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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慕容子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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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客栈,却被告知只剩下两间厢房,此时已是深夜,无奈之下,四人商量,子衿与叶笙一间,苏夜饮与温醉墨一间,明天一早再赶路。
一只修长手轻轻推开木窗,温醉墨倚窗望向成都的街市,随手帮自己倒上一杯茶。此时的街市,人迹寥落,灯火阑珊,早无什么光景而言,只是他似乎就喜欢这样临街而望。世称温家的醉墨公子,智谋无双,自从温家的上一代宗主温长歌逝世,便是在这位年轻贵公子的带领下,温家吞并了许多小派,打击了许多往日的夙敌,势力范围大为扩张。许多人不知道的是,除却练字抚琴,这位公子最常做的不过是凭栏远眺。沏一壶好茶,与友人摆一桌残局,抑或是举杯畅饮,斜睨楼下浓妆艳抹的伶人歌姬,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静观庭前一朵花的开落,天边云卷云又舒。没有人猜得出他在想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只有这个时候心才没那么空。
过了许久,窗外传来幽幽的打更声,一声两声,温醉墨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却见同房的苏夜饮此时正端坐在床前,手执一块白帕,认真的擦拭着问情剑。对于这个少年,自己的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只是子衿如此信任他,而且他看来并非恶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苏夜饮抬起头,朝温醉墨一笑,温醉墨微愣,却是不动声色的朝他点点头。
“温公子,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苏夜饮放下手中的剑,挪到桌前坐下。
“苏兄何出此言?”温醉墨替他倒上一杯茶,淡淡道,“这是蒙顶甘露,香馨高爽,味醇甘鲜。”
苏夜饮忙接过茶杯,吹了吹,一饮而尽:“唔……好茶!好茶!唉……说来真是不好意思,我明明答应温公子将慕容姑娘送回金陵,结果害慕容姑娘涉险,今天若不是温公子出手,恐怕……”
“苏兄不必介怀。”温醉墨顺手又帮苏夜饮到了一杯茶,轻轻用杯盖浮了浮杯中的茶沫,淡淡道,“是我考虑不周全才对,我早知道,慕容姑娘的聪慧敏锐一定会有所疑虑,而依她的性子怎么会明知事关金陵慕容、洛阳温家、天地盟,甚至是整个江湖的未来,还放任我们送她回到金陵呢?”
苏夜饮笑着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自顾自说道:“哈哈,温公子说得对,子衿虽然是个女子,又不会武功,但是古道热肠,倒很有几分侠女风范!”
“哦?”温醉墨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这个丝毫不懂品茶之道的男子,不经察觉地一笑,替苏夜饮将杯中的茶水添满,“苏兄也是这样看慕容姑娘。”
“是啊,我下山之前师傅还总是告诫我和武林世家的人少来往,但是我现在认得的人里,子衿还有温公子,虽然都是世家子弟,但是都对我很好,丝毫没有别人口中的骄横桀骜,我……我真得很喜欢你们啊!”苏夜饮涨红了脸,低头又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由于从小就陪着师傅喝酒,早就练就了千杯不醉的好酒量,不知为何喝了这茶水,却觉得头脑发胀,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话也多了起来。
温醉墨一愣,有些奇怪,明明只是喝了一点茶水,这少年怎么像喝醉了一般,整个脸都是红的,又突然意识到子衿为何如此信赖他,像自己这样的世家子弟从小警言慎行,何曾像他这般在人前失态,日日夜夜挣扎在风云诡谲的江湖权谋之中,一杯祝酒尚思举杯者的意图,早就忘了以真面目示人,即使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却连简简单单的“喜欢”两个字都说不出口。温醉墨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些疲惫,半晌,苦笑道:“呵呵,苏兄真是快人快语。”顿了顿,声音低沉,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只是……慕容姑娘似乎很讨厌在下。”
“嗯?”苏夜饮疑惑地抬起头,似乎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过了一会,似乎脑子清醒了一些,他当然知道温醉墨和慕容子衿马上要成亲了,子衿愿意也好,反对也罢,总归是温家和慕容家的事,自己虽然愚钝可是也明白“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亲”的道理,况且温公子相貌堂堂,武功高强,对子衿也很好,自己也应该为子衿高兴,可是此时温公子却这样说……他连忙摇摇手,“没有……没有啦!子衿她……她是女孩子,我师傅说了,女孩子难免都有些矜持,特别是对自己喜欢的人……”
温醉墨挑眉,茗了一口茶,将苏夜饮的茶杯再次添满,奇道:“哦?你师父这样说?”
