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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公子醉墨 ...

  •   湖的不远处,是一片嘈杂的集市,人流如织,叫卖声、杂耍声、嬉闹声……此起彼伏,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湖边的那场恶战。酒肆的雅座中,两名白衣男子盘腿而坐,面前是一盘棋局,黑白各自占据一方天地,胜负难分。琼楼之上,手执黑子的男子望向湖边,目光波澜不惊,一脸的淡漠,思忖了片刻,抬手落子,冷冷道:“没想到还有一颗变子,默涵,你输了。”

      温默涵起身而立,握拳一拜,道:“公子好棋艺,属下甘拜下风。”

      白衣公子轻轻敲着手中的折扇,道:“并非我棋艺好,只是你今日不专心罢了。”顿了顿,又摇摇头,道:“算了,算了,今日还有要事。温纯、温情,你们收拾好棋局就过来吧!”说完,便与温默涵翻过栏杆,纵身跃向湖边。

      “情儿,那边就是慕容家的大小姐,公子的未婚妻——慕容子衿吗?”温纯瞪大眼睛,探着头使劲向湖边望去。

      温情轻皱秀眉,道:“当然啦,公子说的还会有错!”

      温纯回过头,撅着嘴道:“看不清楚脸啊,她真有别人说的那般好看么?”

      温情收拾着棋局,低头道:“我虽比你早两年伺候公子,但其实我也没见过真人,公子也从未向我提起,只知道两人从小便定下了姻亲。”

      “哦,”温纯向温情凑过头去,低声道,“那公子喜欢她吗?为什么慕容小姐身处险境,公子一点也不着急?”

      三天之前,公子收到了温默涵的书信,得知“天地盟”近日有异动,便日夜兼程从洛阳赶来,他们这才知道“天地盟”这次动手的对象竟是公子的未婚妻。然而一连两天,公子却没有一点动作,只是与温默涵下棋品茶,直到今天,那个慕容小姐竟自己逃了出来,公子依旧一脸淡漠,不慌也不急。

      温情用力敲了温纯的脑袋,厉声道:“纯儿,公子的事轮的上你来闲言闲语。这几日,公子与温管家一直在观察画舫上的动静,按兵不动是怕打草惊蛇,伤了慕容小姐,你懂什么!”温情握着棋子的手因用力而发白,她心里明白这话不仅是说给温纯听的,更是自己心里为公子找的借口罢。

      温纯委屈地摸摸头,瘪嘴道:“不说就不说嘛,干嘛打人啊!”

      “不打你,你能长记性,”温情瞪着温纯,道,“还不快点收拾,好去帮公子的忙!”

      温纯抬起头,一脸欢快的笑脸,狡黠地眨着眼睛,骄傲道:“堂堂洛阳温家的大公子——温醉墨,还需我们这两个小婢帮忙!”

      张海博抽出腰间的长鞭,从苏夜饮身边掠过,向慕容子衿奔去。苏夜饮一失神,想要飞身拦住张海博,却被“玉衡星”用大刀格住,“开阳星”趁机将一颗透骨钉射直直射向苏夜饮的后背。一阵笛声响起,那颗透骨钉仿佛在空中被无形的力量所阻,竟生生改变了轨迹,钉入一旁的柳树中。

      张海博顿身,不可思议的望着柳雁卿,喝斥道:“你居然背叛了‘天地盟’!”

      柳雁卿摇摇,笑道:“没什么背叛不背叛,我只忠于我师傅。张领主,您放心,我答应过截住这位公子自不会食言,但我也不允许任何人,在我的面前伤他。慕容小姐,您大可带回渝州,我绝不阻拦。”

      仿佛是明白了柳雁卿的动机,张海博再不管他和苏夜饮,几步走向慕容子衿,抱拳道:“慕容小姐,又得得罪了。”

      慕容子衿面色苍白,拔出插在头上的玉钗,指着自己的脖子,道:“你再过来,就带着我的尸体回去交差吧!”

