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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夏宫 ...


  •   黑暗的世界。有光。

      一个小女孩穿着素衣在雪花里奔跑,雪花纷扬,飘飘摇摇。

      慢慢地,雪花越落越急,变成雨帘打在身上,有切肤的疼痛。

      脚下的积水越来越多,小女孩细弱的脚腕在其中跋涉,泥浆浓稠,越陷越深的她快要使不上劲了。

      声音卡在喉咙里,手脚也绵软无力。

      逆光的地方,出现人影。

      白衣胜雪。

      不。黑衣如墨。

      看不清脸。

      逆光越来越明亮,世界一片惨白。

      妺喜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窗户是开得,有白光和冷风扑腾进来。一下子,她就清醒了不少。

      这素黑的寝宫里没有点灯,只有安神香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是的,这里已是夏宫。妺喜这才记起,自己已经又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一路上,雪花飞舞如蝶。

      妺喜坐在颠簸的舆车上,看着漫天纷扬的白雪,只觉得自己和她们一样,渺小而无力,生无定所,一世流离。

      一路颠簸,终于看到远处的肃穆宏伟的大夏王宫,紫气袅袅,气势磅礴。眼前的宫墙越来越近,妺喜的脸上也越来越燥热,身上又是一阵发寒冷汗。妺喜心里明白,她是又受凉发烧了。

      妺喜不知道她又昏迷了几天,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又在哪里。若能一直昏睡着,什么都不去考略,才是一件最幸福的事吧。

      妺喜坐起身子,衣衫单薄。

      “殿下终于醒了。”妺喜抬头,看见一个面容秀丽的宫女。那宫女见她醒了,立刻从旁边拿起一套衣物来放在榻前,拾起一件白狐皮制的大衣为她披上。

      然后那宫女莞尔一笑,一边掩上了窗子一边跟妺喜寒暄着:“殿下可算是醒了,豆蔻这心里每天都想,殿下睡梦中都如此美貌动人,不知道醒来又是如何的顾盼生姿。这窗子怎么开了?风有些大了。”

      说着,这叫豆蔻的宫女又手脚麻利地沏起了茶水,当真是灵气又俏皮。

      “豆蔻姑娘谬赞了。”妺喜轻轻一笑,心里知道这是经验丰富的下人在恭维着新见面的主人。

      “殿下折煞奴婢,殿下唤奴婢豆蔻就可以了。豆蔻是大王指派过来贴身服侍殿下的。殿下醒了,豆蔻马上差人禀告大王。”豆蔻行为规矩,言语得体,想来在宫里也待了不少年了。

      “不急。你先伺候我……本宫起来吧。”妺喜拦住豆蔻,她还没有做好面对那个陌生男人的准备。

      *

      “今儿早上还在飘雪呢,现在停了,天也凉的很呢。殿下大病未愈,不能再受了外面的风寒。还是进去歇息着吧。”豆蔻搀扶着妺喜立在在宫门口,小心谨慎。

      “豆蔻,本宫有些饿了。你去备些吃食过来吧。”妺喜看着白色的天,和白色的地,淡淡地吩咐。

      “奴婢先扶殿下进去歇息。”

      “不用了。本宫在这站一会儿就好。感受一下这大夏的气息。”妺喜见豆蔻不放心,又补了一句:“这里不还有别的侍女吗?不用担心。”

      “是。”豆蔻不再坚持,恭敬地退下。

      妺喜一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下了台阶。地上的积雪不算很厚,但也白了世界。踏在上面,还是会有脚印留下。有宫女默默地跟上,妺喜没有理会。

      大殿的庭院是一片梅林,给这一片白的世界增添了色彩。梅林绵延,规模似乎不小。

      “你们下去吧,不用跟着我。”妺喜的步子已经踏进了这片红枝黑林中了,靴子的边缘沾了雪水,已经微微湿了一边了。身后的侍女没有答话,依然跟着。妺喜无奈地笑笑,只能作罢。

      毕竟是个贡品,毕竟算半个人质。

      她手指纤细,抚在梅枝上。正是冬梅正盛的时候,白茫茫的枝头,好不热闹。慢慢向里越走越深,淡淡芬芳扑鼻香。

      大约走到梅林的中心,茂密的白梅中间,有一棵与别者不同的红梅。虽然含苞未放,但是颜色已可辩的清晰。在这密林中倒显得格外不同。

      再一抬头,发现前面又有另一座宫殿的模样,那宫殿高大宏伟,飞檐画壁,比妺喜暂住的寝殿要大得多。妺喜猜想,那是座身份尊贵的贵人的宫殿。妺喜想要往前看个清楚,侍女们却劝住了。

      “天寒地冻,请殿下回寝宫吧。”

      “前方是何处?”妺喜问道。

      “明仪宫。”侍女恭敬地回答。

      妺喜心里默念了两遍,揣测是位位高权重的娘娘的寝宫。她的手指折下一枝含苞的红梅枝,问道:“所居何人?”

