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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群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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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歇了几日,妺喜的风寒已完全大好。
雪霁天晴朗,阳光明媚地洒在花枝上,芬芳极了。妺喜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所以宫里的立春祭祀大礼邀请,妺喜也欣然接受了。
立春的祭祀大礼是重要的日子,一年四季,春于始,祭神、祭祖都是格外重要的活动,只有王族贵眷可以出席。妺喜虽然还没有侍寝,没有封号和名分,但是相对来说,还是较显尊贵的,总有封号的一天不是吗。
而且,无论何时真正融入大夏王宫,那些王宫中的人和事总是要面对的。
大夏尚黑,所以朝服多以黑色为主,以显尊贵庄重。
豆蔻为妺喜披上制作精良的衣衫,因为位分的不确定,所以衣服是另外裁剪的。大王对妺喜极为照顾,想来是颇有好感和爱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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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的这天,和风温暖,拂面不寒。
祭祀大典在启天坛进行,整个典礼庄重肃穆,礼乐祥敬。马、牛、羊、鸡、犬、豕等猎物牲口,玉制礼器和皮帛分列两侧,被供奉在高台上。
高高的祭坛上,夏王和位分尊贵的帝姬亲眷姿态虔诚,向神灵致敬和献礼。风幡舞动,猎猎作响,巫史大人高声诵念祈福之词。所有人都姿态恭敬,神色肃穆,虔心祷告。
妺喜跟在队伍的最后方,默默地跪地膜拜,叩首行礼,为有施氏族和商族祈福,当然,也为大夏和自己祈福。
从此,这里就是她的家了。是啊,妺喜换过太多的停留之地,她时常觉得自己像一根茅草随风飘荡,落在哪里便在哪里栖息。这种一步一个台阶的随遇而安,妺喜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庆幸,只能感激神明赐予她的庇佑,让她在乱世里几经沉浮,得以平安。
妺喜看着前方的人们,想起了有施王妃和豆蔻告诉她的一些关于大夏和夏王宫的事情。
黄帝次子曰昌意,生颛顼,颛顼玄孙名鲧,鲧子曰禹。禹治水有功,死后,他的儿子启夺得王位,改变了原始部落的禅让制为世袭制。在夏氏建立之后,曾与周围其他部族之间发生频繁战争。而大夏附近的方国部落众多,诸如有仍氏、有虞氏、有扈氏、有缗氏、有莘氏、有施氏、商族等。
夏王朝到目前已为第十九任帝王,夏族为姒姓,现任大王名履癸。方国部落里有莘氏和有扈氏与大夏同姓姒,乃先神帝喾高辛氏之后。夏王履癸的第一任王后,王后又称元妃,就是有莘氏族的王长女,名曰月鹭。二人婚后恭敬和睦,可惜王后命薄,于一年前诞公子旻的时候,血崩难产,天妒红颜。
夏宫的后妃制度,乃一后,三夫人,九美人,二十七宫人,御女若干。男人的权力的象征通常体现在对财富和女人的拥有上,只有最强大的男人才能拥有最美丽的女人。
前方按照礼制,依次站立排列在妃嫔最前排的应该就是三夫人了。王后仙逝,三夫人目前是后宫权力最高的了。妺喜抬头,她们个个姿态端庄,气质卓然,虽不见面目,亦可知姿色绝佳。
豆蔻说,衣着和打扮素丽清雅的,稍稍年长一点的是资历最长的素锦夫人,素锦夫人是最早服侍在大王身边的侍妾,出身平凡,并不像另外两位夫人家里一般,位高权重,但深得大王疼爱,育有王姬一名,名唤蘋儿。
妺喜正揣测间,就见一名宫婢带着个四五岁的女孩走向了右边的那位夫人。女孩衣着繁复,表情并不愉悦,显然是刚刚从前排行礼退下,很不适应这样的庄重场合。素锦夫人手指纤纤,拉着女孩的小手,微微低头温柔地安慰着,侧脸果然素雅端庄。
妺喜的目光转向旁边,一个身材倾长,背脊挺拔的女子发饰简单,几缕发丝随意披散,正微微抬头看向蓝天。妺喜心里猜想,她应该就是上将军靳以光的小女儿靳如是,出身武将世家,气质也硬朗飒爽,充满力量和活力。据说她年纪最小,早早就被送进了王宫,性子直爽有趣。