      “既然如此,那就莫怪属下无礼了。”张海博长鞭一挥,卷起慕容子衿那双握着钗的手,用力一拉,慕容子衿连手带人地跌向前去。江湖传闻果然不错,这慕容小姐果真是弱不禁风,张海博心中暗喜。突然,一只修长的手稳稳地握住慕容子衿的肩头,将她轻轻揽在怀中,慕容子衿这才不至于摔倒。一把折扇绕在长鞭中央,长鞭末端一松,慕容子衿忙收回手来,用另一只手轻轻揉按。折扇一挥,长鞭便向张海博打去,张海博侧身一躲,后退几步将长鞭收回手中。

      慕容子衿抬头望向扶住自己的人,那人鼻若悬胆,眉飞入鬓,双眸仿佛暗夜里的寒星一般,闪烁入骨寒意,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流露的感情,眉宇间透着淡漠。然而慕容子衿却像双目被火烫了一般,急忙低下头去,使劲推开了那只怀抱着自己的手。没有反抗,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点意外,白衣男子轻轻松开手,依旧是一脸淡漠。

      张海博望着赶来的两人,哑笑道:“原来是温家的温醉墨公子,属下失礼,失礼。”

      一旁的温默涵冷笑道:“张领主,慕容小姐是我家公子的未婚妻,不知小姐是哪里得罪了您,让您这番咄咄逼人!”

      张海博明白此刻优势尽失,前来的温醉墨和温默涵都是新一代的武林翘楚,洛阳温家一等一的高手,纵使自己与柳雁卿齐力一搏也难有胜算,更何况柳雁卿此时对那少年手中的问情剑更感兴趣,便道:“是属下的错,但这其中必定有些误会。属下先回到渝州调查一番,改日再登门向小姐谢罪。”说罢,便转身离去,“天煞七星”见状也脱离了苏夜饮的纠缠,跟随张海博离去。

      苏夜饮单膝跪地,问情剑直插白石板的间隙中,一只手握剑支撑着身子,大口喘着粗气。柳雁卿俯下身,指间轻轻触碰着剑身,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对方是自己的久未碰面的故友一般。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帛书低声道:“少年人,你的剑法很好,可惜太浮躁,这里是我悟出的一套内功心法,希望予你有一定的帮助。”

      苏夜饮微愣,接过帛书,忙道:“谢……谢谢你!”柳雁卿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去。

      “公子,我们要追上他们吗?”温默涵看着“天地盟”离去的几人,问道。此时,温情和温纯也已经赶到,站在两人的身侧。温情、温顺地低着头,温纯偷偷向一旁的慕容子衿望去,心中暗暗叫道:这慕容家的大小姐果真倾国倾城,和公子真是登对,就是不知公子和情姐姐怎么想。
      温醉墨仍然一脸淡漠,冷然道:“不用了,默涵,你和温纯、温情护送慕容小姐回家,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不必了,”慕容子衿未等温醉墨说完,就断然拒绝,冷冷道,“我有手有脚,能够自己回家,况且这里离金陵不远。”

      在场的无论是温默涵、温情、温纯,还是走过来的苏夜饮都是一愣,眼前这个无比柔弱的女子此刻语气清冷,就像千年寒冰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慕容子衿抬起头盯着温醉墨,那双含情的杏目,此刻却像碧蓝的海水下淹没的火山一般,透着隐隐的怒火,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自己的未婚夫,不是刚刚救过自己的人。温醉墨低头望着她,似乎早就料到一般,淡漠若常,只是双眉微皱,左手摩挲这折扇,语气却轻了一轻,道:“‘天地盟’的人不会就此罢休,让他们跟着你,路上好歹有个照应。婚期将至,我,不希望平添事端。”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给爹爹惹麻烦的,”慕容子衿的咬咬下嘴唇,捏紧了拳头,双眸清亮如雪,一字一句的道,“况且,苏公子,他、他会保护我的。”
      语罢,慕容子衿偏过头,不在理会温醉墨。苏夜饮睁大眼睛,咽了一口水,温醉墨原本淡漠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而在场的其他人更是此时才注意到一旁的苏夜饮,用狐疑的眼神望向他。