“嗯,是啦。”苏夜饮挠挠头,仔细回忆着,“我师傅说的应该都没错。”
温醉墨神情淡淡,低头望着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目光也沉浮了起来:“苏兄不必安慰我,子衿讨厌我,恨我都是应该,毕竟她的哥哥是因我而死……”
“她哥哥死了?!”苏夜饮一愣,险些将手中的杯子摔在桌子上,“你是说……”
“没错,‘长天一剑’慕容子君,慕容家的大公子,子衿唯一的亲哥哥。”温醉墨的目光沉了下去。
苏夜饮想起醉酒时子衿说起哥哥时脸上的骄傲自豪,又想起她今天看着朝雪暮雨姐妹的神色,心中不由一沉:“子衿总向我说起她哥哥,没想到……没想到……”
“三年前,天山雪峰寨的余孽奇袭长安,虽然全部被歼灭,但她的哥哥战死在那一战,”温醉墨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而我当时就在现场,却始终没有出手……”
经幡在风中飘扬,第一次来到金陵,第一次来到慕容世家,整座府邸沉浸在一片素白与墨黑拼凑的悲伤之中。
长安一役,慕容子君战死,而父亲也身受重伤在洛阳修养,温家的大小事务自然落到了温醉墨身上,他脚步沉重的踏入了灵堂,深深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自己要怎样去面对那个女子。灵堂中央一个大大的“奠”字,白色的帷幔被风吹起,烛光闪烁,飘忽不定,透明的烛水缓缓流下,仿佛暗自垂泪。朱红色的棺材摆在中央,周围摆满了□□,慕容振天端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闭目无言,只是偶有人来吊唁才微微朝来人点头示意。这个名震江湖的慕容庄主,年少时便野心勃勃,意气风发,几乎是战无不胜,却在晚年失去独子,似乎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可是这又能怪谁呢?温醉墨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深深吸了一口气。远远的,他便望见,一个白衣女子静静倚在朱红的棺材边,一头乌云松松挽起,简单的插着一朵雪白的簪花,女子双眸中一层水雾,却是无神得凝望着火盆中燃烧的火焰,脸色竟是比发间的簪花更白上几分。
“慕容世伯,请节哀。”温醉墨向慕容振天抱拳,微微一福。
慕容振天望向来人,暗淡的眼眸里有一丝愤怒的光芒闪过,却只是一瞬,无人注意,他压低嗓门,声音有些嘶哑:“醉墨啊,谢谢你送子君回来……你父亲的身体近来可好?”
温醉墨沉吟片刻,道:“不太好……劳烦慕容世伯惦记了,还请……还请世伯节哀。”
就在两人对话之时,一旁的慕容子衿终于抬头,望向温醉墨,目光幽幽,却始终未曾开口。而慕容振天和温醉墨寒暄几句,终于是在无言语。在偏厅喝了几口茶,温醉墨便借故告辞,行至回廊处,衣袖却被人一把抓住,定睛一看,不由一愣。慕容子衿白皙纤长的柔荑紧紧拽着温醉墨的衣袖,瑟瑟发抖,苍白的面颊上犹带着泪痕,碎发散乱的搭在额前,嘴唇不住哆嗦,许久才吐出句:“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救他?”
语罢,眼泪就像两汪清泉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温醉墨无言,他要如何向她解释呢?要是让她知道了真相,只怕会更加伤她的心吧。慕容子衿一双水眸死死盯着他,见对方始终没有言语,似乎下了决心一般,终于偏过头去:“我知道,这几年温家和慕容家尽管表面和气,但是私底下早就势同水火。我哥哥……我哥哥死了,对于温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你不救他,对不对?”
那样轻柔的声音里带着严厉的诘问,一字一句仿佛锋利的刀刃,在温醉墨心上划出深深浅浅的伤痕,慕容子衿咬咬下唇,抬头盯着他,眼中早已是一大片水泽:“可是,可是……我终归是要嫁给你的,而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就算是为了……为了我,你也不能出手救救他吗?”
