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图》一块二

2、喜红妆 （中）

　　喜红妆 （中）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白松禧怒斥一声，伸手拉住儿子站好。

　　白松禧将至花甲之年，习武之人身强体健，又加保养得宜，天庭饱满面色红润，看着只像五十出头，原本坐在正厅当中的椅中等待儿子儿媳行礼，此时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周，只见四周无数锃亮的眼睛，又见儿子一脸的惶急，觉着面子上十分挂不住。

　　白馥棠手扶在父亲臂膀上，口中语无伦次的念叨着“子归”、“妖怪”、“牛鼻子”，忽然跌坐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众宾客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厅外众人只听得内堂骚动，不知就里，有年轻好事的已经从席上站起来，凑到正厅门口向里探头。

　　祝清鹏原是最好事的一个，此时还记得给自家门派留些颜面，没有站起来，直拖着座下椅子贴到了正厅门口。顾清圆觉得不妥，却也管不了师兄，一时看看师兄，一时看看席上众人，见众人都在关注厅内情况，没人管祝清鹏如何，这才放心。回神间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四十多岁，唇上两撇山羊胡子，颌下一缕长须直垂到胸口，一手上拎着酒壶往自己杯里倒酒。看到顾清圆看向他，瞪着两只昏黄的小眼睛怒道：“看什么！没见过人么！”语音中带着奇怪的颤音。

　　顾清圆忙低头赔罪，心下觉得奇怪，这人是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的？

　　大厅当中白馥棠还未镇定下来，白松禧觉得事有蹊跷，顾不得不好意思了，站起来抓着白馥棠的手臂连问几遍：“出什么事了？”

　　白馥棠满脸是泪，涕不成声，颤手指着内厅的方向说不出话来。

　　崆峒派的长老上官宏坐在主桌，崆峒派乃是白石剑派的宗主门派，在场诸人论江湖地位、远近亲疏，以他为最尊，自觉此时理当出头，于是站起来向白松禧道：“白师弟，此事怕是有些蹊跷，若是不妨，我陪你进去查探一下，你看如何？”

　　白松禧不知内厅到底发生了什么，直觉觉得有人见证也好，点点头请上官宏先行。

　　外间众人见主人进了内厅，纷纷站起来向内凑去。顾清圆也想跟进去，慢了一拍，再也挤不进去了，只好踮着脚向内望去，一时间只看到无数脑袋。失望之下坐回座位，却见身旁那山羊胡子的黑衣人已经坐到隔壁桌，仰脖将酒壶里的酒直接倒在喉间，看得他目瞪口呆。

　　“你不看热闹看我做甚？”山羊胡子见顾清圆又盯着他奇道，说话间已经喝干一壶酒，打了个嗝又换了一桌，拎起酒壶就往嘴里倒。

　　院中诸人能跟进去的早跟了去，挤不进去的也都拥在厅堂门口，院中酒桌上杯盘狼藉，山羊胡子也不嫌弃，拿起酒壶就喝，一会儿已经转了半个院子。

　　“看不见里面出什么事了。”顾清圆老实地回答，此时倒是觉得看这个山羊胡子喝酒也很好玩。

　　山羊胡子哼一声，怪声怪气地说：“有千古难遇的古怪事情，现在不看有你后悔的。”

　　新妇周子归无亲无故，江湖儿女不讲许多繁文缛节，今日出嫁并未另寻他处迎娶，装扮好了只在偏厅待嫁。

　　白松禧引着上官宏向着偏厅的方向前行，一路上只见地上滴滴答答的血迹，二人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偏厅门口已挤了不少白石剑派的门人及下人，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向厅里张望，见到掌门带人前来，纷纷让开一条道让掌门进去。

　　上官宏白松禧二人进得了门，迎面只见满墙满地都是血红，家具桌椅一片凌乱。新妇周子归一身吉服倒在地上，凤冠和盖头散落在一边，胸口碗大一个洞，还在汩汩往外冒血。一个身穿苍黄色道袍的道人跪坐在她身上，两手满是鲜血，还不断地在她胸前挥动，口中念念有词。

　　白松禧怒火中烧，颤抖着手指着那道人喝到：“你是何人！”

　　“爹！就是他，这妖道杀了子归！”白馥棠跌跌撞撞地扑到门口，言语带泪地喝道。

　　白松禧从婚宴前厅行来，随身并未携带兵器，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大喝一声：“妖人！纳命来！”双拳一错揉身而上。

　　那人却不接招，像是没听到白松禧的大喝一般，动也不动一下，挺背硬生生受了他一掌，顿了一顿，嘴一张，一口血喷了出来，落了周子归满脸。

　　白松禧没料到他不闪不避，还以为有什么后招，退一步换了守势，待得见他一口血喷将出来，更不知所以。

　　上官宏不明事情曲直经过，不想冒然出手，见状朗声道：“师弟，先拿下这人，等查看了侄媳妇的伤势再说不迟。”

　　此言不过是客套话，周子归胸口诺大一个洞，血流了满地都是，就算没死也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的，何况此白馥棠一去一归已过了这许久，说不定摸上去尸身都凉了。

　　白馥棠却怒道：“爹，杀了这妖道！给子归报仇！小心他使妖法。”

