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琉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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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
珠玉拍了下琉璃的肩膀，站着回廊上的琉璃才缓过神来。
“快点儿，马上就到我们了。”翡翠拎着裙裾从她们身边跑过，虽步子匆匆，但形态无乱，轻幔摇曳。
“诶，就来。”琉璃回过头，和珠玉互看一眼，也行动起来。
今天，公子馆宴请宾客，听说还有新打了胜仗的将领在席，这酒席歌舞自然得备齐全，少了礼数，可就是主人招待不周了。
琉璃和其他姐妹一起候在厅外，只等厅里酒宴开席，丝竹拨弦，打击钟缶的时刻，入内表演舞蹈，为宴席助兴。
琉璃跟在珠玉的身后静静等候，因珠玉是领舞，所以她的衣裙与大家的有些不同，要更艳丽华美些。珠玉姐姐是这公子馆里最美最好的舞姬，正值二八一十有六的大好青春年华，身姿柔美，生的也俏丽妩媚。开席舞蹈之后，珠玉姐姐还会独舞一曲。
琉璃只参加过几次宴席表演，都是跟在舞群的姐姐们身后，学习积累表演经验。琉璃的年纪尚小，起步也比别的姐妹略晚，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勤加练习，毕竟公子馆里的乐坊里歌舞伎和乐师都是国度里一等一的高手。琉璃算是非常刻苦的，毕竟宴会的舞蹈不是谁都能上的，这都是主人的脸面，一丝都慌乱不得。
乐师奏起了欢乐悠扬的乐曲，姐妹们都摆好了姿态，准备入场。
厅里觥筹交错的男人们形态各异，并没有太多的人在意舞姬们的入场，这些男人们，沙场酒席官场司空见惯，什么世面没有见过。舞姬们不过是取乐的玩物，随便乐乐就行了，何必在意。
珠玉姐姐身段优美非常，姐妹们众星拱月，更是秀丽出挑。她云鬓高挽，脖颈玉润，纤纤素手连酒气里都能捋出一缕风情。
她转过侧脸向右看去，那里坐着一个青衫落拓的翩翩公子，珠玉媚眼如丝，云步款款，一个云袖翻转，香气四溢，拂过公子的酒案。琉璃识得，那是珠玉姐姐日思夜想的情郎，商族本国的巫史王大人家的大公子。
王大公子浅笑低饮，只默默地看着心上人的优美姿态。旁边案子的汉子看得津津有味，不知是吃多了还是怎的，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琉璃的眼睛瞅着前方，既是注意跟着姐妹们变幻姿态，也是默默轻瞥主案上的馆主人，公子履。案台上的年轻公子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与客人们相谈甚欢。
一曲舞罢，琉璃和姐妹们轻轻碎步退场，留下珠玉姐姐独舞一曲。
是《塞上曲》，再适合沙场下来的汉子们不过了。时而铿锵，时而悠远，时而浅唱低吟。
琉璃默默听了会儿，就和姐妹们到后厢更衣退场了。
*
月低垂，已快至暑天，夜也来的晚了。
池子里泡着的姑娘们姿态各样：有的先来的，已经洗好，起身穿衣去了；有的闭目小憩，确实是乏了；还有的仔细认真，洗洗擦擦还哼着小曲。
琉璃和珠玉靠在池子的边角，珠玉捧着湿布敷着脸，叹了口气。
“那你等于就得罪了那粗人了呀。”琉璃皱着眉头，睁着眼睛看着珠玉，一脸担忧。
珠玉掀开脸上的湿巾，看着琉璃的忧心模样，不禁笑了。
“不用担心，我也不是很无礼，只是抽出了袖子而已。”珠玉语气淡淡，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琉璃还是愣着，只觉得得罪了人不是那么好解决。但是又看着珠玉姐姐一脸的轻松和无所谓，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也配合的跟着笑了一下，用手掬了捧水洒向珠玉。