      “呃……”苏夜饮一脸如坐针毡的表情,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强挤这笑容。

      温醉墨却抱拳,道:“在下洛阳温醉墨,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我,我叫苏夜饮,”苏夜饮看到对方如此客气,有些吃惊,忙道。

      “刚才多谢苏公子出手相助。”温醉墨点点头,却是向苏夜饮鞠了个躬。

      苏夜饮急忙挥挥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这是应该的,呵呵,正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噗——”一旁的温纯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苏夜饮脸立刻涨得通红。

      温醉墨却依然面不改色,朗声道:“那还请再劳烦苏公子一次,护送慕容小姐回到金陵。”

      苏夜饮一愣,结巴道:“这真的,真的,可以吗?你才是……”

      “苏公子可是不愿意?”慕容子衿此时盈盈望向苏夜饮,声音柔弱的,让人心生怜惜。

      “当然不是!”苏夜饮当然愿意,只是从刚才众人的对话中,他已然明白慕容子衿是温醉墨的未婚妻,自己虽对慕容子衿心有好感,但也知道来人无论是身份,还是武功都更适合护送对方,一时失语。

      “那劳烦苏公子了,”温醉墨转身,语气中仍是那般淡淡的,“我们还有些事,必须先回洛阳了。”

      清风拂过,柳枝摇动,平静的湖面如同一张斑驳的铜镜,反射着微光。

      “等一等,”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慕容子衿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道,“这一次,‘天地盟’里下达命令的是‘剑圣’楚云飞。”

      温醉墨一怔,没有回头,嘴角却挂着无人察觉的笑意,淡淡道:“明白了,多谢。”

      不知过了多久,雨一滴一滴落在一滴一滴落在苏夜饮脸上,他这才惊觉温醉墨一行人早已离去,湖上不知何时笼上一层薄纱,轻轻的,柔柔的,仿佛一阵风吹起,这层纱便会随风而去。

      “苏公子,我们走吧。”慕容子衿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这西湖雨一般。

      苏夜饮看不到她的表情,更听不出她的感情,是失落,还是惊喜?是惆怅,还是跃然?呐呐道:“去,去哪?”

      “船上。”

      细细密密的雨轻轻,飘入酒楼窗口,一双手轻轻关上雕花木窗。

      “哼,公子哪里比不上那个苏夜饮,家世?样貌?武功?那个慕容小姐居然拒绝公子!是公子救了她耶!真是气死我了!”温纯在房间里生气跺着脚,度来度去。

      “纯儿!小点声,别让公子听到了!”温情一脸凝重,低声呵斥,然而心里却也这样想着。

      温纯撇撇嘴道:“怕什么呀!明天就回洛阳了,本来还以为这次出来可以到处看看呢!”

      “呵呵,这才是你真正生气的原因吧!”茶案之上,温默涵端起一杯茶,细品着。

      温纯上前抓着温默涵的手,使劲晃着,睁大眼睛道:“温管家,公子要去哪呀?你向他求求情,让他带我们一起去吧!”

      温默涵笑着,道:“那可不行,这次路途艰险,你们只会成为公子的负担。”

      一听这话,一旁温情也脸色一白,低声道:“温管家,很危险吗?公子究竟是要去哪?”

      温默涵品了一口茶,道:“渝州!”

      “渝州!?”温纯和温情相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他们当然知道渝州是“天地盟”的总部,公子这次难道准备孤身犯险!

      温纯皱着眉,歪着头道:“一定是因为那个慕容子衿,就为了她的一句话?她又不喜欢公子,公子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陷害公子!”

