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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三月初九,月华门外的三日演兵终于告罄。松了一口气的不仅是禁卫营里新老将士,杨广胸中那块悬了多年的大石也终于落了地。
      工诗文、擅舞剑,他手可生花,却也难以描绘出前日里收到宇文府上遣来书信时那种恍然若梦之感。门外杨花轻复微,阁上行云北又南,起对窗前,他的心绪飘忽无定。纵使前一日教场上还胜似闲庭信步,可接到书信的那一刻他恍惚中竟然不敢相信多年夙愿已然成真。
      “他终于答应了,答应了就好……”紧攥信笺时,他心中反复沉吟的也只有这一句话。
      所以杨广接下来的心情就好像是又打了场胜仗般愉悦。而老天好像也在迎合他,一连几天放晴,今日的天气更是大好,当父皇杨坚下朝留他议事时,他干脆沿着廊下逛了逛,一反平日静候时的正襟危坐。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杨坚的心情却似仍覆盖着一层阴霾,但当他在偏殿里听着座下人细细汇报这几日校场的所见所闻时,又觉得心头宽慰了些许。
      “英儿,”私下里,他最喜欢呼唤的还是次子的幼名。垂首在座上扶额,他摇头叹息道:“这次的事就是个教训。也怪为父没听你母后之言,如此重要的军营整顿居然就允了你大哥去,幸好没出大乱子。”
      “父皇多虑了,”杨广拱手间仔细看了座上人的面色,柔声道:“既然现在军中都已各就各位,那此事就算是圆满了,还请您和母后莫要再责怪大哥。”
      “父皇,您看今日造化怡人,阑笑春风。”他侧首看了看窗外,笑道:“不如儿臣陪您出去走走,咱们说些高兴之事。”
      “英儿啊,你就不用多费心思给你大哥开脱了。他这次是过去了,那下次怎么办呢?”杨坚的唇角隐隐勾起了苦涩的弧度,他抬头正视座下恭敬之人谦和的眸子,沉声道:“为父找你来,就是要和你商议仁寿宫修建之事。”
      “仁寿宫?”杨广心中已经绽开了笑意,他脱口而出的却是好似满腔疑惑之态:“皇叔不是已经筹措了足够的物资动工了,大哥也已监修月余,怎么……”垂首,他沉思了片刻,才失声道:“难道大哥他又……”
      “此事无需多提。”杨坚注视着座下人已变得愁苦的脸庞,颔首道:“我与你母后商量过了,监修仁寿宫务必找个心细稳妥之人接手,你可有合适之人推举?”
      “既然如此,那儿臣就斗胆推举一人。”杨广垂眸中目光流转,略一沉吟,他正色道:“父皇以为京营节度使宇文成都如何?”
      “他是列殿之臣,想来父皇对他并不陌生。”顿了一顿,他继续道:“方才儿臣所述三日校场见闻皆可见那宇文成都为人心细、处事稳妥,这些年他管制禁军也未有过差池。仁寿宫乃是父皇母后颐养天年所在,儿臣以为需得派他那样的人去监工方才妥当。”
      杨坚定定注视了他半晌,蓦然开了口:“宇文成都如何朕心里清楚。可朕也听说你与那宇文成都之父宇文化及走的颇近,你就不怕朕认为你举人唯亲、任用私党么?”