“哎呦，疼。”珠玉吃痛的举起右手。
“我看看。”琉璃查看一番，才发现，珠玉食指上有一条细长的伤口：“在哪儿划的呢？”
“酒宴上，拉扯了几下，被那粗人身上的甲片划到的。”
“我就知道那粗人粗声粗气的，没有那么好对付。定是看你伤了才放手。”琉璃义愤填膺地说着，像要立刻把那粗人暴奏一番才解气。
“其实是，他帮我挡了。”珠玉笑得很甜美，用额角轻轻碰撞了琉璃的额头一下。“好啦，放轻松，我知道，你最关心我啦。”
“哼，我的关心有什么价值，又不及某人英雄救美。”琉璃轻哼转头。
“哟，死妮子，不得了了，说什么呢。”一捧水就泼在了琉璃头上。
琉璃回头，撒娇撒泼，一番打闹。别的姐妹们看着，也欢乐地笑。
“不过他待我真是极好的，他说过的话我每一句都记得，都信的。琉璃，你会为我开心的。”珠玉掩不住的一脸幸福。
“嗯，你说了很多遍啦，即使你老了丑了他也不会离弃你。我真的很为姐姐开心。”琉璃眼睛里都是羡慕和喜悦。
“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珊瑚游了过来，漂亮精致的脸上挂满了水珠，好奇地问。
“珠玉姐姐欺负我，珊瑚姐姐快帮我说说她。”珠玉和珊瑚相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呀，黄鼠狼。”池子边的小妹叫起，指着墙角的小洞，有穿了衣服的姑娘前去查看了下，心下了了，找了东西堵回去，然后回头安慰着受惊的小姐妹，对大家建议到：“明天在这池子边加一圈屏风吧。”
琉璃轻哼一声：“准又是厨房那几只小耗子，看看看，又什么好看的，看了又摸不到，不是更闹心。”
珠玉回头忍俊不禁：“就你这妮子皮厚，回头黄鼠狼就把你先叼了去。”
“一棒子打死他，为民除害。”琉璃牙尖嘴利。
*
琉璃先洗好了澡，起身穿衣去了。珠玉可能实在是乏了，还要再泡一会儿。
琉璃穿好衣服就推开门去了院落，微风抚着面，清凉舒服极了，身心都愉悦了呢。琉璃看着天上如钩的月亮，算算自己来了也有快六个年头了，小半辈子都在这舞坊里了。在这里的生活可以算得上是安定，每天练舞之类虽然辛苦，可却可以算是居有定所，不必流落在外。
舞坊的姐姐们，有的年岁大的，姿色上佳的早已被达官贵人看中，由公子随了人情送去别的府上。珠玉姐姐的年纪也差不多了，想必马上也要被她那显赫家世的情郎讨走了去。
公子待馆里每个姑娘仆人都是极好的，他是个天性温和，彬彬有礼的人。姐妹们都很爱戴公子，可是公子却没有流连如何儿女情长。他每天都在研习兵法，了解时事政局，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相交，与普通的平民百姓相助。琉璃知道，公子是个有志向抱负的人。将来继承了国君的首领位子，必有一番大作为。
琉璃心里盘算着，再过个两三年，自己也就该被公子打发出去了。可是，她心里不舍，她多想跟着公子一辈子。珠玉姐姐是知道的，她们俩的关系是最亲密的。可是有一天她这样对珠玉姐姐说了，珠玉姐姐却淡淡的回了句：“不可能的，我们总是都要被送出的，公子不会白白培养我们的。”当时琉璃似懂非懂，只觉得自己应该报答公子的知遇之恩。
站得有些久了，身上有些凉了，琉璃起身往廊厅里走去。路上遇见了送茶的杏儿，琉璃含羞地堵着杏儿的路，杏儿自然懂了，杏儿忍着笑意：“琉璃妹妹又在这儿恭候着给公子送茶呢。”
“好姐姐，别笑话我了。”杏儿将手中的茶具都递给了琉璃。琉璃稳稳接过，微微一笑，快步往文卷库走去。
*
远远地，就听见悠远沉静的琴声，淡然自若，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库房里油灯几盏，倒很明亮，照得人影子颀长，架子上的甲骨和木片摆放的都很整齐。不是谁都识得字的，也不是谁都能识得字的。公子出生贵胄，自然要比旁人识得知得更多。琉璃是不识字的，也没有识字的必要，她只觉得那些符号图案只有被公子这样素雅洁净的人捧在手里才有另一番美妙。