说完,慕容子衿松开手,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涌出,仿佛那一番话用了她极大的力气,身子终于承受不住似的,颓唐跌下,温醉墨忙伸手将她扶住,手指轻点慕容子衿背后几处穴位,将她轻轻抱起。
等到怀中的慕容子衿不在挣扎,温醉墨才轻轻道:“我的父亲也在也在这次大战中身受重伤,非我不想,只是我不能……”
“胡说!爹爹派去的人回来报告,那些人虽是雪峰寨的高手,但雪峰寨早已是强弩之末,凭你和哥哥的武功,只要联手,我哥哥根本不会死,你不要……不要再找借口了,根本就是你……”慕容子衿的声音越来越小,温醉墨望着怀中昏睡过去的女子,深深叹了口气,睡一觉罢,等醒了也许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温醉墨在几个慌慌张张的婢女引领下来到子衿的房间,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小心翼翼的替她掖好被子,手指拂去她额前的乱发:“对不起,害你这么伤心。”俯身低头望着沉睡的女子,犹疑了一下,终是忍不住,薄薄的唇轻轻落在女子光洁白皙的额头上,像蜻蜓点水一般,不带起一点波纹,“幸福快乐,这是你哥哥对你的全部期许与祝福。”
温醉墨抬手正准备为自己再添一杯茶水,却发现茶壶里已经是空空如也,淡淡笑了笑,苏夜饮有些尴尬地伸出杯子,呐呐道:“温公子,这里……这里还有……”
温醉墨摇摇头,放下茶杯:“苏兄,我比你大,如蒙不弃,你便唤我一声‘温大哥’罢。”
“温公……啊!温大哥!那你就叫我夜饮吧!”苏夜饮喜笑颜开,将手中的茶水连着茶叶一饮而尽。
温醉墨嘴角轻轻上扬,淡淡道:“夜饮,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而在紧相邻的另一间厢房里,灯台旁,叶笙左手托着腮,右手执一根银钗,百无聊懒的挑着烛捻。慕容子衿坐在棉絮上,柔声道:“笙儿,发什么呆呢?快点上来,夜寒露重,小心着凉了。”
叶笙放下手中的钗子,在床边坐下:“慕容姐姐,你们明天就要走吗?”
“嗯,”慕容子衿掀开被子,边把叶笙往被子里拉,边向床里边挪去,“怎么呢?”
叶笙等到子衿帮自己把被子掖好,犹疑了一下:“那……那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这个……”子衿用自己的手捂住叶笙冰凉的手,沉吟着。
叶笙睁大眼睛:“不可以吗?”眼中的神色暗了暗,撅起嘴,“也对,谁会愿意一路带着个来路不明的苗疆女子,更何况我之前还伤了那个笨小子,他一定恨死我了!”
子衿刮刮叶笙的鼻子,笑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们明天就要前往天地盟的总部——渝州竹林,一路艰险,我是怕连累了你。但你若是真的想去也无妨,至于夜饮,你放心,他人很好的。要是知道你也要同我们一起去,一定高兴还来不及!”
“真的!慕容姐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叶笙一把抱住子衿,子衿温柔的拍拍她的背,看着少女明艳的笑容,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许久以前的事。曾几何时,自己也像她一样,一个小小的承诺就能高兴半天,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个人,不计回报的对自己好。
那一年,慕容子衿四岁,慕容子君十岁。
“嘭”一声响,瓷碗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流到地毯上,将鲜红的地毯染成了黑色,慕容子君望着那滩药皱起眉头。
慕容子衿粉雕玉砌的脸上满是泪痕:“哥哥,哥哥,我不想喝药,不想喝药。”
慕容子君将她抱在身上,安慰道:“子衿,听话。不喝药的话,病怎么会好!”
“可是药好苦,好苦!”慕容子衿张着大大的眼睛,摇摇头。
慕容子君从侍女手中接过药,叹了口气:“你不是在书里读过吗?良药苦口!”
“可是,可是……”慕容子衿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哥哥低头吹了吹手中的药,兀自喝了一大口,“哥哥,你!”
慕容子君眉头不经意皱起,又很快展开,温和地笑着:“你嫌药苦的话,哥哥陪着你好不好?以后,你一口,我一口,好不好?”
