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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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落下的比预计中更快，看来冬天又快要来了，白日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
琉璃的马术比早上长进了许多，走起来比之前快了许多。但是眼看着夜幕就要落下，他二人还没有走出郊外，琉璃心里算了，不到星辰高悬，是回不到公子馆了。
夜风起了，吹在身上清寒极了。公子脱下外衫给琉璃披上，微微笑着让她不要着凉。公子一路没有再说话，琉璃也不敢开口。可是即便如此，她一边觉得有愧于公子，一边又私心想着时间能更缓一些就好了。
路过东葳坡的时候，突然前面的大路上远远地来了几支火把，一拨人吵闹呼喊着疾驰而来。琉璃看不清是什么状况，却看见前面的公子回头对她做了退后的手势，二人默默地退在了坡下，只见前方的火光越来越近，一个浑厚的声音叫嚣了一句，琉璃没有听清，只觉得似乎不是商地的口音。
接着，只见最前方的马匹上一个男人应声倒地，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东西。马匹受惊，自顾自地飞奔向远方，只抛下那男人在飞扬的尘土里打滚。那男人在荒草和泥土上滚了几下，匆忙想要爬起来，可是后来的几个马队大汉却将他团团围住，鞭子挥舞，劈啪作响。
琉璃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队人马的打扮似乎是奴隶营的卫队制服，而地上的人衣衫破烂，脸色黝黑，护在怀中的竟是个小孩子。那男人扛着鞭打，一边求饶却又一边挣扎，小孩子头发乱糟糟地在他身下哭喊。马队的汉子们骂骂咧咧，手中一刻没有放松。
地上的男人本就衣衫褴褛，这下被打的更是破烂不堪，血渍满眼。他奄奄一息，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他推出手里的孩子，让他快跑。那孩子泪眼模糊，傻呆呆里挣扎爬起，踉踉跄跄地找了个空当竟然跑了出来。马队的人自然不是吃素的，离他最近的一个马队汉子迅速反应过来，调转马头，挥鞭而来。那孩子哭喊得嗓子都哑了，只拼命的跑着跑着，不敢回头。
这场景一瞬间击中了琉璃的记忆，太过熟悉的感觉一瞬间窒息了她。她的脑海里突然就闪现了那个雨天，天阴霾得像一口棺材盖，只有细如银针的雨丝扎在身上，冰冷刺骨。琉璃觉得浑身不寒而栗，觉得有一只大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头皮都被扯得快要撕裂，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一般的场景。
她看着那地上被鞭打翻滚，苟延残喘的男人，就想起了她的母亲，那满脸猩红的血色，和绝望无助的眼神。她还好不好琉璃都不知道，打听了很久，也没有人带回她的下落。
那孩子仍然在无助的奔跑，可是怎么跑的过马儿，马队的汉子对这个孩子也没有手下留情，一记鞭子狠狠甩出，那孩子被抽倒在地，滚在荒草上，眼看就要滚落到陡坡下。
琉璃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雨地里，她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无助地没有方向的奔跑了，只记得那个时候，世界上，天底下，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在喘息，一个人在奔跑。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像是地狱的丧钟，急切地催促着她，快来吧，快来吧，这里没有苦痛。
那时她还叫青果，是个和眼前孩子年纪相仿的小女孩，狼狈不堪。
*
公子已经先行出手，打马快跑，在陡坡边，捞起了那个如一截枯木的孩子。
马队的汉子也跑了过来，发现这荒野竟然还有人在，他显然稍稍吃惊。他气势十足地挥着鞭子，指着眼前的素衣公子，大声嚷道：“莫要多管闲事，这两个是我晖邺城出逃的奴隶，你我大路各走两边。”
晖邺城是大夏与商族交界的边境小城，经常修城筑墙，奴隶确实多于其他地方。既然是大夏的奴隶，自然是不便得罪的。
公子怀里抱着瑟瑟发抖，面色惨白的孩子，那孩子死死地攥着公子的衣袖，眼神惊慌，仓忙惶恐地环视四方，颤抖得不能自已，像是抓住了沧海中的一棵救命稻草。
琉璃看不清那孩子是男是女，只听见他蹉跎的面孔下还有稚嫩的声音，嘴唇哆哆嗦嗦地一直重复哀求：“救我，救救小叶。”
公子轻轻地抚摸了那孩子的脑袋，恭敬有礼地回道：“壮士莫要怪罪，在下见这孩子可怜，可否买下他伺候家母贴身使唤。”