      “父皇明鉴。”杨广拱手直视座上,他的语调也和他的目光一样坦然,“人确有亲疏之别,可才能也有大小之分,儿臣唯才是举,不敢避讳远近。”
      “但不瞒父皇,其实儿臣此举也是确有私心。”他垂眸略一停顿,好像在这片刻间已下了某种决心。当他的头再抬起时,眼神中已平息如常了,“父皇,您方才的意思儿臣都明白。可您知道么,大哥与宇文成都有隙也非近日之事了。”
      “大哥身居东宫,是您钦定的未来江山之主,而禁卫军又何其重要,大哥却与宇文成都不合。”沉声,他道:“父皇圣明,自然不会因此迁怒宇文将军,可此次军营整顿之事大哥势必以为是他拂了自己的颜面,以后只怕要引出更多的矛盾来,况且外姓军威过高也并非好事。儿臣斗胆,望调宇文氏监工,儿臣当陪兄长亲去四营熟悉禁军事宜,也好从中调和他二人的矛盾,莫因为一些误会生出不必要的隔阂。”
      他的一番话娓娓道来,听在耳中情真意切,最后一字出口便静静侧立着不再言语。帝王的双眼不容任何人蒙蔽,而座上人威严的审视也几乎要把他穿透了。但他更自信这世上没有人能看透自己的内心,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生吾者父母也,知吾者唯吾也。”他面色如常,心中淡淡沉吟。他在等待着座上人对自己此举的审判。
      “英儿啊,”半晌,座上终于涌起了喟然长叹之声,杨坚轻轻颔首,道:“你大哥要是有你三分懂事,为父又何须如此呢。”
      “此事,朕准了。”他已从一个疲惫的父亲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正色沉声道:“朕即刻下旨调京营节度使宇文成都接手监修仁寿宫一事,由你亲去宣旨。宇文成都是个人才,既然是人才,那就应该得到足够的重视。”
      “儿臣领旨。”杨广颔首,鞠身叩拜间,他感到自己的心弦被悠悠然拨动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觉得自己的心神又开始激荡起来,“管他是什么日子呢,反正一定是个好日子。”
      午时以后,帘上一轮明日没有丝毫暗淡,万千斜晖垂落在宇文府的后院里暖意洋洋。宇文成都从马厩回来,进院先拍落靴上沾染的草屑。他抬头望了望天色,让人在槐树下沏了壶热茶。
      他没有卸甲,披挂着一身金灿端坐在青石凳上,倒了香茗在杯里缓缓呷上几口。微风从颊上滑过,热气腾腾的茶盏停在唇边,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也稍稍舒畅。
      许是三日演兵的激昂升腾了营中将士的干云豪气,他上午下朝后再去禁卫营时,竟然觉得那些新兵指挥起来也同样得心应手,这给他一直沉郁寡欢的心境拨开了一方晴角。
      “成都,你在这里啊。”院门口骤然传来的话语声打断他的沉思。放下茶盏,他起身已看到父亲宇文化及急步走入了院中。
      “方才你还未回来时,晋王亲来府上宣旨,圣上调你去监修仁寿宫,后日赴任。”宇文化及一路走来眼睛弯弯,满面皆是春风笑意。他将面前人眉宇间还来不及收起的惆怅尽收眼底,可他的语气仍然一如他的面色,“还有,晚上我们得去晋王府上赴宴。”
      “是。”宇文成都轻轻颔首,心中盘桓的是“监修”与“赴宴”两个字眼。前者虽非他所长却是皇命不可违抗,在他心中圣上这样安排也终有圣上的道理,可是去晋王府赴宴……“罢了,”他暗自咬牙:“不过就是一场宴席而已,我如何去不得呢?”
      “修筑宫殿和演练禁军是一样的大事。你脑子须活络,诸事皆小心。”宇文化及满意的点头,又上下打量了面前人一番,沉声道:“晚间要去赴宴,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成都,”看着面前人深锁的眉宇,他略一停顿放缓了语气:“你也累一早上了,去歇息一下吧。晚了我派人叫你,起来沐浴更衣,别把校场上的一身烟尘带到筵席上去,叫人看我们宇文家的笑话。”
      “嗯。”宇文成都微微颔首,紧抿的唇角在低头间已勾勒出苦涩的笑意: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么不伦不类,没有人会披着重甲来附庸品茶的风雅,可这身金甲与凤翅鎏金镗一样,是他不可捐弃的骄傲。对于他来说,千古艰难并非一死,而是一种孤独的存活。
      他也清楚自己做出那份应允后某些事物一定会发生改变,可一个人最大的恐惧就在于知与未知之间的那份迷惘。“我该怎么办?”他这几日也在不断拷问自己,但最终也只能屈服:因为他不是一个独自存在的人,而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他没有母亲,绝不能再失去父亲。
      酉时以后,徐来的晚风已褪尽了艳阳的燥热。晋王府前既不见香车宝马,也无人声鼎沸,淡淡斜阳里,当朝尚书右仆射携子同来也不过素车匹马。宫中天皇天后节俭之名朝野皆知,晋王又素来颇得二圣之风,除了太子不掩奢靡外,谁又敢在晋王面前轻易显露富贵呢?