“嗯,这叫‘有药同享,有苦同担’吗?”慕容子衿歪着脑袋,纯真的笑着,很快将药喝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喏,这里有糖,吃了药快点睡!”慕容子君将她放在床上,掖好了被子,从怀中掏出一块包的整整齐齐的酥糖。
慕容子衿抢过酥糖,笑嘻嘻地抱着哥哥的胳膊:“哥哥,我还要听你讲故事,不然睡不着!”
“唉,你可真麻烦!”慕容子君坐在床边,摸摸妹妹的头,从床边的台子上抽出一本《山海经》来,“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瑶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馀,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故事还没讲完,慕容子衿便已睡了过去。慕容子君轻轻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在被窝里,看着妹妹熟睡中带着天真的面容,少年的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娘亲走得早,爹爹整日忙于府中事物,只有这个妹妹陪伴着自己长大,陪伴着自己走过年少的孤独岁月,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可是自己真得有能力吗?
那一年,慕容子衿十岁,慕容子君十六岁。
慕容子衿从园中匆匆跑到书房,手中还捧着一堆红的、白的、黄的,各色小花:“哥哥,你看这些花!这是我在园子里挑的最好看的,特地摘下来送给你!”
只见慕容子衿双手一扬,手中的小花散落一室,带着淡淡的芬芳,白似雪,红似火,在空中纷纷扬扬,慕容子君放下手中的书卷,在这花海中伸出手来,任小花掉落在自己手心、肩上、发中。
看着哥哥怔忪发呆的样子,慕容子衿皱起眉:“哥哥,你不开心吗?”
“啊……没有,”慕容子君走到她身旁,将手中那朵粉色的桃花插在她的乌云中,温和道,“子衿,你要是不喜欢喝药,就不要喝了,我会和爹爹说的!”
“没关系,虽然爹爹不让你陪子衿喝药,但是子衿已经长大了,不怕苦了!”慕容子衿睁着大眼睛,开心地摇摇头,却见哥哥轻皱的眉头,伸出手将眉心抚平,“哥哥,你怎么又皱起眉头了!和爹爹一样,真像个小老头!”
“子衿……”慕容子君笑着握住妹妹的手,笑着,欲言又止。
“嗯?”慕容子衿眨眨眼睛,哥哥还是原来那样,那么温柔,只是又有许多地方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话少了,眉头却多了。
慕容子君握着妹妹的手,踏出书房,明媚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哥哥明天启程去长安了,你不是一直想学骑马吗?我们现在就去吧!”
“太好了!”慕容子衿跳起来抱住哥哥,笑靥如花。
望着草场上扬鞭策马的妹妹,纯净天真的笑脸,慕容子君嘴角微微扬起,眸色温暖中带着决绝,长安一战,势在必得,只有这样,才能有足够筹码保护子衿安康,保住这张如花笑颜。
那一年,慕容子衿十二岁,慕容子君十八岁。
“哥哥,我错了。我不该一个偷跑出去玩……”慕容子衿抱着哥哥,却发现哥哥的外袍上沾满湿漉漉、黏糊糊的血,泪如雨下是自己贪玩,从府中偷跑出来,却因为一个小乞丐惹上了流寇,被抓到这处破庙,为了解救自己,哥哥孤身犯险,终于闯了进来,却是一身触目惊心的伤。
慕容子君拭去嘴角的血,温柔的揉揉妹妹的笑脸,笑着,安慰着:“子衿,哥哥没事,就是流了一点血!你受伤了没?”
慕容子衿摇摇头:“没有,就是浑身软绵绵的,动不了!”
“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慕容子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黑瓶,一颗蓝色的药丸发出淡淡荧光,“这是‘辟毒珠’,你吃了就没事了!”
慕容子君站起身来,背对着妹妹,眸色深沉。而今的他是“武林四公子”之一,是“长天一剑”,有足够的能力自己爱护的人。
慕容子衿看不到哥哥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子衿,哥哥带你回家!”
庙外一阵窸窣,人影越来越多,慕容子君握紧手中的君子剑,转身捂住妹妹的眼睛。
君子剑剑芒大胜,薄如蝉翼的剑身,轻柔如雪,严寒若冰。剑影,血光,冰冷的剑,轻薄的刃,优雅而决绝,刺入柔软温热的血肉之中,划过光滑的皮肤,一瞬而过,悄无声息,在人还未感觉到疼之前,便将一个个生命带走。
似乎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那双手却从未离开过,慕容子衿将哥哥抱的更紧,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只要哥哥在身边,便是无所可畏吧!