      “啪。”茶杯跌落在茶桌上,四分五裂。温默涵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窗前,推开温情刚刚关上的木窗。似乎没料到对方的反应,温纯坐在地上,惊讶的看着温默涵。对面的窗口开着,清风细雨飘入,一根点燃的蜡烛,在这风里雨里烛影闪烁,屋里却没有人。温默涵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冷冷的:“温纯,以后别在说这样的话了,公子听了,会不高兴的。”

      夜,未央;雨,未歇。青砖红瓦,飞檐雕龙,白衣飘扬,酒入愁肠。

      浓重的夜色里,温醉墨斜躺在房顶上,随意的端起一壶酒,酒沿着嘴角流下溅到衣襟上,仍是不管不顾,全然没了白日里的风度。他的眉宇间仍是淡淡的,此时却含着化不开的痛苦,解不开的惆怅。

      “慕容子衿,”他轻轻喊着这个名字,神色却变得温柔起来。仿佛是情人间的低语一般,他用低得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喊着,“子衿。”

      温醉墨坐起身来,远处的湖上,微弱的灯光从画舫上透出,温和悠远。那双寒星一般明亮冷冽的眼睛,此刻却仿佛被江南烟雨迷住了,也变得模糊朦胧起来。他望向那一点光亮,目光悠远,就像望向一场春梦。

      人间四月芳菲尽,长安的街道旁却开满了朵朵桃花。粉色的花瓣,金色的花蕊,在春风摇曳着,仿佛一个个小精灵带着笑意,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们。

      那是三年之前,自己不过二十岁,随着父亲来到长安。父亲温长歌的身体每况愈下,许多事情已由自己代为履行。而这次来到长安,除了拜见温家的一些长辈,更重要的是与自己那个金陵慕容家的未婚妻见面。

      金陵慕容家与洛阳温家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湖世家,两家在自己尚年幼时便定下了姻亲,然而温醉墨却从未见过这慕容小姐。只知道慕容小姐芳名子衿,聪慧机敏,艳名远播。奇的是作为慕容家的大小姐,慕容子衿却一点武功也不会,听说这次她和她的哥哥慕容子君一起来到长安了。

      “咳咳——咳咳——”温长歌掩口轻咳,手巾上沾着点点鲜血,道,“醉墨,再过几日,我们就去见见子衿和子君吧。”

      温醉墨轻轻皱着眉头,淡淡道:“还是等父亲好一些再……”

      温长歌站起身来,拍着温醉墨的肩膀,沉声道:“我的身体我最清楚,我怕我再也等不了。醉墨,我知道你对这桩婚事心存芥蒂。而今,温家与慕容家的关系你最是清楚。璧山一役,楚云飞退隐江湖,‘天地盟’元气大伤。而慕容家这些年招兵买马,势力大增,慕容振天的野心我是再了解不过。你沉稳持重,一早就帮我管理温家大大小小的事物,我对你很放心,只是你还太年轻,不明白江湖上太多东西都是靠不住的。只有你们结了这桩姻亲,温家和慕容家的关系才能有所缓解,而我百年之后才能放心啊。咳咳,咳咳——”

      “父亲说的是。”温醉墨急忙上前扶住温长歌,手巾早已被鲜血染红。

      “那,默涵就去打点一下吧,”温长歌顿了顿,道,“咳咳,你也顺道去挑一些礼物,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温醉墨点点头,与一旁的温默涵齐声道:“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树下,各色各样的小贩伸着手,兜买着自己的货物。温醉墨冷着脸,一旁温默涵睁大了眼睛,瞧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玩物。温默涵是老管家的儿子,从小与温醉墨一起长大,两人情同亲兄弟。看着此时温醉墨一脸无精打采的表情,温默涵安慰道:“唉,我可是听说了,慕容小姐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啊!而且,据说她脾气温和,博学聪颖,是慕容振天的掌上明珠。”

      温醉墨摇摇头,冷然道:“可我不喜欢她,甚至没见过她。”

      “有什么好烦恼的。说不定,等你和她结了姻亲,就自然喜欢上她了。”温默涵拍拍温醉墨的肩,笑道。

      “你不是我,不用和一个没见过面的几面的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又怎么会懂我的感受,”温醉墨语气里满是无奈,顿了顿,道,“你不是还有事吗?”