      晋王府的家宴正如这座宅邸一般大气,杯盘碟盏中的简朴不能掩盖主人待客时的郑重。院中风声渐行渐晚,窗下烛影越摇越红,只在画屏上投射出厅中主客三人分席而坐的背影。
      灯火渲染着笑意在杨广眉宇间荡漾开来,他端坐席首,向座左的宇文化及频频敬酒。杯盘轻触间,已有几盏琥珀佳酿入喉,借着自斟酒觞,他已将宇文父子细细扫视,座上的二人的神思举止都已映射在他的眼底。
      “仆射公携令郎同来,真令寒舍平地生辉。这些年有劳二位扶持,本王须替圣上好好答谢。”将酒盏高抬齐眉,他笑道:“只可惜本王清贫惯了,素来就没有豢养歌姬舞人的习惯。堂前清冷,钟鼓蒙尘,真要叫二位见笑了。”
      “晋王殿下太自谦了。”自一踏进这座府邸,宇文化及面上的笑意就从未有过改变,他笑道:“君子慎独。我朝素以仁孝节俭治理天下,殿下节俭之风才是吾辈理应效仿之处。”
      “仆射公过奖。”垂眸轻轻觑视在右座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成都,杨广的眉宇间已挂起了然的神色,他颔首道:“令郎是我大隋第一勇将,虎子无犬父,南朝那一套庸脂俗粉矫饰的靡靡之音怎么能入二位好耳?”
      “可这音律乃是天地造化的精粹。虽说知音难觅,可本王还是喜欢自娱自乐,江南也并非没有悲歌慷慨之声。本王的琴就在身边,不如……”他略一沉思,蓦然抬头道:“本王亲为二位抚一曲《广陵散》,如何?”
      “晋王还请放过臣吧。”宇文化及掌手中的杯盏立时就落下了,他拱手笑道:“臣对音律不过听个热闹,成都他对此更是一窍不通,晋王就不要取笑我们父子了。”
      “也罢。仆射公到底还是棋艺更喜好些,改日有空,再来本王府上手谈三局。”杨广微微颔首,他的面色仍如常,只是目光流转中已带上了依稀醉意。侧首间又看向依旧垂眸不语的宇文成都,他的语调蓦然变得高昂起来:“宇文公子,你在想什么?可还是在为监工之事烦扰啊?”
      “家宴之上不谈国是,可看着公子这样抑郁寡欢,本王心里不好受。”他细细端详了面前人,放落掌中酒盏,正色道:“圣上对公子操持的禁卫营十分满意,所以才特遣将军去监修仁寿宫,看重的正是足下才能。古往今来,天下最难的就是人事,军营杂务繁复如此尚能游刃有余,将军难道还怕那些个砖石瓦砾么?”
      “莫非……”他定定注视着右座上沉郁的眸子,缓缓开了口:“宇文将军是认为此举对你大材小用,由是才闷闷不乐啊?”