      “元妃娘娘。”回答的声音从红梅侧边的小径方向传来。妺喜侧头一看,原来红梅树下蹲着一个身着素衣的宫娥。想必便是那明仪宫的宫婢了。

      那宫娥挎着个竹篮,蹲到红梅的泥土旁。并没有起身对妺喜行礼,而是自顾自地使出铲刀,在地上挖起了坑,雪水沾湿了泥土和她的手,她也毫不在意。

      妺喜初来乍到,心里疑惑,但也不敢多言多问,只默默转身准备走了。

      那宫娥终于间暇时间,抬起了眼睛,瞅了妺喜一眼。准备收回的目光突然又迅速定回来,牢牢地望了妺喜一会儿,妺喜与她对视着,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宫娥不理睬又低着头专注地在做着手中的事情,手上的泥浆满满,霜雪冰凉。

      真是个奇怪的丫头。妺喜心里想着。

      走出了梅林,妺喜的鞋子也湿了一片。

      豆蔻也回来了,和一行几个宫女一起,手上端着温热的汤羹饭菜。豆蔻看到雪地里的妺喜,都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物什,就下了台阶来迎接。

      “殿下怎么出来了?再受寒可就不好了。”然后就领妺喜往回走。

      “豆蔻,为什么我的住处与明仪宫如此靠近?”妺喜说着心中的疑问,不自觉地又忘了自己的尊称。

      豆蔻微微一愣,然后笑了:“殿下暂居的此殿名为云华殿,是明仪宫里的一个偏殿。因建在梅林之上,伴雪飘雨,有漫步在云端的妙觉,故称云华。”

      妺喜听了豆蔻的话,更是不解:“刚才在梅林碰到明仪宫的宫婢,说是王后娘娘的宫寝。如何安排我居在王后娘娘的宫殿,病中晦气,不是玷了王后娘娘的福贵之气。”

      “殿下有所不知,王后娘娘已于一年前仙逝。这明仪宫空了多时,此次殿下进宫,没有妥善安排,只能暂居此处。过后大王定会另作安排。”豆蔻耐心解释。

      妺喜心下了了,嘴上客套惋惜了几句。回头看看远处的明仪宫主殿,在梅林的映衬下,也颇有一番凌云的感觉。

      原来如此。

      病患之人也是晦气之人。

      *

      看着铺满了一案几的吃食,精致秀色。妺喜微微吃了一些,其实没有太大的胃口。本来想招呼豆蔻等人一起吃,可是想到现在自己已经是另一番身份,便将嘴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妺喜耐不住,又立起站到门边。宫婢们开始收拾几案,陆陆续续退出了云华殿。只有豆蔻贴身陪伴。想来,豆蔻就是这殿里的主事宫女。宫女们在宫里自然也分尊卑。不同的等级和俸禄,地位也是不一样的。

      妺喜站着,这才想到自己来到这里,却忘了带个可心儿的贴身侍女。然后她又自嘲地笑了,自己哪里又有贴身的婢女呢?

      豆蔻站着她的身侧恭敬的侍候,妺喜知道她是个有灵气的丫头,只是不知道她在这云华殿里是否是单纯侍主。

      突然妺喜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随我一同送来的那些女子都如何安排了?”

      “回殿下,大多数的美人都已分配给将士将领了。还有一些被安置在宫中,如果不能被大王看中,就会分配到各宫作为侍女。”豆蔻答道。

      “如此啊。”妺喜心下了了,“美人再多,也有享受不了的时候。”

      豆蔻低头笑笑,抬起头来又要恭维妺喜:“殿下颜如美玉……”

      “别,别说了。谢谢你,豆蔻。”妺喜打断了她的话,觉得听多了恭维,身上发寒。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听这些甜腻的话语。

      豆蔻一愣,然后笑了,微微行礼:“豆蔻说的都是真心话。”

      “谢谢,我也是说真心的。”妺喜还是记不得说“本宫”之流可以彰显身份的话语。也难怪,只有根深蒂固的东西才能潜移默化地改变人。妺喜显然还没有来得及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就被推了出来。

      “有个相貌美艳的佳人,名唤妤姜的,你可有印象,她被安顿在哪里了?”妺喜想起了真正娇贵的主儿,于是试探着问问豆蔻,看看妤姜如何了,自然不能委屈了她,不然怎么也对不起待她如亲母的有施王妃。

      “妤姜……嗯,奴婢想起来了,新晋封号的施美人,彷佛叫的是这个名字。”豆蔻想了一下,回答道。

      妺喜心里一惊,然后就平静了。果然是尊贵人家的主儿,自己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花容月貌,必然出挑。这么快,就有了新的身份,顺从了夏王。

      妺喜正想着,没有答话。从殿外又进来一个小宫婢,恭敬地行礼:“殿下,仁药房的小李师傅请豆蔻姑娘过去一趟。”

      豆蔻微微行礼:“恰逢过会儿又是殿下用药的时刻,奴婢去去,之后煎一副药请殿下服用。”

