看姑娘法力高强，不知可不可以帮他破解死因”。
玉露眸中带光，微微颔首，“能是能，但家父曾嘱咐，个人自有命宿，不可更改，况且你让他记起过往，真当觉得是帮了他？”
花向晚一时不解玉露的意思，撇头看了看宋祁，只见他双眼痛苦的眯着，似乎在做挣扎，脸上满是痛苦,“他怎么了”？
“走火入魔之症”。玉露说完就径自走到外面，冲白衣男子笑了笑，撒娇的搂上他的腰，“璟，我瞧着屋里那位姑娘是个好姑娘，不如咱们帮帮她”。
白衣男子低头只是浅浅的一笑，素色广袖一扬，一片脂白带清香的花瓣随风落在他的指尖，幻出一支白玉长笛，他放在唇边轻吹。悠扬婉转的笛声冲破寂静，那起伏的乐声肃穆如高山，飘渺如云海，听者浮躁顿消。
花向晚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笛声，只觉心旷神怡，豁然开朗，只见一脸痛苦的宋祁，似乎也得到了纾解，眉头有些松开，眼角红色图腾渐消，连一身的红衣都褪成了月白色。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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