再旁边的,想必就是左相关龙逄大人家的女儿关撷芳。听说关夫人珠玉芳华,知书达礼,聪慧风雅,弹得一手好琴瑟,吹得一支好骨笛。有侍女来传话,关撷芳微微转头,妺喜得以看到她的正脸,肤色白皙,眉目雅致,珠圆玉润,确实是姿态雍容,气质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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妺喜正看的出神,还没有寻找到妤姜的身影,祭祀大典到了最后礼成的阶段,跪拜,稽首,祷告。祭祀队伍就要退下神坛了。
妺喜起身,远处等候豆蔻急忙来迎接,准备收拾启程回云华殿。
身边陆续地有身份尊贵的女眷先行退下了,妺喜微微看着,心里记着。正起身,拾起裙裾,就见眼前一个影子匆匆跑过,还没有看得清是什么人,就听见旁边一声惊叫。
一个妆容美艳的女眷被撞倒在地,花容失色。她被旁边的宫婢扶起,撞倒她的那个“影子”也被抓住,妺喜一看,好生眼熟,仔细想了一下,才想起是之前梅林里的那个宫娥。
那宫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陶罍,因为一番碰撞,里面的酒水撒了一地。她被抓住以后,眼神愤恨地看着从地上被扶起的妆容精致的女人。
妺喜站在不远处,所以看得清她们的面貌。那美艳女子,想必就是传说中最近正得宠的李美人,看她打扮精致,香粉气味四溢,鬓边簪一只美玉簪子就知道,正是春风得意时。
这下被人撞了个狼狈不堪,花容失色,酒水洒在她干净整洁的朝服上。她面露愠色,抬手就给了冲撞她的宫婢一耳光。
四周人都大惊失色,祭祀重地,要求肃穆恭敬,不准喧哗打闹,戾气缠身,冲撞神明,最为大不敬。
而打完宫婢的李美人,似乎也一瞬间想起了不妥,面色瞬间又懊恼又气愤,再没有了秀丽美妙。
“又是你这个贱婢。”李美人从牙缝里低低地挤出这几个字。
被打了的宫婢脸颊瞬间肿起,火辣一片红。可是她不仅没有哀求,反而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
素锦夫人领着蘋儿静静地从旁边经过,眼神温柔地和蘋儿说笑,轻巧地避开了这一边的喧闹,慢慢地下着台阶离开了。
跟在后面的关夫人撷芳,眼神轻轻瞥过来了一下,并没有停下步子,面容不改,带着温婉的笑容,姿态优雅地被随行地宫婢们搀扶走下启天坛。
走在最后面的靳如是,步子矫健,姿态挺拔,宫婢都跟不上她的步子,根本来不及搀扶,她走到妺喜的身边停下,又扫视了一眼旁边地上的热闹,淡淡地开口,声音清澈:“祭祀圣地,注意影响。”然后转头打量了一下不曾谋面的妺喜,妺喜微微行礼,靳如是看她的打扮和相貌,心里有数,也微微回礼,寒暄了几句:“有施王女果然相貌出众,是非之地,还是快快回宫吧。”
“夫人才是真绝色,打扮简易,也难掩清丽雅致,妺喜甚是欢喜夫人的气质风华。”妺喜也周到有礼地寒暄着。
靳如是显然受不了这些文雅虚浮的夸赞,只抬眼冷淡地回复了一句:“过奖。王女簪花佩玉,如是并不喜欢。”然后行了礼,就快步走了。
留下妺喜站在原地,微微一笑。倒真是个直爽有趣的人。
“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有数。”那宫婢的声音将妺喜的思绪拉回。
“呵。贱婢胡搅蛮缠,打死也活该。拖下去乱棍打死。”李美人怒火中烧。
“今天这酒水本是为王后娘娘祭奠和祈福用的,洒在你这个贱女人身上,也算为你提前祭奠了。”那宫婢并不害怕,反而一身慷慨悲壮之气。
这厢正闹着,那厢大王和大王的妹妹倾璧帝姬从高台上下来。听到这里的喧闹,都停住了脚步。
履癸的眼神扫了一眼侧边的妺喜,停驻了须臾,算作打了招呼。妺喜微微行礼。
履癸和倾璧的脚步停在李美人身边。履癸面色不悦,皱着眉头冷冷地开口:“娆儿,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
李娆儿见状,扑通跪倒在地,叩首求饶:“大王,这个宫婢多次冲撞臣妾,刚才在这圣地还故意冲撞娆儿,娆儿好生委屈啊。”说着,就带起了哭腔,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履癸看了一眼地上的李美人,又看了一眼被抓住的宫婢,停顿片刻,问道:“你是明仪宫的。是吗?”