      “成都不敢。”宇文成都眼底的沉水好像已被这句话语瞬时就搅起了波澜,起身,他便要单膝跪落,“圣旨在上,末将从无此念。”
      “公子这是做什么?快快坐下。”杨广的眸子已凝成了狭长的凤目,他的语气中满是诧异,唇角勾勒的却是玩味的笑意。“仆射公的家教当真非同一般,”扭头看向座左仍面色如常之人,他摇头叹息道:“令郎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古板了些,连句玩笑话都听不出来了。”
      “臣教导不力,理当自罚三杯。只是……”宇文化及微微颔首,侧目与座上的杨广相对一视,他的语气骤然放慢:“臣今日饮的实在有些多了,不剩酒力……”
      “成都愿替父亲饮此三杯。”宇文成都的头仍低垂着,可他不用抬眼便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什么。父亲话中的意思他比谁都清楚:父亲已有去意,自己也终于捱到了可以告辞的时刻。酒壶已空,他提手如释重负的饮下了最后一杯。
      “殿下恕罪,臣酒量惭愧,再多几杯只怕明日就要耽误早朝了。”宇文化及的面上又堆起了和煦又恭敬的笑意,出口的却是不容辩驳的果决,他看得是上座的杨广,话却分明是说给对面等待跟随自己起身之人听的:“成都,你就留下代为父多尽宾客之礼吧。”
      “父亲……”宇文成都的头骤然就抬起,可杨广已先拦截了他的话语,“仆射公日理万机,早些休息也是应该。素闻令郎海量,本王也正有一些用剑之道要向令郎请教。”
      “仆射公慢走。宇文公子……”对着起身离去的宇文化及拱手相辞,他扭头笑看踌躇不语的宇文成都,酒盏已到唇边,“你既然不喜乐律,不如我们谈谈用剑之道吧。”
      厅里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座上吟吟笑道,提杯论起剑道侃侃而谈,一个屏前垂头不语,将新酒杯杯入喉来者不拒。
      酒入愁肠,如石沉大海。夜风从屏后拂来,撩拨得烛火窜起灯花,光晕凝滞中,将宇文成都那如淡玉般的面上映射出三分暖意,可他的脊梁仍挺得笔直,一如身后屏上的那枝傲立白梅。人比梅花更清冷。
      “宇文公子,举世无双。”杨广静静凝望座下人淡漠的侧颜,低赞声脱口而出时才发现自己已这样注视了许久。他蓦然站起了身来,抬手解去顶上发冠,只将两鬓的发丝随意绾起,露出刀裁般的鬓角,直衬得那一双波光流转的眸子眼角斜飞而起。
      “这用剑之道,口上说来终是浅。”自架上取下那日在校场所求的长剑‘良玉’,他欺身已到宇文成都面前,“大凡是剑法,一定要亲眼见过才好评述深浅。将军所选的果真是把好剑,本王定要为公子舞上一段。”
      宇文成都喉间的甘冽已渐渐化为了苦涩,他知道自己今日所饮的确实有些多了。“如若不然,”他在心中苦笑:“那为何我看晋王的衣袂飘飘而举呢?”轻轻颔首,他拱手道:“晋王请。”
      “咔”,面前人的剑已骤然出鞘。可破风的却不是利器的鼎铛之响,而是舞剑人的诗句,配合着剑招吟诵,抑扬顿挫中掷地有声:“碧海虽欣瞩,金台空有闻。”
      “远水翻如岸,遥山倒似云。”杨广的腰肢折如江南细雨中的烟柳,却又在抬手击出的层层杀机中肃然傲立成庭中不惧风霜的松柏。他的长发翻落,剑芒已在空中绽开了飞扬的弧线,“断涛还共合,连浪或时分。”
      “驯鸥旧可狎,卉木足为群。”他的剑划出了塞上的长风,剑花簌簌,如行云流水般抖落。厅内恰似中军帐饮,有辕门之外的雪花片片飘落,破开了凝滞的无言。一瞬间,漠北的的风,江南的雨,塞上的烟,都到眼前。
      对于自己这样的身姿,杨广已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可他知道,这剑花抖落在烛光里,却未有落在花下人的心间:宇文成都在屏前犹自一言不发,他的目光追随的是自己,神思却在此间之外。
      杨广却不会有恼意。双唇轻启,他淡然吐出了最后两句,这才是他作此诗的真意:“方知小姑射,谁复语临汾。”
      对于掌中剑与面前人,他在心中也早有定论:这是把好剑,正如相此剑之人。真正的勇士与利器不需要辞藻的堆砌,而他才配用这样的剑,才配拥有这样的人。
      “将军观过海么?”剑花凋谢,利器回鞘,杨广静静俯身在了案边,“方才这首诗名为《望海》,是本王昔年征讨时所见的东海景象。”
      “每至午夜梦回,都好像仍身临碣石,碧海潮生、一望无际的壮景还在眼前。”微微前倾,直视面前人的双眼,他甚至已能感受到那直挺的鼻梁下骤然急促起的呼吸。轻声,他贴得更近,缓缓问道:“将军以为此诗如何?”