长天一剑,仿佛一道闪电从夜空中划过,撕裂了黑暗,血如雨下,破庙外再无声息。慕容子君抖落剑上的淋漓鲜血,收回鞘中,移开左手,望向怀中的人,目光温和,而那怀中的人却已然睡去,手仍抱得紧紧。慕容子君失笑,摇摇头,这样也能睡着。模样虽已改变,睡容却还是四岁那个样子,纯真中尤带着柔和。
一个吻,轻轻地,缓缓地,落在白皙的额上,轻缓地似怕惊扰了一个美梦。
我亲爱的妹妹,我愿用我的一生,守你百岁无忧。
那一年,慕容子衿十六岁,慕容子君二十二岁。
“哥,这里就是长安了吗?”慕容子衿从楼上探出头去,好奇地东张西望,这次哥哥来长安办事,自己央求了爹爹好长时间,才被允许跟着来,当然附加条件是要来见从小便与自己定下姻亲的温醉墨。
“子衿,来长安,你开心吗?”这一路,慕容子君的话更少了,眸色也更沉了。
慕容子君跑到哥哥身边,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哥哥的胳膊:“开心!当然开心啦!爹爹整天把我关在家里,闷都闷死了。要不是爹爹拦着,我上次就想陪着你来了!”
慕容子君望着妹妹,目光温和,忽然道:“子衿,答应我好吗?”
“嗯?”慕容子衿抬起头,含情的杏目望着哥哥,不明所以。
“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开开心心,幸福快乐!”慕容子君抱住妹妹,眸光黯淡,声音低沉嘶哑,“还有不要怪哥哥,更不要怪爹爹……”
“哥……你今天怎么了?”慕容子君微愣,立即笑起来,眼中升腾起一层朦胧雾气,将哥哥抱得更紧,“是不是因为我和那位温公子的婚事?你放心,我没有不愿意,虽然我们还没见过一次面,但是我会努力让他喜欢我,也会努力去喜欢他……”
“子衿……”慕容子君放开怀中的妹妹,像原来那般摸摸她的头,“哥哥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在长安到处逛逛,可别惹事!”
我亲爱的妹妹,尽管从未向你说起,但我最终还是违背了我的诺言。
以后,请照顾好自己。
眼泪不自觉地一滴一滴流了下来,叶笙睁大眼睛,伸手轻轻帮子衿拭去眼角的泪水,急道:“慕容姐姐,你怎么……怎么哭了?”
子衿也抬手擦擦眼角的泪水,朝叶笙笑了笑,柔声道:“啊,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今天发生太多事了,有点累。”
说完便钻进被子,叶笙也笑着将手搭在子衿身上,喃喃道:“慕容姐姐,你真好,好亲切,有一种……有一种娘亲的感觉。”
“是吗?”子衿看着身边一脸笑意的女子,静静闭上眼睛,许久才问道,“对了,笙儿,你怎么一个人跑到中原来了?”
“唔……我来中原找我娘亲,其实和我一起来的还有婆婆,不过她去白帝城看一位老朋友了,就让我一个人先到处玩玩。我早就想来中原了,可是当我真的来了中原才发现,这里这么大,大到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才好……”叶笙似乎已经半梦半醒,说话也不似之前那般有条有理,呢喃道:“他们都说,娘亲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可是我不信,婆婆拗不过我就陪着我来了。但是,要是娘亲真得还活着,那她当初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这么多年也不来看我?但是无论如何我也要见她一面,问一问她,这些年到底她可曾想过我?”
“笙儿,我答应你,等到事情办完了,我就陪你去找你的娘亲,好吗?”子衿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层薄薄的青羽,被人轻轻一吹,在黑夜中纷纷扬扬。两人都没有睁开眼,只是叶笙讲子衿搂得更紧,寂静无声里,只有平缓的鼻息,半晌才响起个又轻又短的“嗯。”
夜,更深了。这深沉的夜色中,仿佛有佛音吟唱,穿过层层茂林,穿过重重锦花,穿过亘古岁月,穿过世道人心,穿过时光罅隙,分花拂柳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