“是的,大王。李美人心肠歹毒,娘娘的早逝……”明仪宫宫娥恨恨地说。
“大王,臣妾冤枉。之前这个贱婢也多次指认臣妾,可是御医一年前检测过了,臣妾送的翡翠羹都是上好的食材,没有任何问题。这个贱婢多次……”李美人竭力为自己辩白,娇媚可怜。大王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却也不想再听这些喧闹了。
履癸打断她的话,口气冷淡地说道:“祭祀圣地,喧哗打闹者,必定要予以处罚,以儆效尤。李美人斋戒三月,自省思过,虔心祷告,不得擅自出宫门。”
然后转头,准备摆驾离去:“这个明仪宫宫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大王。”妺喜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在这个关头,喉咙里发出了声音。妺喜的心突突地跳着,上前一步,行礼,然后说道:“祭祀大礼,礼仪为先。今日宰杀的牲口已够吉利数字了,多杀戮必会引起神明先祖的不满。还望大王仁慈,王后娘娘的祷告和哀思还在这个宫娥身上呢。”
“这位是……有施王女吧。”妺喜没有听到大王的回答,反而一个清丽的声音先打破了沉默。
妺喜忍住强烈的心跳,抬头看去,原来是倾璧帝姬。早听闻倾璧帝姬容貌倾国倾城,出世之时,就已貌惊世人,外邦数个方国都愿倾之以美璧,疆城,求与帝姬联姻。先王发于是给帝姬取名倾璧,以彰显她的美貌和高贵。可是尊贵如大夏帝姬,婚姻怎么会随意编配,先王深思熟虑,最终给帝姬选择了年纪相仿的且关系亲近的有莘氏的公子,风鸾。
如今一见,倾璧帝姬果真是惊鸿绝色,不能用言语形容,卓然天成的高贵气质,非一般美貌女子可比。
不过倾璧帝姬也已到了婚嫁年纪,今日立春祭祀祈福,其实最主要的是倾璧帝姬的大婚祈福,所以这才在高台上又多耽搁了一些时候。再过几日,有莘氏就会派迎亲使者来迎接传说中的风华绝世的倾璧帝姬了。
倾璧倚在履癸的身边,姿态亲密,感情极深。履癸也是器宇轩昂,王者风华,摄人心魄。二人并肩相立,俊美尊贵,宛如一对璧人。
呃,似乎措辞不宜,妺喜心里懊悔了一下。
妺喜心里有些乱,只恭敬地与倾璧帝姬寒暄了几句。
“有施族确实绿水青山,温风细雨,养育出来的女子都秀丽美好。王女如此,施美人也是。”倾璧眼睛带笑,温雅有礼。
“承蒙大王和帝姬照顾,妤姜与我情同姐妹,在有施氏族时,王妃也颇为疼爱她,将她收作义女。”说道妤姜,妺喜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早早已经退下了。妺喜占了妤姜的位子,自然也不能亏待了妤姜,这番好话,立刻尊显了妤姜的高贵身份。既抬高了妤姜,也给足了夏王面子。
“那真是极好的。”倾璧也寒暄着,纤纤玉手抓住夏王履癸的手,盈盈一笑望着他。然后,准备拉着大王就要离开。
妺喜恭敬退后一步,微微行礼。她微微低头,不敢抬眼,心里仍然紧张。
“将这宫婢交由云华殿有施王女处置。”大王轻描淡写地重新发配了那可怜宫婢的命运。
妺喜低着头,只能看见履癸有力的大手反手握住倾璧的玉手,轻轻拍了拍,表示安慰。“倾璧大喜的日子快来了,杀戮的确不好。”
倾璧帝姬没有说话,妺喜看不到她是神情,只仿佛听见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然后,大王和帝姬摆驾离去。大部队浩浩汤汤离去,妺喜留在原地依然恭敬地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李美人气呼呼,泪涟涟地被宫婢们搀扶起,临了恨恨地望了妺喜一眼,恨恨地撂下一句“倒把自己当明仪宫的主人了”。
留下那个明仪宫的宫婢趴在地上,被狠狠地踢打猛踹了一顿。那宫婢爬起,掸着身上的灰土,并没有对妺喜道谢或者行礼。
妺喜叫住正欲退下的她,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婢头也不回,凌乱的头发在风中跳动,声音低低地被风吹来:“蒹葭。”
“殿下实在不必为个宫婢求情开罪其他妃嫔。那蒹葭不知礼数,也不是一两天了。”豆蔻忧心地提点着。
妺喜立直身子,站在台阶上,感受着风在耳边低吟,转头对豆蔻说:“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