      温默涵拍拍头,道:“我都差点忘了,慕容公子虽然承诺七日后的酒席由他来承担,但我还得去打点一下府上的奴仆。得走了,你呀,还是烦恼一下,挑什么礼物才好。”

      送走了啰啰嗦嗦的温默涵,温醉墨独自一人赏着盛开的桃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长安郊外,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前蔓延不知通向何方,温醉墨停住脚步,想到自己两手空空,不禁苦笑了一下,正准备返回。忽有一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袖子,温醉墨急忙回头,却遇上了一双含情的杏目。一位粉衣女子做了的噤声的动作,白玉般的脸上满是急迫,低声道:“走。”

      作为一个闯荡江湖多年的侠客,本能的反应应该是转手擒住对方,但温醉墨却任凭女子拉着自己躲在一颗桃树之后。不一会,桃林外响起一片嘈杂,只见几个灰衣劲装的男子神色警惕地向城内。等到那些人都走远了,那女子才对着温醉墨吐吐舌头,笑道:“刚才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向你解释,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姑娘哪里的话,只是不知那些人是?”温醉墨望着树下的女子,雪白的皮肤,玲珑剔透,白玉般的面颊与桃花相映成红。

      那女子张望了一下,柔声道:“那些人是天山雪峰塞的人。我无意中发现他们行踪诡秘,所以就悄悄跟过来了,我偷听到他们准备今天晚上突袭长安薛府,掳走薛家的大公子,在狠敲他们一笔。谁知刚刚返回,便遇到了你。啊,还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我……我姓莫,名醉问。”莫醉问,温醉墨,长在武林世家的温醉墨还是留了个心。
      “原来是莫公子,金陵慕容子衿,”女子抱拳笑道,“你叫我子衿就可以了。
      ”
      望着慕容子衿单纯美丽的脸,温醉墨一怔,她!她竟是慕容子衿!同为武林世家中长大的她,才初次见面,竟如此信任自己,毫无保留。温醉墨有一丝惭愧,却是柔声道:“很美的名字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长安城里,那开得灼灼的桃花连同那一场的春梦终是凋落成泥,不留一点痕迹。

      不知何时,房顶上又多了一人。温醉墨端起酒壶,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苦笑了一下,道:“默涵,你来的正好。再拿些酒来,我们……”

      “醉墨,”不是公子,而是醉墨。人前两人是主仆关系,而人后两人就像多年前一般,称兄道弟,毫无顾忌,“你,醉了。”

      “是啊,我醉了。”温醉墨脸上仍是淡淡的神情,却带着深深的倦意,多想就这样,永远醉在这江南雨里,醉在那场长安梦里。

      夜色浓重,仿佛化不开的黑墨一般。白鸽扑闪着翅膀,“扑哧”几声,就像飘落墨池中的白卷一般,消失在夜空中。

      换了一身青衫,苏夜饮站在船中,伸了个懒腰。慕容子衿从船头缓缓走来,笑道:“怎么样?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子衿,你的药真厉害!”苏夜饮拍拍胸,扭扭脖子,脸上的神色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慕容子衿在鸡木雕花的圆桌旁坐下,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苏夜饮,自己则端起另一杯,细品一口,道:“尝一口吧,这是上好的龙井。”

      “哇,好茶。”苏夜饮一仰头,将茶一饮而尽,慕容子衿掩口失笑,道:“苏公子,虽然我们今天才刚认识,但你救我、帮我,我早已把你当成好朋友一般。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既然你把我当做好朋友,那你就别苏公子长苏公子短的,还是叫我夜饮吧,”苏夜饮挠挠头,终于道,“慕——子衿,我从小跟着师傅长大,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师傅,所以许多事情都不太懂,对于武林上的事情也不太明白。今天发生了好多事,先是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却为难一个弱女子;再是那个书生模样的人,他明明是敌人却在帮我;还……还有那个温公子,你……你明明是他的未婚妻,可是你为什么不让他送你回家?还有江湖上那些个门派世家,我都不大懂!”