　　上官宏闻言皱了皱眉。他已经说了先拿下那人，白馥棠此言便是直斥于他了，纵使他一时丧妻心痛，却也得罪了人。

　　白松禧有些为难，他素来不大喜欢这个过于美艳的儿媳妇，此时也不觉多痛心，只觉大婚当日，在这许多宾客前发生此事很是难看。上官宏开口说先拿住眼前这人，他觉得言之有理，且要卖崆峒派的面子；另一边儿子丧妻心痛，现在站都站不稳，也很是可怜，一时间难以决断。

　　忽然那道人手上动作停了，口中咳嗽了两声，回过头眯着眼睛看了在场众人一眼。见众人未有所动撇了撇嘴，抬袖抹掉唇边的血，嘿嘿笑两声，左手一扬。众人眼前一花，再睁眼哪还有人在，周子归的尸身也不见了，只有地上墙上的一滩血。

　　上官宏反应最快，一个箭步格开门口众人追出厅去，却也全不见那道人人影，只有无数宾客，诸人纷纷啧啧称奇。上官宏皱眉不语，那道人回头看向众人的时候露了脸，他隐隐觉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院子里山羊胡子已经把十来桌的酒喝了个干净，忽然向着东北边半空哼哼笑一声，抖着声音道：“呦，这就走了么。”

　　顾清圆顺着他的眼光瞧去，什么也没看到，只见挤到正厅中的人渐渐退了回来，回过头却没了山羊胡子的人影，心下更奇。

　　白松禧父子已携手出到大厅。厅上众人早聚做一团，没跟进去的人向跟进去的人询问发生何事，见到事情经过的人口口相传，一片嘈杂之声。

　　白松禧定了定心神，抬手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安静，朗声道：“各位掌门、江湖上的各位英雄、少侠，今日本门遇此大难，实在是……实在是……”话说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萎顿在旁的儿子，叹一口气说不下去。

　　上官宏上前两步，拍了拍白松禧的肩膀，沉声道：“师弟，如果信得过在下。”白松禧知他之意，点点头请他帮忙解说。

　　上官宏清了清嗓子，又等厅上嘈杂稍息，正色道：“诸位，请听我一言。在下崆峒派上官宏。今日之事，诸位已知大概，在下也不多言。于我等诸位在场之时，竟有妖人混入此间，杀害新妇，又劫走新妇尸身，实乃丧心病狂、古今奇闻，乃我武林之耻。若不将此妖人缉拿归来手刃于此，为新妇、为白世侄报仇，我等众人也妄称侠义之士了。”

　　众人纷纷交口称是。

　　顾清圆这边才听了祝清鹏讲述经过，有些糊涂，这崆峒派的长老为什么要站出来说话？祝清鹏骂他呆，越是名山大派，越要于此时出面带头，这才有面子。

　　待众人稍歇，上官宏接着道：“然而事情经过尚未清楚，此妖人是独个一人混进来的，还是另有同谋？又到底为什么残害新妇，是否有其他阴谋？如此还需要一一查明。”

　　众人再度称是。

　　上官宏向众人看看，又回头看了看白松禧父子，缓缓道：“崆峒与白石剑派同出一门，两派门人以师兄弟相称。在下虚长几岁，经历的也多些，如今白掌门心情激荡，不宜主事，还请恕在下无礼，想询问一下目睹此事经过的几位，梳理出个经过。如此缉拿那妖人也有线索，诸位且看如何？”

　　白松禧此时的确不便主事，恐有护短之嫌。当下点点头称：“有劳上官师兄费心。”

　　早有好事的喝彩了出来，上官宏此番言语在情在理，又说得体面大方，全然是名山大派的风范，又一偿了在场众人好事的心态，如何不博得彩声。上官宏向着喝彩的人笑了笑，心下自是得意。

　　询问一事有些私密，上官宏请白石山庄的下人另行整理出一间偏厅，只邀十几个年长有身份的人旁听。众好事之徒纷纷扼腕，却也无可奈何，另有白石剑派门人带领众人下去休息。

　　顾清圆师兄弟二人仗着真阳派的名望，倒是受邀进去旁听，祝清鹏不断向顾清圆解说这中间的江湖规矩，顾清圆直听得一头雾水。

　　首先要问的是那人从何而来，上官宏找了一直守在事发之处的下人问话。

　　“奴婢小翠给众位大侠请安，”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生的一般，口吃倒伶俐：“奴婢是四少爷指给四少奶奶的下人。今儿早上帮着给少奶奶装扮好，就出在偏厅外面候着。后来少爷进去了，跟少奶奶说了一会儿话，奴婢听到少爷大喊‘妖怪’，不敢进去，连忙去叫人，回来就看到……看到四少奶奶躺在地上。”

　　“你没看到那妖人什么时候进去的？”上官宏皱眉问道。

　　“没有，我一错眼都没离开过门口，从早上我出来，一直到少爷进去，都没人进去过。”小翠十分笃定地答道。

　　“那就奇了，还有人看到那妖人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没有？”上官宏又问旁人。

　　没有人应声。

　　顾清圆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师兄讲给他的经过，觉得奇怪，张开嘴想说话，祝清鹏连忙拉住他，小声问：“顾小呆，你要说什么？这哪里是你说得了话的地方。”

　　顾清圆听闻师兄叫他小名有些不快，嘟起了嘴道：“我想问，那道人杀了人为什么不跑？要等到这么多人去看到？”

　　祝清鹏楞了一下，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拉住顾清圆不断摇头不让他问。