      “成都一届武夫,不通殿下诗中的意境,只听出波澜壮阔,闻之如观沧海。”宇文成都的语调不变,可他的身躯已在不由自主的后倾。他还沉浸在方才的剑舞里,那其中的景物一一映在眼前,这让他不可遏制的想起了罗成:罗成也有这样潇洒傲然的身姿,那一夜留书过后,罗成和他表哥现在怎么样了呢?
      “非是不懂,乃是不听。”杨广微微摇头,蓦然就执住了他的双手,将他十指间的强劲融入自己温热的掌心,“我怀鸿鹄之志,可纵有鲲鹏之能也需要借助沧海扶风的护持,公子就是我要托付之人啊。”
      月失黄昏,花琐重门,流光疏影都从小窗之上倾泻而入,堂前如水。一丝夜风荡起杨广披散的发丝,轻轻拂在宇文的颊上。杨广的声音渐渐低沉,随风入罗帷,拨人心弦无声无息,“我对将军倾慕已久,将军莫要不解良辰。”
      “君若助吾成帝业,”他温热的唇似无意间就划过了面前人的颊上,感受到那如玉石般坚毅清冷的身躯垂首蓦然战栗,他顺着那腮边流畅的线条就贴在了怀中人的耳边,他呢喃道:“大兴宫,朕为将军解战袍。”
      宇文成都还未完全从方才的遐思中缓过神来。是不愿,还是已无这个必要?他都不会去想,他只知道自己今宵再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缓缓抬起低垂了许久的眸子,他怔怔的看向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你和你说的一切都很好,”他在心中低语:“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顶上金冠的发簪被悄然拔去,他被轻而易举的推翻入柔软的床榻,乌亮而微凉的长发倾泻了满枕。他静静仰卧,直视帐顶的眼底如古井无波,只在那菱唇将要落下时侧过首去,任由那份炽热烙印在自己冰凉的颊侧。肩头一片冰冷,顷刻也被烙上了这种温度,牵动起丝丝战栗。
      他不敢去触碰身上那具灼热的躯体,不是惊愕,而是恐惧。这份灼热不同于沙场上热血洗身的惨厉,而是一种被遗弃后再被桎梏的绝望。
      许是榻上的纠缠激烈了些许,厚重的罗幕被扯开了一角。夜风刬地而起,流光疏影在地上摇曳不休,帐中靡靡之息被造化的几许灵动冲散。宇文成都的眼底也渐渐涌起了希冀:那是他儿时就喜欢独自仰望的浩瀚夜空,掬一捧清亮在手,苦闷也化作情怀如水。
      光明已在眼前,他似忘却了身在何方,蓦然就伸手出帐去抓握那片月光。
      可他终未触碰到那片清凉。他的手被攥住了,十指相扣间,他的身躯也被温热簇拥着陷入了暖帐更深处。那丝缝隙已被遮蔽,在重新陷入黑暗之前,他先合上了双眼。“此际当销魂,”他在心中嗤笑着:“或许,这……便是销魂吧。”
      意志在无边无际的模糊中残余点点,黑暗中唯一清晰的景物就只有旧宅后空旷的祠堂,还有就是半开的寒窗下那个拖着遍体鳞伤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孩子。
      他感到自己的颊上湿凉一片,那张面孔他已经太熟悉。可这次他不是一个人,身后有人在呼唤着自己。那份呼声破开了黑幕渐渐清晰,他没有听错,是在叫自己:“成都,成都……”
      有轻柔的指端从自己眉梢眼角拂过,拭去了那丝丝凉意。宇文成都骤然睁开双眼,入目的却是如水的月光,榻前的罗帐已被挽起一侧。朦胧中,温热的触感让他渐渐记起身在何方。
      “你不喜欢挽帘,以后就不挽了。”杨广低沉的呢喃贴着他的鬓角响起,在他眉心落下轻吻,“才二更天,别多想,安心好好睡吧。”
      宇文成都只轻轻摇了摇头,任由自己被紧紧拥入温热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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