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宫辞镜记》而然

6、第五章 芦苇

　　夏尽冬至，春去秋又来。日子如水般静静流淌，一刻不曾停歇。

　　自珠玉不告而别后，琉璃的心也空了似的。生活里满是平淡，除了每天刻苦地学习各种舞蹈，也时常偷偷跟在乐师、武行、浣娘后面学些别的东西，日子不紧不慢，再没有什么念想。心头空了，那么手头就要更加充实。似乎生命的每一个阶段，总会与一些人相遇，然后告别或者不告而别。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而已。

　　这两年，琉璃的舞技又增长了不少，已是姐妹中姿态最好的一个。琉璃从不曾偷懒练功，可是她早已不再登台表演，从珠玉姐姐离开之后。其他的姐姐们早已流向四处，舞坊里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琉璃多少会忍不住惆怅。

　　她始终坚信珠玉姐姐还会回来找她，即使几百个日夜过去了，直到“珠玉”已经从一个名字变成一个传说，再到后来都鲜少有人提起的时候，她还是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也许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忘却吧。可是离开，她又不舍。

　　是的，她舍不得公子，这个温和的如春风一般的男子。是不是离开了他，就要面对夏的暑热，秋的萧瑟，和冬的寒冷了呢。琉璃也要到了出去了年纪，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出了这个门世界会是怎样，是不是又要回到从前的提心吊胆。

　　有时候琉璃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子，无论如何辛苦，总比一个女孩子在这乱世里独自颠沛的好。一个人的时候，琉璃更加淡定，只希望自己在意志上更胜男子。受的伤口无论深浅，无论外人怎么看，都要自己愈合不是吗？

　　*

　　秋日的天气总是清凉的，天空淡淡的蓝色，飘着淡淡的云彩。琉璃面色淡淡，如往日的任何一日一般，淡淡地教坊的后院里练习基本功，缄默的像一株小草。

　　“琉璃。”有人轻轻地呼唤她，是公子的声音。琉璃轻轻地转头，看到公子站在长廊的尽头，她微微笑着应声行礼。

　　“陪我出去走走吧。”公子抬头看着早晨的明朗的天空，温和地邀请。

　　外面的世界似乎又变了。琉璃觉得，自己的状态和见识已经赶不上外面世界变化的速度了。琉璃不会骑马，只紧张地僵直身体坐在马上慢慢地掌着缰绳慢慢往前踱着步子。公子性子好，乐得配合，也慢慢骑着，一边照看着琉璃，一边指导着。

　　踱了一个上午，从旭日初升踱到骄阳正玄，才渐渐适应，还好琉璃是有些悟性的，只觉得比练舞更累人。也幸亏马儿性子更好，不然早甩了这弱女子，自个儿撒欢跑了。

　　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一片荒野，四野空旷，秋意正浓，一条长河东西方向横铺在草地上，岸边白茫茫的，满眼都是芦苇花的颜色。

　　公子下马，深深呼吸，一脸的轻松与惬意。琉璃也拙劣地下了马，脚下一个崴，差点跪倒在地，只觉得浑身酸痛，要散架了一般。

　　琉璃犹疑了一下，默默站在公子的身边，和公子并肩站在高地看着天地间的景色琉璃从没敢设想，这种感觉很微妙，琉璃心里有一种窃喜。

　　公子一身素白，不染尘埃，却一丝都没有犹疑地就坐了下来，黄绿交杂的草色映在他身下，荒草粘在了他的素衣上，却丝毫没有污秽之感。

　　公子转过头，伸出一只手，微笑着看着琉璃，淡淡地说：“坐下吧。”

　　琉璃看着那只洁净的手，指节纤长，俊秀极了。琉璃有些羞涩地把自己的手指轻轻放在公子温暖的掌心，顺势席地而坐。公子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琉璃冰凉柔弱的手指，轻轻地叮嘱：“天气转凉，要注意保暖。”

　　琉璃轻轻抽出手，羞涩的点头答应。她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骑马紧张地手脚冰凉。

　　“商族的山水都秀丽极了，将来在公子的治理之下，必然更美。”琉璃寻找不到话题，只干涩地发出一番赞美，虽然是发自内心的，但听起来更像是没有实际内容的恭维。

　　公子的面色淡淡，一时间没有任何回应。琉璃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起来特别虚假，又一番紧张，思考下面该如何是好。

　　公子叹了口气，仍然淡淡地，听不出情绪的说话：“但愿我能有这个荣幸。”

　　琉璃一愣，没有回味出来，傻傻地问：“怎么会没有呢？公子乃嫡子，是名正言顺的未来国君。”