琉璃轻步缓缓，跪至案前，开始斟茶沏水。库房里除了琴声，就只有脉脉的水流声提醒闭目沉醉的公子，有人来了呢。
那男子清峻优雅的手指轻拨慢弄，琴声铮铮，时而如行云流水拂过心间，时而又如珍珠落地脆声阵阵。
“公子请用。”琉璃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行礼欲退。起身时又悄悄地迅速瞥了俊秀儒雅的公子一眼，他的眉目好看极了。
“辛苦你了，也饮一杯吧。”公子一曲奏罢，抬起脸微笑地看着眼前拘谨的姑娘，温和极了。他纤长的手指举起茗盏，轻嗅，微呷一口，慢咽，唇齿留香。
“琉璃不敢。”琉璃嘴唇哆嗦了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自己也觉得窘迫。
“哦？丫头们竟然这般惧我，我竟不知。”即便是讶异地反问，也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口吻，微微还带着笑意。
“琉璃不敢，呃，不是，公子贤德，琉璃惶恐，感恩公子……”琉璃解释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觉自己脸上很烫，定是涨红了。
“印象中，你似乎送过不止几次茶水了，不必拘谨。”公子安慰着琉璃，为她也递上一盏茶。
琉璃恭敬地接过，却没有饮，只问得淡淡香气扑鼻。琉璃没有喝过这样贵重的茶，又在公子面前，不敢唐突了。
“你的舞姿进步很大，茶技也不赖，这些年住在这里可好？”公子淡淡地问话，似乎是跟朋友知交谈心一般温和。
琉璃惊讶公子竟识得她，仓忙地回复着：“回公子，琉璃有幸得公子相救，又在馆坊得以安宁居住，习舞会乐，十分感激，谢公子救命之恩，琉璃感恩戴德，无以回报。”说着还要拜倒在地，叩首谢恩。
“要照顾好自己。”公子扶起琉璃纤弱的肩膀，“我虽对你们和馆中上下时有关注，但是并不能事无巨细一一顾忌。你们能与我相遇，是上天赐予的。不必谢我，我怜你们，救得你们，也希望你们忘却过往的痛苦与不幸。这世间没有那么多救赎，我予你的是一条路的方向，你亦回报了我以力量。我的宾客们很欣赏你们倾心倾力的舞蹈。”
琉璃听了，十分感动。公子是个好人，她一直都坚信如此。只愿公子一生平安，今生今世有机会能力回报公子才好。
琉璃想起那个雨天，那个冰凉的春日，雨水像针一般扎人刺骨。那时她还叫青果，是个满身泥垢，一塌糊涂的小孩子。如果没有遇到公子，也许早已没有了今日的琉璃。
进了馆坊的青果，有了崭新的名字，身份，甚至生命。从有莘氏的边境小郡，到商族的公子馆，生命在不断的岔路中徘徊，寻找，前进。公子馆的姐妹们都不问出处，过去的遭遇和磨难在进来的一瞬间被隔在了世界之外。以后又在哪里，姐妹们不知，但公子馆会给她们很好的出路，公子会亲自安排她们的归宿。
青果在这坊里安静地学习，心性了平和了许多。过往的雨雪雷电都恍若隔世，似乎什么都记不得了。她唯一惦念的，只有她的娘亲，不知道她如今怎样。当年匆忙逃亡，都不曾有过告别。母亲一定担忧伤心极了。可是公子馆不许随便出入，也不问过往，青果无从与外联系。这里，她彷佛是一个崭新的生命，她不再是青果，而是琉璃，只是琉璃。
公子慢慢地品完茶，温和地将茶具都递予了琉璃。琉璃欠身行礼，静静地收拾着。眼睛落在案几上摆放的甲壳上，深刻的纹络代表着什么她并不知晓。
“认识吗？”公子见状问道。
琉璃心里一抖，没想到公子会这样问，脸先红了下，犹豫了一下，不自然地回应着：“这岂是奴婢能够识得。”
公子微微笑了：“莫要妄自菲薄，有心即可。”
然后伸手指了甲壳上的字读到：“天下”。
灯影交错，公子的手指好看极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琉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