“大夏的奴隶，死也要死回大夏。小哥儿一看就是富贵出身，这奴隶孩子浑身脏乱，出身低下，莫要沾了晦气。”汉子言辞决绝，作势就要伸手来抓。
琉璃打马上前，下意识地伸出手里长长的一束芦苇花作势来拦，公子岂是粗鄙之人可沾身欺侮，琉璃怒目直视。
芦苇花打在那汉子手上，说痛不痛，说痒挺痒。但是已经实实在在地惹怒了那汉子。那汉子一个回手，就将琉璃手上的芦苇花打落，散落一地，好像雪花铺满荒野。
“交出人来，不然对你们不客气。”汉子挥舞鞭子打在琉璃的马上，马儿受惊，撒腿就跑。琉璃始料不及，心里陡然一惊，马术不精的她只能攥紧缰绳，抱着马脖子闭着眼睛被马儿带着疾驰在风中，只觉得自己随时都要被甩落在地。
公子怀抱着孩子，见势也果断地跟了上来。公子马术精湛，自然什么都不怕。远远地已经甩开后面的汉子。后面的汉子自然不肯罢休。召唤了同伴就一起追了上来。
那地上的奴隶男人早已不动弹了，不知道是晕厥还是已经归了尘土。只被卫队的汉子们套了手脚，拖在马后。这般回去晖邺城，只怕只有血肉模糊。
公子打马已追上了琉璃，呼喊在寒冷的夜风中颤抖着传入琉璃的耳朵。琉璃勉强睁开眼睛，看着旁边飞驰的公子，心里顿时觉得有了力量，但却无力回头看看后方。
琉璃大喊：“公子快走，莫要管我。”
*
天色越来越暗，只有一轮弯月悬在冷峻的山巅。眼前的旷野似乎没有尽头，琉璃反应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出现了岔路，恰恰以弯月为界。琉璃和公子互看一眼，琉璃看不清公子的面容，但她确信公子的眼睛里给的一定是满满的信念和支持，以及心照不宣的默契。
琉璃的马儿马不停蹄地奔向了一马平川，四野寂静的旷野大路，而公子选择了另一条草木茂盛的荆棘小道。
虽然是孤身一个，但是披着公子的外衫，琉璃觉得，此刻，她与公子同在，她的心里没有害怕。风里吹着的，都是公子的气息。
后面追随的马队分不清前面人的身份，只能分头追寻。琉璃的马儿向着大夏的边境孤独地跑去，琉璃一身素白的长衣在夜风里飞舞，煞是显眼。大部队跟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追赶。
马儿疾驰了很久，夜色也浓的像是一个深潭。只有如钩的月亮和洒落的星光在照亮世界。琉璃觉得自己有些快撑不住了，手里的力量越来越小，似乎再来一阵大风，自己就要被吹走了。她强撑着回头，后面的人马虽然拉开了一段距离，但是迟早还是会追上。而自己和马儿都快要虚脱。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这时，琉璃才感觉到孤独的恐惧。黑夜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天明，寻找回头的路。她也不知道公子和那女孩现在如何，是否安好逃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甩开追兵，而如果甩不开又该怎么办。
她的心里有些乱，系在身上的外衫也被风扯着，越来越松垮。她伸出一只手护住衣衫，却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掌握平衡。
公子，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了吗。
公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琉璃在心底无助的呼唤，可是没有人回应她。
前方是密林和高坡，再远远地似乎山峦重叠的模样。她看着肩上素白的衣衫，在黑夜里格外分明，像是公子的眉眼。
琉璃突然灵光一闪，她心里有了主意。
她使出浑身的力量，把公子的外衫固定在马缰上。然后一个松手，就果断被甩下马，一个翻身，素白的外衫就从琉璃的脸上飞快地拂过，被嗒嗒的马蹄带向了远方。
琉璃重重的摔下，由于惯性，又重重得翻了几个滚，落入路边茂密的草窠里。她强忍住疼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散了架一样的身体趴在扎人的草丛里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在心底无力的呻吟。
片刻，匆匆嘈乱的马蹄声和呼唤声像风一样疾驰而过，呼啸过琉璃的头顶，周遭的草木都被带动得摇曳生风。
琉璃趴在原地，仍然岿然不动。她闭着眼睛趴在冰凉扎人的草上，感受着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席卷全身。眼泪水挤在手背上，她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琉璃就这样趴着，静静地等待疼痛大潮奔腾而过，也慢慢地整理自己一天混乱的情绪。
夜很静，只有窸窣作响的树叶声和清冷沉默的月色陪伴着她。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