　　“昌更得父王心。”昌是公子履的弟弟，是商王的宠姬妙衣夫人的儿子。商族王姓子，长子履乃正妃所生，是为嫡子，继承王储名正言顺。正妃出生高贵，可是早已去世多年，商王的宠姬妙衣夫人当然要为自己的孩子谋一份打算。

　　“公子不必担心，公子贵人气质，贤德良善，亲民爱人，晋为世子是名正言顺，深得民意的事情，即便是将来指点河山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神明先贤也会保佑公子，一生安宁。”琉璃言辞诚恳，眼神坚定，不自觉地就握住了公子的手，希望能给她力量。

　　公子伸出另一只手，拍拍琉璃的手背，微微笑了。转头又眺目远方：“这世道诸国纷争，战事连连，若大夏君王清明有力，可保天下太平也是一件幸事。百姓求得不过是安居生活，若能使得商地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子履也算不枉食百姓之俸禄，受百姓之期望了。”

　　“琉璃虽对天下之事不甚明了，可是也知天下太平，人民安乐。若这世间没有欺压凌辱，会该多么祥和。”琉璃想起了过往种种，只觉得自己身份低微，一阵神伤。“琉璃只恨自己身份低微，才疏学浅，不能出谋划策，也不能纵观世事。”

　　“莫要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力，也会有自己的作为。”公子安慰着琉璃，言辞恳切，“琉璃天资聪颖，公子相信你，以后会帮助到更多的人。”

　　“大夏君王好战，大夏的铁骑也是征战四方，诸侯国中如有不服的，都必遭征讨。周边的氏族多少都被寻过茬子，商族安分，才没有遭罪。可是不知道哪天，也会任人欺凌。唯有强大自我，才能抵抗外人。琉璃，你要相信，你会看到商族强大的那天的。我会有能力保护你，和商族百姓。”公子看着琉璃，眼神里都是激扬的斗志。琉璃听着也是心潮澎湃，慷慨激昂。

　　“公子，琉璃信你。”琉璃的眼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

　　公子静静地躺下，看着湛蓝的天空，有风，一片片云朵缓缓地移动，然后他轻轻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琉璃从不懂公子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在公子面前该说什么。琉璃觉得，之于自己，公子是一个仙人，端坐于云端之上，耀眼而不能直视。

　　公子就在自己的身旁，她却不敢多看一眼。她静静地看着前方的芦苇地，白茫茫的，好像一片垂钓于江畔的老翁的白发。有几只迁徙的候鸟偶尔从河畔振翅飞出，响亮的啼叫在旷野上回荡。

　　琉璃看着看着，觉得特别的愉悦，身心似乎都得到了释放，突然觉得天下这么大，这么广，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想要自由飞翔的冲动。

　　这样想着她就慢慢的沾了起来，举起手，捋着一丝丝从耳畔划过的风，愉悦地跑下了山坡，跳起了随风而翩然的舞蹈。衣袖里灌满了自然里的风，裹着芦苇花的色彩，和候鸟的歌声，琉璃觉得自己轻盈极了，随时可以振翅而飞。

　　公子听到响声，缓缓坐起，看着远处纤细的女子的身影，头发和裙裾都在风里轻舞飞扬，有一种平日见不到的美丽，很自然地就笑了，笑得温暖。

　　太阳渐渐落下，夕阳余晖金黄灿烂，把整个世界都镀上了光华，整个旷野美丽极了。

　　琉璃向着坡下愉快地奔跑，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似乎再没有了马术不济的疼痛，反而可以策马奔腾。夕阳洒在脸上，洒在芦苇头上。

　　直到夕阳最后一缕光华落到了地平线下，琉璃才捧着一把雪白的芦苇回到了原地。

　　“好看吗？”琉璃笑着问，咧出一口白齿。发丝凌乱地飘逸在耳边，飞舞进了嘴里，女孩傻傻的笑容埋在茂盛而飘扬的芦苇花里，真是可爱极了。

　　“好看。”公子也笑着回应，伸手替琉璃拨了拨耳边的发丝，眯着的眼睛像要初升的月亮。
　　“太阳都下山了，咱们该回去了。”公子看着夜幕将至的天色，起身去牵马。

　　琉璃回头望了一圈四周静谧安定的景色，不舍地回头打马。她看着前方骑在马背上的公子，他挺直的背脊，落拓的素衣，永远高洁，不染尘埃。

　　公子，琉璃愿倾尽一生，晨钟暮鼓，祈求祷告，佑你一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