      “噗,你的问题还真不是一般多,我该从哪里向你说起呢?这样吧……”慕容子衿食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起来,道,“金陵慕容家,洛阳温家,永安公仪家,江南霹雳堂雷家,四川唐家堡,孔雀山庄南宫家,大理段家,都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慕容家和段家,指法天下双绝;温家和公仪家,精通刀、剑、扇’枪;霹雳堂雷家,火器称霸天下;唐家堡,暗器、用毒一流,轻功更是一绝;上官家,剑法卓绝;南宫家,孔雀翎名震江湖。凭着各自的武功绝技,这些世家百年来名震一方,甚至拥有自己的属地。武林世家都是凭着血脉联合,而江湖上还有着许多不讲血脉其他的门派,例如少林武当,五岳剑派,青城崆峒以及丐帮,这些都是历经百年风霜的武林大派。”

      “那今天的天地盟也是这样的帮派吗?”苏夜饮认真的看着慕容子衿在桌上标注出的各大门派。

      “是的,除了这些中原武林的名门大派,远在海上的东瀛扶桑派、南海蓬莱仙派,天山上的雪峰塞、天山派,戈壁荒漠里的楼兰古派,以及南疆魔教、梵音谷,甚至还有传说中绝迹江湖已久的昆仑派。而琼仙阁、飞云楼以及天地盟,都是近几年崛起的武林大帮,”慕容子衿顿了顿,望着已经看呆了的苏夜饮,轻笑道,“其实还有很多门派呢!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说给你听。‘天地盟’虽说建立不过短短三十年,但是发展的很快,它的总部在渝州,而势力却遍布全国。‘天地盟’下属有五门,分别由五位领主掌管,金门‘玉笛书生’柳雁卿,木门‘离魂仙子’曲嫣然,水门‘九指神鞭’张海博,火门‘抽刀断水’林寒,土门‘重剑力士’何在。而这五位领主则由联盟内的三位盟主统领,大盟主‘剑圣’楚云飞,二盟主‘海底捞月’江清河,三盟主‘逍遥剑客’任逍遥。也许是英雄惜英雄吧,他们三人当时都在武林上名噪一时,于是结义兄弟,连手建立了‘天地盟’。”

      “那我们今天见到的,就应该是柳雁卿和张海博了!”苏夜饮抬起头来,眼中却浮现出一丝疑惑,“可是他们既然如此厉害,抓你一个姑娘家干什么?那个楚云飞又是谁?”
      慕容子衿不可置否地轻笑了下,道:“我猜,他们抓我不过是想阻碍两家的婚事罢。慕容家和温家虽是世交,但这些年的关系早就大不如前;尤其是这两年,甚至隐隐有势同水火的趋势,也许大家都盼着这桩婚事缓解两家的关系吧。要是这个时候作为新娘的我失踪了,两家必然决裂,一山不容二虎,等到慕容家和温家斗个你死我活,不管胜者是谁,‘天地盟’都能够坐收渔翁之利。至于楚云飞,四十年前梵音谷突袭中原武林,声势浩荡,几天之内攻破几大门派。而年仅二十岁的楚云飞携着问情宝剑,一人一剑,独闯南疆,孤身潜入梵音谷的总坛,将谷主斩杀剑下,梵音谷一时群龙无首,声势大减,中原武林得以猛烈反攻,最终梵音谷节节败退,被逼回南疆。从此,楚云飞一战成名。三年之后,江都城内,梵音谷的余孽为替谷主报仇,买通一些中原武林的败类,连手暗算楚云飞,但楚云飞在身重数刀的情况下,竟使出‘万剑绝技’,所有暗杀者都血溅当场,这之后楚云飞便当之无愧的成为了武林中的‘剑圣’。”

      “哇,不知他的剑法和我师父的,那个比较厉害,”苏夜饮不自觉的感叹道,“楚云飞那么有名,温公子他们听到他的名号为什么都那么吃惊?”