      妺喜点点头,算作应答。

      豆蔻走后,宫里一下子安静了。但是光线并不充裕的大殿里也似乎清冷了不少。

      妺喜走了出来,站在殿门口,觉得灰白的世界也是一种光明。

      *

      裹紧身上的白狐大裘,妺喜看到殿门侧的台阶边上有一个矮神兽石刻。

      她轻轻踏雪走了过去,才发现是那神兽竟然是睚眦的样子。

      龙生九子,睚眦虽为龙种,然身似豺豹。睚眦平生好杀,喜血腥之气,其形为刀柄上所刻之兽像。理论上来说,门庭之中应立的神兽,不应为睚眦,狻猊比较合适。狻猊形如狮,喜好蹲坐,勇猛而少戾气。

      妺喜看着,只觉得那雕刻精致。它的眼睛并没有眦裂,而是静静闭着,像是在听风雨之声,平静而少了许多戾气。它的身上没有落上冰雪,不知道是有人为它清理过,还是它隐藏的戾气使得雪花不敢近身。

      站得久了,有些累了,妺喜倚坐在了睚眦背上,有狐裘护身,妺喜并不觉得冰凉寒冷。

      看着白茫茫的天空的大地,以及四周宏伟无垠的宫殿,妺喜的脑子里不免有些混乱,眉上几分忧愁。似乎又冷了些,也许还有雪要来。

      早知如此,又何必要妺喜来充当这个王女的身份?最终落个这样的收场,既委屈了妤姜,也羁绊了妺喜。

      妺喜心里不禁苦笑。却也无能为力。如今身在囹圄还能怎么样挣扎。抱紧膝盖,向远处望去。夏宫比之有施王宫更为宏伟浩大,如何翻得出去。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有了一个万众瞩目的身份。在千万人的眼睛里进来,又如何凭空在千万人的眼睛里消失。如果她任性地消失了,那么受牵连的人,可就多了。

      还有,最重要的,公子。商族的祸福,希望自己能帮公子分担。比起从前平凡柔弱的琉璃和苦难可怜的青果,有了尊贵的身份的妺喜将来也许能获得更高的地位和权力。权力能带来的东西,是普通人不可企及的。这样看来,竟算是一件好事。

      *

      听到了身后有窸窣的脚步踏在了积雪上的声音,妺喜收回思绪。想着豆蔻是回来了,看到自己这般,又要责怪自己没有好好休息,到处乱跑。

      妺喜回头,轻轻地摆出笑脸:“你来了?”

      眼前人微微停住了脚步,看着她带笑的明媚眼睛,回答着:“是的,孤来了。”

      妺喜的笑容瞬间冻僵在脸上,没想到,大王,这夏宫至高无上的主人,竟然来了。他身披黑色的大裘,面容素净,步子也不疾不徐,王者的尊贵与霸气扑面而来。

      妺喜缓过神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又微微地笑了一下,准备起身行礼。

      可是,保持之前的动作坐得久了,腿脚麻木,有些不听使唤。一下子没有找到重心,妺喜脚下一软,从睚眦石刻上直直地摔了下来。

      重重地落在雪地上,冰凉的积雪与她的脸庞和身体亲密接触,冰凉极了。而妺喜,也一下子清醒极了。因为清醒,更加羞愧。脸上火热的绯红燃起,几乎可以融化冰雪。

      正走过来的男人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得愣住了,看着眼前扑倒在地上的女孩,狐裘和白雪融为一体,只有浓黑如墨地长发披洒在一片雪白之中,美丽,却也滑稽极了。

      男人忍不住笑了,继续走上前来,蹲下身子,伸出温暖的手,要将那女孩扶起。腿上的酥麻没有消失,妺喜难受地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

      “怎么了?”男人察觉出她的异样,以为她摔重了,紧张地问道。

      “腿……麻……”憋了半天,妺喜终于说出了重点。

      男人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愉悦地笑了出来。怪不得趴了半天也不起来,还以为就是脚下一滑跌到了,没想到,哈哈哈。心里这样笑着,面色还要保持平静,男人抓住妺喜的腿,揉捏敲打,手里的动作不紧不慢,不重不轻。

      妺喜的腿渐渐有了知觉,撑着身子,借着男人的力量慢慢站起。

      妺喜脸色绯红,不敢抬起,脚下默默地继续活动着,恭敬地行礼。

      男人的手稳在她的手臂上,将她扶起站直,声音温暖醇厚。“怎么这么不小心。才听说你病情大好,怎么就在这殿外看起了雪景。”

      妺喜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眼神温和带着笑意。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原来又下雪了。

      “又下雪了。”男人看着天空,要将妺喜往殿里带去。

      “殿里密闭,不如这外面自在透气。大王,陪妺喜在这儿看会儿雪好吗?”妺喜走了两步,请求着。

      “不冷吗?”男人仍是关切。

      妺喜摇了摇头,在殿门口的廊台上站在了脚步。

      雪花细碎,不如前几日茂盛。细细地,像纷飞的芦苇屑子。

      “妺喜为大王跳一支舞可好?”妺喜看着飞雪,淡淡地开口。

      男人低头看着她白皙如雪的侧脸,轻轻地答了声,“好。”

      妺喜脱下白裘,在庭院立定,翩然而起,像一只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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