      慕容子衿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楚云飞拯救了中原武林,本来应受到众人的尊敬,但是不久便流言四起,宣称楚云飞其实是南疆魔教派来中原的卧底,甚至在晴川阁下聚集众人声讨楚云飞。”

      “有人会信吗?明明是楚云飞救了大家啊!”苏夜饮打断慕容子衿,脸上有些怒色。

      “为什么不信呢?楚云飞的出身无人知晓,武功更是不知出处,见所未见。还有那把宝剑问情,如此一把好剑在之前完全是闻所未闻。而对于这些,楚云飞从不曾向人言起,甚至对谣言也毫不辩解。况且梵音谷地势险要,遍布毒瘴,谷内的弟子都常常丧命,而楚云飞一个外人却轻易地将谷主斩杀,之后再全身而退,这不是更令人生疑吗?”慕容子衿望向苏夜饮,苏夜饮似乎想要为楚云飞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慕容子衿的目色凝重起来,似安慰一般,沉声道,“其实明眼人都明白,那些不过是魔教人故意造谣,目的是除去楚云飞。楚云飞是不是魔教中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原武林也有人想除去他。他无门无派,却武功高强,风头无二,自然挡了许多人的路,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江湖就是这样,为了利益、地位,前一秒还对你感激涕零的人,后一秒也许就会在你背后捅刀子。最后凭着两位兄弟和少林武当等几大门派的掌门力保,事情才得以平息,楚云飞在此之后便建立了‘天地盟’。起初‘天地盟’发展的很快,声势甚至超过了许多百年世家、名门大派,直到后来楚云飞挂剑养伤,五年后退隐江湖,江清河和任逍遥虽苦苦经营,但失了轴心股的‘天地盟’却是大不如前。”

      “那有人知道楚云飞为什么退隐江湖呢?”木桌上的茶渍渐渐干去,夜更深了。

      “十三年前,楚云飞退隐前的最后一役是与慕容家在璧山进行的。据说这一战是楚云飞主动下的战书,他带着人马浩浩荡荡的来到璧山,而慕容家也集合了族里的精英,甚至同温家、公仪家以及上官家结盟。而楚云飞却在战前返回渝州从此隐退,结果双方均损失惨重,尤其是‘天地盟’,元气大伤,这几年才有起色。那时我还小,而爹爹也从未向我提起这一战。至于楚云飞为何而战?又为何退隐?无人知晓,只是他从此再也没有在武林中出现过。”

      “啊,”苏夜饮突然拍着头叫了一声,把一旁的慕容子衿下了一跳,“既然楚云飞这么厉害,那你现在不是很危险!我们还是找温公子他们一起保护你吧!”

      慕容子衿撇撇嘴,笑道:“现在知道害怕了!是谁说要保护我来着?”

      “我……我……”苏夜饮脸涨的通红,不知如何作答。

      慕容子衿看着他,继续笑着,那双含情的杏目弯成了两片月牙,柔声道:“夜饮,谢谢你。选择相信你果然是没错的,起初我还一直担心你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会不会同那些我认得的那些武林人士一般,因为我是慕容家的大小姐,就顾忌我,讨好我,欺骗我。我知道你是真得担心我,跟他们都不一样。”

      眼前的女子,让苏夜饮不禁心生怜惜,又想到白日里温柔如水的慕容子衿见到温醉墨的神情,也许她是因温公子的冷漠而伤心罢。苏夜饮从小在师门内长大,不谙世事,更不懂女孩子的心事,只能笨嘴道:“别……别这样说,我看得出,其实温公子很关心你的,不然他就不会提出要送你回家。”

      慕容子衿的面色下沉,突然冷笑道:“是吗?”他会担心我?然而望着一脸恳切的苏夜饮,却只是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道:“其实我也不讨厌他。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罢了。今天有些累了,天也晚了,早点歇息罢,明天还要赶路呢。”

      说罢,慕容子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向内室走去。苏夜饮有些恍惚,半晌才喊住慕容子衿,道:“子……子衿,我们明天就去金陵吗?”

      慕容子衿停下来,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柔声道:“不,明天,去渝州。”

      船上的风灯在檐下摇晃,丝丝细雨在灯下聚散成烟,火光明灭,柔和的灯光下,白玉般的面颊染上点点红晕,那双含情的杏目中闪耀着如水的温柔,悠美若诗,仿佛氤氲着一场不愿醒的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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